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窯子勾欄,尋歡作樂的地方,姑娘們用不起上等的胭脂水粉,聞起來味道膩得很,裴折沒走到門口就變了臉色,和緩帶笑的眉眼隱隱結了層霜。

見他停下腳步,林驚空含糊地笑:「裴大人怎麼不走了,莫不是改變主意了?」

此時雲無恙也從後面走來,瞧見了添香樓里的景象,忍不住驚呼:「公子!」

裴折擰著眉頭深呼吸一口氣,偏過頭對著雲無恙吩咐道:「你還小,別進去,在外面等我,我和林統領很快就出來。」

林驚空揚了揚眉,沒說話,微閃著眼眸,像只狡猾的狐狸崽子,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

雲無恙自然不依,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裴折就進了添香樓,林驚空緊隨其後,再後面是兩個官兵,雲無恙自己站在添香樓門口發愣,心中暗道:公子不是最厭惡這等腌臢的地方嗎,平時按日子去樓里聽曲都嫌棄得不得了,怎麼今日轉了性,以身犯險?

那邊裴折還不知道自己的書童在腦補什麼,他一進門就展開扇子,自顧自地往某個方向而去,步伐中帶著一絲急促。

林驚空愣神的工夫,裴折就順著樓梯爬了一半,他連忙吩咐兩個官兵去找添香樓的老鴇,然後自己大跨步追著裴折,裴折此前是不樂意進來的,林驚空心裡好奇,是什麼能在頃刻之間令這位從容的探花郎改變主意。

等官兵帶著老鴇回到大堂的時候,裴折和林驚空都沒了蹤跡。

裴折到底沒甩掉身後的大尾巴,他走到二樓拐角時,林驚空亦步亦趨,兩人現今已過了相看兩厭的時候,忍耐一二還能為對方奉上一副假笑模樣,不過一個笑裡藏刀,一個不懷好意。

「辦你的案子去,跟著我幹什麼?」裴折冷道。

林驚空眸含詫異,轉瞬就笑道:「案子有人辦,我自然是來保護裴大人的,這裡的男人女人個個凶得很,我要是不多看著點,您被生吞活剝了該如何是好。」

裴折麵皮一僵,正巧此時有摟抱在一起的兩人搖搖晃晃地從拐角處衝出,他堪堪側身躲過,不免沾了一袖子膩重的脂粉香,登時寒了臉,髒話梗在喉頭,亟待吐出。

林驚空故作驚色:「呦,您瞧瞧,這可得小心點,萬一摔了怎麼辦。」

出門沒看黃曆,今日委實不順,裴折還沒來得及回嘴,就被後背突然襲來的一股大力撞向樓梯,緩不住身形,大頭朝下往樓梯栽去。

裴折反應極快,猛地扭身,右手抓著樓梯扶手,以一種半仰的危險姿勢停滯在樓梯上,他整個身體呈斜傾的姿勢,兩條腿暫時沒跟上,所以站不穩。

林驚空隱著笑意的讚歎聲在背後響起,他慢悠悠地上了兩級台階,卻沒扶裴折一把的意思:「裴大人好功夫!嘖,好腰!」

裴折面若凝霜,因身體搖搖欲墜,眉心擰得死緊,抓著扶手的手上青筋凸顯,咬牙切齒道:「林驚空!」

應聲之人並不在意料之中,但也非意料之外。

左屏頗為驚奇地打量著裴折,訥訥道:「裴大人不俗。」

裴折:「……」你們一個個的,看歸看,不能先拉他一把嗎?!

裴折被氣得沒脾氣了,小心地挪動步子,將身體擺正,然後猛地一拍扶手,身體朝前衝去,靠人不如靠己,他不指望誰拉他一——

手腕一緊,一股大力拉扯著他的胳膊,帶著他整個人向前撲去。

他本來自個兒能站起來,但這橫插一杠的人力氣太大,拽得他一個踉蹌,直直地朝前栽去,片刻后,撞進一個溫熱的胸膛,清冷的松竹香氣縈繞在鼻尖,驅散了霸佔著鼻腔的脂粉香。

裴折瞬間就變了臉色,捂著鼻子哀聲叫喚,他這一下撞得狠,鼻子磕在人家胸膛上,保不齊要破相:「嘶,我……」

「別說話,你流血了。」金陵九雙手握著他的肩膀,讓他與自己拉開距離,眉心緊蹙語氣惋惜,「我剛換的一身衣裳,過了兩遍水,是我最喜歡的料子。」

裴折顧不上鼻子的疼,愣愣地抬眼看著他:「?」

金陵九認真道:「我衣服被你弄髒了。」

裴折:這他娘的說的是人話?

金陵九沒管裴折,從袖子里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子,小心擦著胸口上裴折留下的鼻血,他比裴折略高几分,裴折鼻子撞到他肩頭,那點零星的血跡就落在他鎖骨窩處,金陵九的這身衣裳綉了大片的竹葉,那點紅色落在脆嫩的竹葉中,顯得突兀又嬌艷。

裴折捂著鼻子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這他娘的做的是人事?

上好的柔軟料子,血浸入布料中就立刻滲透了,饒是金陵九費了好大工夫去擦,也只是讓那滴血暈得更開,

他低著頭垂著眼眸,看著指甲蓋大小的血跡,唇抿成一條直線,透著不快。

裴折突然想起,金陵九這傢伙好像有潔癖,並且很嚴重。

左屏眼觀鼻鼻觀心:「九爺,回屋裡換件衣裳嗎?」

金陵九愛潔嚴重,受不了一點臟污,他敢保證,衣服上那一丁點兒血跡就能把金陵九逼瘋。

裴折就跟被徹底忽視了一樣,他鼻子痛,血流了一手,保持著僵立的姿勢,直到旁邊又衝出來一個姑娘驚聲尖叫,才喚回他的神志。

「血,血啊!」

「嚷嚷什麼嚷嚷,閉嘴。」林驚空大步上前,推開那捂著自己眼睛的姑娘,小心查看裴折的傷勢,頗有點幸災樂禍,「裴大人,您還好嗎?」

女子被嚇得腿軟,直接跌坐在樓梯上,兩名官兵聽到動靜,和老鴇前後跑過來,那女子嚇得花容失色,埋著頭往樓梯下沖,直接從官兵和老鴇之間撞了過去。

老鴇一個踉蹌,拿著手絹一甩,語氣哀哀:「夭,夭壽了!」

兩名官兵顧不得她,衝到林驚空身旁:「統領,發生什麼事了?」

裴折一直沒言語,林驚空怕他磕壞腦子,朝身旁的人遞了個眼色:「沒看到裴大人受傷了嗎,趕緊去請醫師。」

官兵不敢耽擱,一名飛快向外跑去,另一名揪著老鴇的衣領,將她提溜過來:「找間空屋子,趕緊的。」

老鴇瑟縮著身子,指了間屋子,又招呼了一大群姑娘,烏拉拉湧進來:「官爺,夠嗎?」

林驚空額角青筋暴起,呵斥道:「讓她們都給我滾出去,你自己留下,辦案子呢,有事問你,你瞎起什麼主意。」

老鴇反應過來,臉一白,連忙趕著她的姑娘們出去,自己在門邊裝啞巴。

裴折此時已經恢復過來,拿著帕子捂著鼻子,雖然腦袋昏沉,但不影響他的思考:「林統領真是叫本官刮目相看,知道的明白咱們是來辦案子的,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咱們幾個是湊著伙一塊來逛窯子的。」

他語氣里滿滿的嘲諷,視線淡淡掠過房間內的人,左屏垂眸不語,金陵九似笑非笑地睨著他,林驚空臉熱,一腳踹在那官兵屁股上:「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了,回去自己領罰。」

林驚空大刀闊斧往桌旁一坐:「叫裴大人看了笑話,就是逛窯子,下官也不能帶您來這種地方。」

他話里打著趣,是給了彼此一個台階,裴折應一聲,這事便揭過去了,大家都體體面面的,但林驚空沒料到,裴折不知是抽了什麼瘋,看著他冷冷一笑:「真是好大一笑話。」

笑話本人林驚空:「……」

這是置氣了。

金陵九揚了揚眉,有些好奇是誰令談笑從容的探花郎動了心火,連衣服上的血跡也不那般難忍了。

他思來想去也沒想到誰有這麼大的本事,暗自猜測,裴折怕不是鼻子腦子全撞壞了。

被裴折下了面子,林驚空僵著臉轉移話題:「九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他是來尋歡作樂的,實在沒什麼可信力,天下第一樓財大氣粗,金陵九格調之高,就算想尋歡,也斷不會找這種地方。

金陵九笑意溫和:「隨便逛逛。」

裴折冷嗤:「九公子好胃口,逛了一通可有看上的,不若帶過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這種地方能有什麼天香國色,裴折此番言語,正是看破了金陵九敷衍隱瞞的心思,他今兒個心火盛,不樂意順著人,逮著一個嘲諷一個。

金陵九不言語,驚奇似的看著裴折,看慣了溫潤圓滑的第一探花,眼前這扎人的小刺蝟可愛得緊,逮誰咬誰,讓金陵九想起了自己養的海東青,張嘴就得撕下人一塊肉來。

鼻子的血止住了,裴折說話帶著嗡嗡的鼻音,他哼了聲,不想輕易放過金陵九:「這整棟樓里,可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九公子的,裴某好奇得很,能被你看上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絕色。」

「裴探花謬讚。」金陵九抿著笑,「實不相瞞,逛了一圈,的確都是庸脂俗粉,不過有個例外,現下叫我瞧上了,覺著比自己差不了幾分。」

裴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碰巧官兵帶著醫師過來,打斷了他們的交談,林驚空引著金陵九等人離開房間,只留裴折和醫師在裡面。

醫師從藥箱里取出棉布,浸了水,幫裴折擦凈血跡,又在他鼻子四周按按捏捏,脹痛感衝上頭頂,裴折神情懨懨:「老先生,我這鼻子還能保住嗎,該不會破相吧?」

「放心放心,只是撞傷了,沒有大問題。」醫師從藥箱里拿出瓶瓶罐罐,挨著看過去,從中挑了一瓶,「公子生得俊俏,怎麼也不能叫你破相。」

裴折默默咀嚼著這句話,輕笑:「俊俏?」

醫師給他上了葯,以為他是怕自己臉上會留下傷,寬慰道:「可不是,淮州城十里八鄉,我見過的少年郎里,數你最俊俏。」

話里存了幾分安慰,裴折能聽出來,還是感激地道了謝。

只是撞得狠了,不用喝葯,外塗傷葯就好,裴折拿了葯,領著醫師出門,準備去劫富。

推開門,只有金陵九一人在門外,左屏沒有跟在他身邊,林驚空帶著人在稍遠處盤問老鴇,裴折暗自思索,這下子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了,他拍拍醫師的胳膊,朝金陵九抬了抬下巴:「醫藥費。」

金陵九抬眼看他:「嗯?」

這鼻子是被金陵九撞傷的,甭管起因是為了什麼,裴折打定主意要訛上這位財大氣粗又潔癖的主兒了:「這不你撞的嗎,要破相了,裴某人天下第一美男子,指著這張臉吃飯的,可能一輩子都娶不上媳婦了,你叫我怎麼活,怎麼面對列祖列宗?」

金陵九:「……」

最後財大氣粗的九公子一臉古怪地付了醫藥費,裴折心氣順了點,悶聲道:「你那小跟班呢,怎麼不跟著你,該不會找你瞧上的那位去了吧?」

金陵九思索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臉上的神情更加古怪了:「左屏去給我拿衣服了。」

裴折剛才沒注意,金陵九那沾著自己鼻血的外衣已經脫了,露出裡面一件銀灰色裡衣,服帖的勾勒出他的身形:「你回回見了我,都得脫件衣服嗎?要不下次直接別穿外袍了。」

金陵九無言以對:「……」

上元夜宴脫了外袍,如今又脫了,如此看來,探花郎屬實與他的外袍犯沖。

左屏拿著嶄新的外衣回來,領口處綉了流雲紋,金陵九穿好的時候,林驚空也問完老鴇過來了,朝裴折微微頷首:「裴大人。」

金陵九十分自覺,帶著左屏走遠了些,給他們留下談話的空間。

林驚空將問來的消息告訴裴折:「孫六並不常來添香樓,他那一同做工的夥計是這裡的常客,昨日夜裡確實來過,老鴇對孫六有印象,他是第一次來這裡,有些拘束,還鬧出了笑話。」

他二人站在二樓走廊,裴折雙手搭在欄杆上,說話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鬧出了笑話,什麼笑話?」

「孫六膽子小,被熱情的姑娘弄得面紅耳赤,直接在大堂里摔了個狗啃泥,當晚很多人都看到了。」

裴折語塞,來逛窯子結果被姑娘嚇得不輕,這孫六也是個人才:「接待孫六的是哪位姑娘?」

林驚空道:「花名叫翠雲,已經著人去叫了。」

等了一會兒,官兵就帶著老鴇和翠雲姑娘過來了。

裴折看了看比老鴇年輕不了多少的翠雲,沉默地看著林驚空,那副表情彷彿在問:你他娘的逗我呢?

林驚空也沒來過這樣的低等勾欄,愣了愣,沖裴折聳了聳肩:沒辦法,一分錢一分貨。

價格低,質量一般,很公平的買賣,裴折無言以對:「……」

在皮影處耽擱了一段時間,這邊又是一段時間,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林驚空收斂了心情,迅速盤問起翠云:「昨夜是不是你與孫六在一起?他什麼時候離開的?你們都做了什麼?」

翠雲臉上的脂粉很重,遮不住眼尾的細紋,她揚著眉打量林驚空和裴折,舔了舔唇:「官爺,別這麼凶啊。」

她說著就朝林驚空撲去,渾身彷彿沒有一根骨頭,隨著動作間帶起一陣劣質香粉氣,手腕上玉環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林驚空臉一黑,旁邊的官兵連忙上前,將翠雲攔住:「站好,問你什麼說什麼,再敢動手動腳,就去牢里待著。」

翠雲懶懶一笑,勉強站住:「行吧,官爺您問。」

這等潑辣的性情,孫六第一次來添香樓,被嚇到也不冤。

裴折默默離翠雲遠了些,他的鼻子已經負傷了,可不想再被人撲。

林驚空黑著臉重複了一下之前的問題,翠雲撫著指甲點點頭:「是我和他在一起,樓里的姐妹們和公子們都看到了,那小子窮不漏搜的,膽子也忒小,我們一直在一起,至於做了什麼,還不就是那檔子事嗎。」

裴折眯了眯眼:「你真的一整晚都和他在一起?」

翠雲「嗯」了聲:「對,天亮他才離開。」

「說謊!」林驚空叱道。

他起得早,孫六的屍體已經懸挂在他家大堂了,雖然仵作的驗屍結果還沒出來,具體時間不可知,但從屍體的顏色和僵硬程度來看,孫六斷然不可能是天亮后才被殺害的。

兩名官兵一左一右扣住翠雲的胳膊,林驚空臉上煞氣橫生:「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你昨晚究竟有沒有和他在一起?」

翠雲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右手握緊了左手腕,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大聲呼喊:「官爺,您這是什麼意思,那一夜皮肉生意,他就是和我在一起,我可沒有說謊,您這是要冤打成招!」

「你確定不說實話嗎?」林驚空聲音很沉,虎目中滿是利光,「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們回衙門吧。」

翠雲慌了神,扭動身子掙扎:「你們憑什麼抓我,他和我在一起睡一覺怎麼了,現在官府連別人逛窯子都要管嗎?」

裴折冷眼瞧她,輕飄飄道:「孫六死了,昨晚死的,你既然一直和他在一起,自然和這條人命案子脫不了干係,你說我們能不能抓你?」

※※※※※※※※※※※※※※※※※※※※

一更。

養寵一覽

九公子:養了只海東青,齒利,很兇,像某隻小刺蝟。

小探花:準備把一隻野生的長尾雀鳥拐回家,鳥金貴嬌氣不好養,正努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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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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