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佳覓,抬頭
今日的喬佳覓格外暴躁,完全沒有了婚後那幾年時時表現出來的溫柔和順。
她給傷口上藥的動作寫滿了不耐煩,一雙秀氣的柳眉幾乎要擰成一個打不開的死結,嫌棄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可偏偏,顧肆卻覺得她這幅模樣,可愛極了。
男人注視著喬佳覓專註的側顏,不由輕輕笑了一下。
氣音傳到喬佳覓耳中,她冷著臉抬頭:「還有心思笑,看來是我上藥的動作太輕,讓你覺得癢了。」
說罷,她便用力磕了一下藥瓶,厚厚的藥粉一下子覆在男人裸露的傷口之上,便見她手掌下結實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抖動的頻率很慢,卻一下又一下,持續不斷。
喬佳覓知道,那是疼的。
可當她看向男人,卻又無法從那張淡然的臉上看出分毫強忍的疼痛,能瞧見的只有一派雲淡風輕。
喬佳覓在心裡暗罵——
都什麼時候了,還裝什麼裝?
顧肆也真夠虛偽的。
喬佳覓當即扯出一個同樣虛偽的假笑:「怎麼樣,會不會很疼?大夫說上藥的時候得慢一點,我是不是太快了?」
顧肆啞聲道:「沒事,不疼。」
喬佳覓咬牙,又用力灑了許多藥粉在旁邊的傷口上,立刻感受到手心肌肉的抖動頻率增加了,顧肆的額上都冒出了汗來。
可即便如此,男人都一聲也沒吭。
喬佳覓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沒有道理,她看著顧肆臉上隱忍的表情,心一下子軟了。
她低下頭去,掩飾住臉上的神情,開始認真地為男人上藥。
室內陷入了一片寧靜。
顧肆的傷口確實很長,也很深,喬佳覓耐心地用藥粉包裹住還在流血的地方,心裡不停在想:這可是堂堂京城,天子腳下,他怎麼會受這樣重的刀傷?
是同他為朝廷做的事情有關係嗎?
顧肆到底在做什麼?
他為什麼受了傷也不去醫館?
是在擔心什麼?
喬佳覓一連串的憂思全部掩藏在她低垂著的容顏之下,沒有露出分毫,一如顧肆從來不會同她提起他所經受的危險,甚至連疼痛的時候,都將她排除在外。
不過,也是,她和顧肆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女人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心理這個想法有著賭氣的成分在。
突然,她臉頰上的觸感打斷了喬佳覓的思緒。
男人粗糙的手指劃過她細嫩的臉,涼冰冰的東西被用一種格外輕柔的力道擦掉了。
顧肆的聲音低啞好聽:「怎麼哭了,嗯?我說了,不疼的。」
喬佳覓這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她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顧肆自然以為喬佳覓是在心疼他的傷,便哄她道:「你看,上了葯之後,傷口不是已經不流血了嗎?沒關係,過上幾日就好了。」
喬佳覓再也忍不住,大聲問他:「這麼長的傷口!流了這麼多血!這麼可能沒關係!顧肆,你到底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男人的神情閃過片刻的啞然,又很快被另外一種酸酸麻麻的腫脹情緒所替代。
他粗糲的手指不停擦著喬佳覓的眼淚,卻一直擦不幹。
顧肆低聲道:「你想問什麼,我都告訴你,好么?別哭了,你哭的我……」
哭的我一顆心都要被揉碎了。
喬佳覓難受極了:「你明明很疼,偏偏要說不疼!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連最基本的感受都要隱瞞!既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在一處?乾脆一拍兩散,各回各家不好么!」
顧肆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喬佳覓會有這樣的想法。
男人思索了片刻,才認真道:「我並非不把你放在心上,只不過是不想讓你擔心罷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佳覓,你應該明白的。」
喬佳覓不停搖頭,眼淚也撲簌掉個不住:「我不明白!我就知道你在瞞我!」
顧肆只好道:「是……受了傷是會疼,可今日的傷不過是在我身上留下一記刀痕,並非致命的重傷,那疼痛也並不是不能忍受。我覺得不必說出來。」
喬佳覓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雙水光瀲灧的美目,彷彿被春雨打濕了的杏花,勾人心魄的同時,讓顧肆分外憐惜。
她仍是搖頭:「你總在敷衍我……這樣的傷還算小傷么?」
顧肆並沒有刻意哄她,只是認真道:「刀劍無眼,在邊關打仗時受的傷比這要多得多,更嚴重的也有。這些我都習慣了,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是有意要在你面前逞強,亦或是瞞你什麼。」
喬佳覓訝然,止住了哭。
她知道他在邊關吃了很多苦,也受過不少傷,卻沒有真真切切地直面他流血的模樣。
她的聲音乾澀:「你在戰場上,也經常受這麼多傷?」
顧肆這個時候並沒有試圖隱瞞,而是一五一十道:「異族都是一群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同他們打仗,不能有分毫的怯意,否則等待我們的只有被敵軍撕碎的下場。即便是流血、受傷,只要有一口氣在,便要繼續戰。」
男人的聲音清晰堅定,彷彿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再正常不過的道理。
喬佳覓雙眼中的霧氣慢慢彌散,眼神卻緊緊盯著男人的雙眼。
顧肆笑了一下:「如今雖已不在邊關效力,可軍旅生活到底改變了我——今日的傷,對我而言當真不算什麼。」
而此時的喬佳覓,已經顧不上方才爭執的內容了。
一想到顧肆或許是靠著一股執念才在修羅地獄一般的戰場上活下來,並且成為獲勝的那一方,喬佳覓的心彷彿被一雙大手給用力攥住,讓她有些不能順暢呼吸。
她總在責怪顧肆不了解她的想法、怨恨他前世對孩子們的冷漠、害怕他莫名的突如其來的改變……
可是她可曾有過一點想要真正了解他?
了解他從軍的這兩年,究竟經受了什麼,而那些對她而言單單是想想就可怕的經歷,又如何塑造了他?
喬佳覓重新低下了頭,眼底開始蓄起水意。
她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仔細為他的傷口上藥。
顧肆的聲音又低沉沙啞了幾分:「佳覓,抬頭。」
喬佳覓不為所動。
男人雙臂微微支起了上身,麥色的肌肉隆起形狀完美的線條。
他傾身上前,湊近了喬佳覓的臉。
喬佳覓的手微微發顫。
滾燙的呼吸噴洒在她的脖頸間,空氣中的灼熱將她雙目中的淚意蒸騰掉,只留下讓人心中格外躁動不安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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