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能為力
李登明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接送孩子、買菜做飯、洗衣拖地,全被他一人包攬,最關鍵的是,他已經在跑網約車了,這幾天雖然時常去醫院看望宋泉,但依然沒忘了跑車,周六周日跑全天,每天接近兩百,工作日每晚四小時,六十七塊,他也是用了心,賣了力了。
然而,似乎無論李登明做什麼,都無法挽回這段婚姻了。
宋亦瀾本就是一個做了決定后很少更改的人,一旦她下決心要做某件事,便會破釜沉舟,不撞南牆不回頭,這一點遺傳自宋泉,在宋家三姐妹身上,多多少少都能看到這種行事風格,宋亦瀾尤其重。
每天早上,宋亦瀾起床對李登明說的第一句話是:「走,去離婚。」
李登明回的第一句話往往是:「沒必要啊,好好的為何要離婚。」
宋亦瀾會戳著李登明的額頭說:「行!你真行!」
李登明低著頭說:「瀾瀾,咱們好好過日子行不行,我已經痛改前非了,從今往後,我啥事都聽你的,我將賺錢設為首要目標。下個月,我準備衝擊網約車四千塊,你看行不?」
宋亦瀾的內心沒有絲毫動搖,猶如磐石一樣堅定,搖著頭吐出兩個字:「晚了!」
李登明歪著脖子:「瀾瀾,你到底想怎麼樣呀?」
宋亦瀾鐵青著臉:「我看見你就噁心。」
幾天以來,類似的對話重複了許多遍,除了談離婚的事之外,他們沒談過別的,當然,李登明想談別的,但宋亦瀾根本不理他。
離婚中,受傷害最大的,往往是孩子,而且是隱性的,會影響一輩子。
豆豆和諾諾雖然因為年齡原因,對此事的感受有所不同,但心情是類似的,低落緊張,擔憂和害怕。短期影響的是睡眠和飲食,長期就是學業和心理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周,這一周里,給宋泉看病,耗去了他們的五萬活期存款,只剩下了給豆豆上學的一筆定期。對此,李登明沒有任何怨言,他盡心儘力,全力支持宋亦瀾。
然而,宋亦瀾並不領情,當宋亦青一下子拿出十五萬解決了手術難題時,宋亦瀾對李登明的怨氣又增加了,她覺得他們家之所以缺錢都是李登明一手造成的。
兩次家庭難題,宋亦青總共拿出了三十萬,而且還很輕鬆,這對宋亦瀾的衝擊是巨大的,她在情感上很難接受,但理智上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唯一的辦法。
離婚,是宋亦瀾給自己精神上的解脫。
當然,她很清楚,離婚後,她的生活並不會比現在好。
但不管怎樣,做了決定,就不能後悔,也無需後悔。
這已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事情了,是不離也得離。
周一,宋亦瀾起床后,如往常一樣來到客廳,將李登明叫醒,敲著茶几說:「李登明,今天是你最後的機會,要麼現在跟我去離婚,要麼等著收律師函。」
李登明開始疊毛毯,一邊疊,一邊說:「瀾瀾,真沒必要啊。你想想你多大年紀了,再想想兩個孩子的教育和成長。如果真離了婚,你怎麼辦,他們怎麼辦?還有,你覺得別人家就沒問題了嗎,說不定人家的問題比我們還大呢,我們算好的了,至少,我聽你的話。」
宋亦瀾不為所動:「李登明,我跟你說話聽不懂是嗎?我看著你就煩。不離婚也成,你搬出去住,從今往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李登明將毛毯疊得方方正正,像豆腐塊一樣,嘴裡嘀咕著:「這裡是我家,我可以睡沙發,但不會出去住。」
李登明抱著毛毯朝陽台走,被宋亦瀾一把打掉在地,用力踩了兩腳。
李登明斜著身子,看著地上的毛毯,默不作聲。
「李登明,你可真窩囊。都到這份上了,你還不想離婚,看來不用法律手段是不行了。」宋亦瀾轉身離開,邊走邊道,「你等著吧!」
李登明默默將毛毯撿起,抖了抖,緩步走向陽台。
宋亦瀾通過朋友介紹,找了一名擅長民事糾紛的律師,經手過幾起離婚訴訟,價格公道。宋亦瀾和律師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和律師說了她的情況。
律師是一名中年男子,聽完之後,問宋亦瀾:「你老公出軌過嗎?」
宋亦瀾搖頭:「沒有。也不可能有。」
律師又問:「你老公家暴過嗎?」
宋亦瀾搖頭:「家暴?他就是個慫包,怎麼敢家暴。」
律師接著問:「你老公有沒有什麼不良嗜好?」
宋亦瀾還是搖頭:「沒有。他不抽煙不喝酒,不玩遊戲不賭博。最多就是養養花,跑跑步,下下棋。」
律師眉頭輕皺:「你們兩地分居過嗎?」
宋亦瀾繼續搖頭:「自從結婚後,一直住在一起。等下,他睡沙發,我睡卧室,這算兩地分居嗎?」
律師苦笑一聲:「當然不算。」
宋亦瀾晃了晃脖子:「那就是沒有,一次都沒有,一天都沒有。」
律師嘬了嘬牙花子,面露難色:「我能問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嗎?」
「儘管問。」
「你和你老公離婚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我剛才不是都說了嗎?我討厭他,看著他就噁心。這還不夠嗎?」
律師繼續深究:「你為什麼噁心他,討厭他?」
宋亦瀾有些不滿了,但還是回答:「我覺得他窩囊,不是個男人。」
律師察言觀色地問:「沒有別的了?比如生理上的缺陷等?」
宋亦瀾提聲道:「沒了!」
律師輕敲桌面道:「你的情況我大概了解了。這樣吧,我先去找李先生聊一聊,盡量讓他主動妥協,這樣會省去我們很多麻煩。」
宋亦瀾冷哼一聲道:「他同意最好,不同意,我就打官司,反正這婚是離定了!」
律師輕撫下巴,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大部分離婚訴訟,在律師介入下,其實都不用走到對簿公堂那一步,就能私下解決,因為雙方所求無非就是財產和子女,只要這兩樣談妥,離婚是水到渠成的事。」
略微停頓,律師又道:「當然,也有小部分人比較難纏,想獲得更多的利益,過分侵犯對方的權益,這種情況下,就需要雙方真當真槍地較量了,辦法是找一個突破口,定點狙擊,將其鑿穿,基本就能立與不敗之地。」
宋亦瀾聽律師說的頭頭是道,心想不愧是專業的。
之後,律師又說了一些注意事項,比如讓宋亦瀾控制情緒,謹言慎行,不要讓對方捏住把柄,有利於爭奪孩子撫養權等。宋亦瀾全都一一答應。
一切談妥,兩人簽了一份初步協議,付了五千定金。
當天下午,李登明下班后,就被宋亦瀾請的律師堵住了,說要和他聊一聊,李登明得知對方身份后,倒也沒驚訝,欣然同意。
兩人在咖啡廳聊了將近一個小時。
李登明離開后,律師想了許久,然後撥打了宋亦瀾的電話。
「宋女士,實在抱歉,你這單我做不了。」律師說。
「什麼意思?」
「因為我對你的離婚訴訟沒有把握,我不確定能否幫你打贏官司。我怕浪費你的時間。定金我等會就退給你。」
「你在耍我嗎?白天說的好好的,這才幾個小時就不行了?你要是接了別的單子就明說,別搞這些虛頭巴腦的!」宋亦瀾的音量瞬間提高了二十分貝,震的律師的耳膜嗡嗡作響,要不是顧忌對方的身份,估計已經開罵了。`
「宋女士,你別誤會。不是我接了別的單子,是我對你這單沒信心。」
「什麼沒信心,你說的明白點!」
「我已經見了李先生了,和他聊了很久。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他是不可能主動妥協離婚的,他的態度很明確,無論如何,都不離婚。而即使進入訴訟流程,李先生又沒有可以突破的點,你之前也說過,他沒出軌,沒家暴,沒不良嗜好,工作穩定,興趣簡單,對孩子好,還特別聽你的話,這樣的老公,從法官的角度,都是不建議離婚的。」
「你在胡說什麼?!」宋亦瀾徹底怒了,「法官不建議我離婚,那法官去跟他過日子好啦!現在就是過不下去了才離婚,你跟我扯這些?!你到底能不能行,不行就算,我另找人!」
「我確實無能為力。」律師輕咳一聲道,「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一點,李先生情緒平和,精神狀態穩定,即使談及離婚,也沒有任何過激反應,好像早有準備一樣。這一點,你得多注意。」
宋亦瀾感覺律師話裡有話,但她沒多問,她已經不信任這個律師了。
「行了,別廢話了!像你這樣的律師,遇到點困難就提前投降,怎麼可能有出息!我看你快別干律師了,趁早改行得了!」宋亦被氣急了,口無遮攔地道。
「宋女士,合作不成仁義在,你這樣說,咱們以後還——」
「沒有以後了!趕緊退錢!」
宋亦瀾氣沖沖地掛斷電話,發泄一樣地將手機扔到了沙發上。
這時,李登明回來了。
李登明提著好幾個食品袋,尚未打開,就聞到了一股香味。他將食品袋放在桌上,問道:「瀾瀾,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宋亦瀾下意識地搖頭,她的思維還沉浸在剛才律師說的話中。
李登明柔聲道:「今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啊。」
宋亦瀾感覺心臟處傳來一陣隱痛,像被針扎。
李登明微笑道:「最近我們要存錢,就不大肆慶祝了,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蒜蓉小龍蝦,醬香烤魚,還有一些海鮮。」
宋亦瀾的胸腔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李登明從兜里摸出一個橙黃小禮盒,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副純銀耳墜。宋亦瀾一眼就認出來,這幅耳墜是她幾個月前逛街相中的,一直沒捨得買。
李登明將耳墜放在宋亦瀾面前,說道:「我趁打折時買的,不貴,用的是跑網約車的錢,知道你喜歡,送給你。」
耳墜在反光,刺的宋亦瀾雙眼發疼,她抬頭望向李登明,李登明鏡片後面的眼睛里充滿柔情,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戀愛的時候,但很快,她就返回了現實。
「李登明,我問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宋亦瀾沉聲問。
「你說這些菜,還是耳墜?」
「我是說離婚。這樣的婚姻還有維持的必要嗎?」
「當然有啊。」李登明撫了撫鏡框,面露笑容,「我們是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