夢中人
善如有些猶豫,「這可行嗎?」
王氏握著善如的手,很是用力,冷笑了聲:「沒辦法了,若是你不這麼做,那就只能你去跳這火坑了。」
善如垂眸,終究點了點頭。娘說得對,人若是不為自己考慮,那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
這一日,季乘雲到夜裡才回到季家。回來的時候衣裳還是濕的,他回院子里換了身衣裳,還未來得及沐浴,便被季霈叫去。
季霈找他是為善如嫁汝南王世子一事。
「這個汝南王,簡直欺人太甚!」季霈坐在太師椅上,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季乘雲恭敬站在下首,雙手揣在袖中,勸道:「父親息怒,汝南王得皇帝器重,又與太子同一陣營,日後只怕也氣焰囂張。」
這一句話里的這些人,曾經也是他咬碎了牙齒才能壓抑住恨意的人,經過這麼多年的沉澱,他早已經成熟了,能笑臉相迎了。
季乘雲在袖中捏著自己右手小指骨,微微突出來一截。聽見季霈惱火道:「是啊,可是咱們也一條道上的,可惜這麼多年,到底是我不中用了。只能在這時候,任人欺辱。」
他感慨起自己的年老來。
季乘雲心中冷笑,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地把話帶過去:「父親說笑,父親正當壯年。」
季霈卻長嘆一聲,端起手邊的茶杯,面上有些難受。他由年老,想起自己這一生並沒有子嗣這事,如今年紀越發大了,更加不會有了。
「也是造孽,年輕時,你母親分明懷過一個男孩兒,那是個男孩兒啊。」即便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提起來仍舊耿耿於懷,無法釋懷。
若是那個孩子平安出生,請安長大,如今,一定也成家立業了吧。
季霈視線從季乘雲身上閃過,眼神滿含悲傷,「不提了。這事兒你覺得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么?」
原本聽聞曲蟠嘲諷他不行,他還硬氣了幾天,如今又猶猶豫豫起來。想著畢竟善如是他唯一一個嫡出的女兒,若是就這麼送了出去,豈不是落了面子。
季乘雲沉吟片刻,沒說話。季霈也只是猶豫和糾結,並沒有下定決心要毀了這樁婚事,見他沒說話,也沒追問,又問起些別的事來。
「下個月貴妃生辰,壽禮你可備好了?」
「父親放心吧,早就準備好了,不會出什麼岔子的。」季乘雲回答。
當今皇帝的元后是髮妻,後來元后牽扯進懷太子謀逆一事,懷太子被廢,元後母家被抄家,元後為證母家與懷太子清白,自焚於鳳梧宮中。皇帝念及情分,終究許了元后死後的富貴。只是從那之後,后位便一直空懸。
當今後宮中,唯有文貴妃位分最高。文貴妃母家權勢頗大,手握朝廷的四分之一兵權,文貴妃本人端莊溫柔,也頗得盛寵。自元后死後,後宮大小事情皆由文貴妃處理。雖說皇帝沒立她為後,可長了眼睛的都看得明白,她位同皇后。
何況文貴妃之子,便是當今太子。
世人多愛拜高踩低,文貴妃生辰,自然也都趕著巴結。從前文貴妃生辰,各種奇珍異寶都有人趕著送,故而送什麼禮物,自然是個難題。
季霈原本頗為頭疼,還是季乘雲出的主意。文貴妃在彈琴上頗有造詣,年輕時候也曾是黎州城的高手,只是後來入了宮,便不怎麼彈琴了。但想來還是愛琴的。季乘雲特意命人搜集到了前朝流傳下來的一把古琴,這禮物雖說不一定出挑,但絕對穩妥。季霈很滿意。
「嗯,那就好。」季霈又吐出口氣,揮了揮手,讓季乘雲退下。
他半點沒提起承歡的事。季乘雲心裡清楚,季霈這是盤算著別的呢,承歡雖然是他親生女兒,可是地位卻不高。他總覺得,季乘雲還能攀上高枝,再讓季家的門楣更加光榮一些。
這十年,季乘雲幾乎摸清了季霈的性格:貪婪,自私,軟弱,多疑,猶豫不決……當然還有惡毒。
正是因為他猶豫不決,才逐漸地官運不濟,落在了後頭。
換而言之,他狠毒,卻不夠狠毒。
而那些人呢,卻是狠毒,卻又自清自大。否則,何以留了他這個活口。他們一定想不到吧,許多年以後,這一個活口,會回來找他們復仇。
季乘雲沒說什麼,退了出去。
剛下過雨,空氣里有種潮濕的泥土的味道,帶了一點腥味,讓季乘雲有點噁心。他厭惡並且恐懼一切的腥味,會勾起血腥味的回憶。
但凡想起舊事,心總是要亂的。
阿松跟在少爺身後,看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四小姐的院子。阿松還以為他是特意來看四小姐的,卻見季乘雲在門外停住,沒立刻進去。
阿松有些疑惑,抬手在季乘雲面前晃了晃,「少爺?」
季乘雲回過神來,看著依蘭閣三個字,失笑一聲。
既然來都來了,便進去吧。
他跨過大門,繞過圓形拱門,進了院子。婆子都認得,便去通傳。
承歡正預備睡下,都已經脫下外衣,只剩中衣。聽見佛心說,季乘雲來了,一時怔愣。
她正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髮,一頭如瀑的青絲垂落在肩上,猶豫了片刻,還是放下了梳子,起身到門邊相迎。但把門掩上了。
「兄長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我都換了寢衣了。」承歡開口。
季乘雲站在門外,隔了扇門同她說話:「承歡,你回來之後,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吧。」
他嘴上這麼說著,腦子裡卻想著,穿寢衣的承歡……
他腦子裡曾想過,但也只想過罷了,想象著她穿著中衣,而後被他剝下。從香肩半露開始,到□□相對。
季乘雲呼吸亂了亂。
承歡哪裡曉得他腦子裡那些彎彎繞繞,只是覺得男女有別,夜深人靜的,還是不太方便。但聽見他關切的話語,又有些感動。
答道:「沒什麼事。倒是兄長你,聽說你回來的時候衣裳都濕透了,有沒有喝碗薑湯去去寒?」
季乘雲斂眸,背過一隻手,禍害阿松,「我倒是忘了,太忙了,腦子都昏昏沉沉的。阿松也是大男人,一點不細心。不過你放心吧,我身體還算康健,淋點雨罷了。下午出門的時候,竟忘了帶傘,下回會記得的。多謝承歡記掛。」
承歡聽得昏昏沉沉四個字,還以為他已經有癥狀,握著手腕,關切詢問:「那可怎麼是好?」
季乘雲故意引誘:「你再讓我在門外吹吹冷風,明日我真要卧床不起了。」
果真下一剎,面前的門便被打開,「要不我讓佛心補一碗薑湯給你喝?」
她靠著半邊門板,探出個頭,柔順的長發傾落下來,直落進季乘雲心裡。
季乘雲打量她一眼,夏衫單薄不堪,承歡人又清瘦,衣服套在身上,好像還漏風似的。同他夢中,其實也沒多大差別。
他站定原地,被她從門外拽進來,「你可別吹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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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哥哥老慘了。
承歡也慘兮兮,兩個小可憐抱團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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