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林驚空提前叫人戒嚴,府上的案發現場沒有被破壞,其實也沒什麼好破壞的,弔死人的大堂里沒多少痕迹,只有一根麻繩,地上半點血跡都沒有。
裴折循著大堂走了一圈,雲無恙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公子,你看什麼呢?」
「沒看什麼。」裴折站定,揉了揉肚子,「吃飽了消消食。」
雲無恙瞪大了眼睛:「消食?」
裴折一臉嚴肅,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飯後消消食,活到九十九,少年,我看你面善,才將這秘密告訴你,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
雲無恙:「……謝謝您嘞。」
林驚空去換衣服了,官服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派出去的人傳來消息,說有重要發現,他等下要去看看。
林府管家端著茶進來,對裴折殷勤道:「裴大人,這是我家統領給您準備的茶,南地瀟湘的雪后春泥。」
裴折是南地瀟湘的人,雪后春泥是瀟湘那邊有名的茶種,年年會送一批進宮裡,又被稱為「瀟湘第一茶」。
管家見裴折沒反應,又重複了一遍:「裴大人,雪后春泥,您嘗嘗。」
裴折多年沒有回家了,若說平常,遇上這麼有家鄉味的奉承,他不喜歡也不至於不給面子,但先前已有人拿南地的茶水試探過他了,他現在瞅著這雪后春泥,怎麼想怎麼不是個滋味:「瀟湘的雪后春泥啊,你可知它在南地人眼中是什麼身價?」
管家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踟躇道:「第一茶?」
「第一茶,哈哈哈哈,雪后春泥嬌氣,種植起來很麻煩,物以稀為貴,故而地方官員將雪后春泥作為貢茶,其實在南地人眼中,這種茶味道中上,並不是待客良品。」裴折推開面前的茶盤,微微一笑,「林統領費心了。」
管家聽明白了,這雪后春泥怕是不合他的口味,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裴大人莫要怪罪,我馬上去重沏。」
裴折擺擺手:「不必了,今日茶足飯飽,改日有機會再喝吧。」
管家戰戰兢兢,見裴折沒有要怪罪的意思,才點頭哈腰,忙不迭地端著茶退下了。
雲無恙擰了擰眉:「公子,雪后春泥不是待客良品嗎?我怎麼記得它就是南地瀟湘第一茶,一兩價千金。」
裴折心裡有鬼,偏開了視線:「是嗎?」
「是啊,不過對公子而言,確實不適合用來招待客人,這些年聖上賜給你的雪后春泥,你都不捨得分給旁人丁點兒,都是自己偷偷沏著喝的。」雲無恙是個不會看臉色的,饒是裴折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也沒讓他住嘴,「難不成公子轉了性,喝膩雪后春泥了?」
裴折不知從哪裡摸出自己的扇子,準備用暴力打斷雲無恙的聒噪行為:「你整天——」
「啊,我知道了!」雲無恙一臉恍然大悟,「公子你一定是嫌林驚空那狗官的茶臟,所以才找託詞的,那廝搜刮民脂民膏,價值千金的雪后春泥隨隨便便拿出來,可見撈了多少油水,嘖,公子做得對,咱們才不沾這臟茶!對了公子,你剛才想說什麼?」
裴折從沒想過厭惡一個人還能提高想象力的,不得不說,雲無恙這番推測聽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他一臉嚴肅,道:「我想說,你真是越來越機靈了。」
雲無恙:「啊哈?」
林驚空換了一身常服,他身材高大,沉著臉時面相偏凶,平日里穿官服還能壓著一點,如今完全顯出來了。
裴折嘖嘖讚歎:「來淮州城的路上,聽人說林統領能止小兒夜啼,如今一見,果然名副其實。」
雲無恙「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本來就長得凶,還穿一身黑,你是黑無常嗎,要去辦案還是索命勾魂?」
林驚空:「……」
林驚空是皇後母家旁支一脈,少時父母遇難身亡,如今這一脈就剩他一個人了,他還未娶妻,府中事務都是管家料理的,衣裳每年會從成衣鋪子里直接預定,他並不注重外表,平日里也沒仔細觀察過自己的常服,如今聽裴折和雲無恙連番打趣,方才意識到自己穿黑色好像是有些凶。
見林驚空沉默不語,裴折打了個圓場:「這時辰也不早了,林統領剛才說要去個地方,趕緊的吧,興許查完還能趕上午飯。」
剛吃過早飯,還沒過多久,這又惦記著午飯了,林驚空下意識想出言嘲諷,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馬車已經備好了,裴大人請。」
林驚空不想與裴折坐在一起,乾脆和車夫一同駕車,等到了目的地,才朝馬車裡喊道:「到地方了,請裴大人下車,再往裡面,馬車進不去,得徒步。」
裴折和雲無恙一同下了馬車,朝四周打量了一圈,眯了眯眼,冷著臉斥道:「帶本官來這種地方,林統領這是何意?」
周遭熱鬧嘈雜,白日里雖有所收斂,但同其他街市比起來,也是過分熱鬧了,他們所站之處還好,再往遠處看看,依稀能看到甩袖輕笑的女兒家,好不放浪。
此處,正是淮州城內最大的瓦子,周圍還有勾欄,足足十座還有餘。
雲無恙好奇地打量了兩眼,他早就聽說過瓦子勾欄是做什麼生意的,但裴折一直不屑於來這種地方,故而他並沒有親眼見識過。
「林統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雲無恙看著林驚空,清了清喉嚨,「您自個兒喜歡流連這種腌臢地方,可別拐帶我們公子一起,我們公子可不想提早虧空身體,日後斷子絕孫!」
「……雲無恙,你給我閉嘴!」林驚空磨了磨牙,語氣惡狠狠的,「想來裴大人是誤會了,我帶你們來此地並不是為了尋歡作樂,而是為了查案。今早在我府內發現的那具屍體,我讓人拿著畫像查過,他正是在這瓦子里做工的人,平日里也住在此處,有人昨晚還在這裡看到過他,所以我才想著來這邊查查,興許運氣好,能發現一些線索。」
裴折與雲無恙面面相覷,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雲無恙死鴨子嘴硬:「說是查案,誰知道你是不是還有其他心思。」
有兩個官兵同行,看不過去,為林驚空抱不平:「我們林統領向來瞧不上這等地方,小雲公子不問青紅皂白,張口就污衊統領,不該道個歉嗎?」
這兩人跟著林驚空有些年頭了,裴折官大也就忍了,這雲無恙算什麼東西,張口閉口污人清白,絲毫沒把他們統領放在眼裡,實在是欺人太甚。
裴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反手就給了雲無恙一扇子:「是這麼個理,我就說林統領尚未娶親,定然潔身自好,不可能是那等貪圖皮肉之歡的人,雲無恙,此番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得給林統領道個歉,好好賠個不是。」
雲無恙揉著胳膊,瞪大了眼睛:「公子,我——」
「我什麼我?」裴折打斷他的話,「趕緊的,這次確實是你做得不對,給林統領賠個不是。」
雲無恙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明明公子你自己也想岔了,還說我。」
裴折「嘖」了聲:「說什麼呢,大點聲。」
林驚空抱著胳膊,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雲無恙朝天翻了個白眼:「是我言錯,林統領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
官兵們不滿地嘖了聲:「你這是什麼態度?」
雲無恙心不甘情不願,當即要炸毛:「我態度怎麼了?我已經道歉了,你們簡直是欺人太甚,逼良為娼……」
他越說越離譜,林驚空抬了抬手,阻止官兵們繼續糾纏:「小事一樁,我還犯不著和個孩子計較。」
雲無恙一窒:「孩子?你什麼意思?你說誰是孩子?」
林驚空沒搭理他,徑自往其中一處瓦子里走去,裴折憋著笑,拍了拍雲無恙的肩:「他的意思是你還年輕,尊老,別和他計較。」
雲無恙比裴折還小一歲,性情如孩童,天真單純,裴折少年老成,沉穩的氣勢經常令人忘了他的年紀,雲無恙不同,這般活潑跳脫的性子,顯小,一打眼,總會被當成不諳世事的少年郎。
裴折跟上林驚空的步伐,雲無恙撓了撓頭:「尊老?怎麼感覺公子在誆我?」
淮州城依山傍水,是南地與北地溝通的要塞,繁華富庶,這一片全是瓦子,晝夜熱鬧非凡,還沒走近,就聽到從樓里傳出來的嘈雜聲音。
過往行人繁多,偶爾還有奇裝異服的人,換了便服之後,林驚空一行人並沒有引起太大關注。
林驚空引著他們進了一座較為安靜的樓,邊走邊和裴折講他們查到的事情:「那名死者名叫孫六,今年二十八歲,在這瓦子里做工,主要是端茶遞水打打雜,已經在這裡做了幾年工,所以這邊的熟客幾乎都認得他。之前找人給屍體畫像,可巧,那畫師是這裡的常客,認得孫六。」
裴折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問道:「這家是什麼行當?」
林驚空:「是做皮影戲的,先前提到的畫師,偶爾也會給這家鋪子提供畫稿。」
皮影戲下午開場,現在樓里冷冷清清,他們剛進門,就被夥計攔住了:「公子留步,咱們這邊還在打掃,沒開始表演。」
裴折粲然一笑:「我們不是——」
「查案。」林驚空冷酷出聲,「叫你們掌柜的出來。」
夥計半信半疑,官兵見狀,直接亮出腰牌:「還不趕緊去。」
夥計大驚,連忙道:「我,我馬上去,大人您稍等。」
想好的說辭用不著了,裴折聳聳肩,在樓里溜達起來。
雲無恙亦步亦趨跟著他,小聲說林驚空的壞話:「一看就是積威日久,這等橫行鄉里的狗官,人人得而誅之……」
裴折暗自搖搖頭,雲無恙這性子,說好聽點是直率坦誠,說不好聽的,就是固執己見,一旦對某個人有了偏見,就容易一葉障目,影響判斷。
這皮影戲的掌柜頗尚文風,牆上掛著書畫,裴折饒有興緻地一一看過,最後停在一幅畫前,挑了挑眉。
他猝不及防停下步子,雲無恙差點撞到他身上:「公子,你看什麼呢?誒,這畫畫得還不錯,有人有花有鳥,旁邊寫的是什麼啊?」
「是首打油詩,說的還是咱們認識的人。」裴折搖了搖扇子,眼底笑意濃厚,緩聲念道,「我為青衫客,卿乃人間絕色,一見佳人心緒亂,叩問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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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場人物:
養生專家小探花。
自圓其說雲無恙。
嚇哭小孩林驚空。
活在畫上金陵九。
咳,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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