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一對大忽悠】
直到芒種過後的第五天,地里的藥材種子才全部種完。
也是老天爺垂憐,當天晚上,便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雨,剛好能把地澆透。
蘇丫只穿著中衣從西邊屋子跑過來,興沖沖地嚷道:「阿姐,下雨了、下雨了!地里那些個藥材種子一準都能長出來!」
看著小蘇丫難得顯露出來的真性情,蘇木沒由來地笑了——雖然不說,他們到底是擔心的吧!
實際上,就連蘇木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忐忑,說到底,她所有的經驗都來自小蘇木,她自己親身實踐還是頭一回。
不過,管它呢,就試試唄,一次不行就兩次,總有成功的一天。
李佩蘭那裡也終於做出了決定。
李大江想要徹查蘇家佃家種藥材的事,卻被李佩蘭壓了下來。
秋兒起初不解,以為她是看在雲實的面子上不追究。沒成想,李佩蘭卻有更深層的想法——她要讓蘇木丟臉,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雲實被辭退了,心情倒是十分平靜。
蘇木甚至偷偷樂了好一會兒,正好,做木活兒的工具也快打出來了,以後雲實大可以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上面。
最近一段時間,雲實起早貪黑做出不少搓衣板,蘇老二拿到集上去賣可比第一回順利多了。說到底還是因為這東西好用,買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那位嫁女兒的婦人按照蘇木說的時間到了杏花村,蘇大娘如約把成品交給她。
雲實有了新銼刀,也下了真工夫。做出來的搓衣板不僅邊角圓潤、溝壑分明,就連上面的畫紋都像用模子比出來的,真是半分瑕疵都沒有。
蘇木還專門找來木賊草,用水泡開了,在搓衣板上細細打磨,原本就沒多少毛刺的表面頓時顯得更為光滑細膩,還隱隱地犯著光,像上了層漆似的。
按照倆人提前商量好的,雲實在頂頭平滑的地方刻上了他們自創的「商標」——六片銅錢草葉子圍成半圈,上面托著個繁體的「雲」字。
那婦人一看眼睛就亮了,連連感嘆道:「怪不得小娘子說這個東西能做嫁妝,我原本還存了幾分疑惑,現在一看,還真是!這模樣竟半點不比那些個大件傢具差。」
蘇大娘笑笑,和氣地說:「您也看到了,我家那孩子確實是用了心的,價錢便不能按十文算了。」
「那是自然,您說多少吧!」婦人拿手摩挲著,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
蘇大娘最敬重這樣的實誠人,便說道:「以後若再做出來往外賣必定不少於五十個銅板,您是頭一個,也肯信我們,大老遠跑過來,便收您三十個銅板罷。」
婦人一聽臉上便帶了笑,「便宜得有些太多了……」
「沒啥,您到時候多給介紹些人來就行!」蘇大娘爽快地說道。
婦人點了點頭,「也問這木工師傅姓啥叫啥?跟著哪位師傅學的手藝?回去了我也好跟大夥念叨念叨。」
蘇大娘暗自愣了一瞬,繼而很快反應過來,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們家那個小子從五歲上便在葯園裡住,跟著譚師傅學了許多年……」
說起來,老木匠活著那會兒可是出了名的手藝人,整個祁州府一提「譚師傅」沒人不知道,尤其是博陵鎮,只要是嫁女兒的人家都來他這裡訂傢具。
直到老木匠後來花了眼,這才漸漸地不再接活,去了葯園。
婦人一聽,驚訝道:「怪不得手藝這般好,竟是譚木匠的徒弟!這樣一說,倒是和南石村的閆木匠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我家閨女的梳妝台和躺櫃就是在閆木匠那裡做的。」
蘇大娘「啊」了一聲,眼珠子一轉,也不管雲實有沒有那本事,直接說道:「那些傢具我家孩子也會做,勞您回頭給宣傳宣傳,再有娶媳婦、嫁女兒的,大可以到我家來做,保管結實還便宜。」
「成,回去我就說!」婦人拿包袱把搓衣板綁到背上,笑盈盈地道別,「不耽誤您的工夫,我也該回去做飯了。」
「您慢走。」蘇大娘一直把人送到大道上,這才喜滋滋地回了家,嘴裡還哼著歌。
蘇老二看見了,腆著臉問道:「娘,啥事兒這麼高興?」
蘇大娘白了他一眼,「管那麼多幹啥?挖地去!」
蘇老二撇撇嘴,暗自腹誹,八成是和小木有關的,不然才不見你這麼樂呵!
可不是么,蘇大娘只要一想到以後自家閨女有雲實養著吃穿不愁,這心裡就說不出來的高興。
***
和鐵匠鋪子約定的時間很快就到了,蘇木和雲實一起去付錢取工具。
蘇木之前告訴雲實那個銼子是借用的,雲實只當她是開玩笑,直到蘇木伸手給他要時,雲實臉都黑了。
「幹嘛?表情好可怕……」蘇木捏了捏他的臉。
雲實依舊沒個笑模樣,只是說道:「買下來。」
蘇木無奈極了,「我不是說了么,那把銼刀有些小瑕疵,人家不賣。」
雲實捉住她的手,把人往懷裡帶了帶,轉而對小學徒說道:「多少錢?我們買下來。」
蘇木忍不住笑——怪不得有人說,男人大多時候不任性,一旦任性起來,可比女人作多了。
小學徒臉上也滿是笑容,「二位感情真好……定是新婚吧?」
雲實閉著嘴,沒解釋。
蘇木更是不好意思說什麼。
這時候鐵匠師傅開口道:「你若真想要,也不必另外付錢,權當搭頭好了。只是有一點,以後拿出去使若有人問起來,須得說明是我做壞的才成。」
要知道,這年頭,對於手藝人來說,名聲永遠比利益重得多。
雲實明白他的意思,毫不猶豫地「嗯」了一聲。
*
回去的路上,蘇木忍不住問:「你幹嘛對那個銼刀那麼執著?這不是有新的嗎?肯定比那個好使。」
雲實只拉著她悶頭往前走,不說話。
蘇木反而更好奇了,又是撒嬌又是威脅,死活都要問出來。
雲實感覺快要招架不住地時候,乾脆打開剛剛偷買的油紙包,拿出一塊綠豆糕塞到蘇木嘴裡。
蘇木說得正起勁,一不小心吞下大半塊,差點沒噎死。
看著蘇木一邊咳嗽一邊打他的可愛樣子,雲實終於露出一個笑模樣。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個一尺見方的工具箱,心被裝得滿滿的。
蘇木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雲實之所以不願意把那個銼刀還回去,只是因為那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至少,雲實是這樣認為的。
*
從祁州府回杏花村需要經過孟良河。
雲實在船尾撐著船,蘇木特意跑到船頭去,離他老遠,表明了自己還在生氣。
雲實嘴上沒有多說,心裡卻默默地做著打算——待會兒帶小木到蘆葦盪里玩吧,那幾隻白鵠蛋孵出來了,灰撲撲的小白鵠看上去笨笨的,小木一定喜歡……
這樣想著,便到了河岸。
雲實遠遠地便看見一個胖乎乎的漢子站在自家茅屋前面,瞧著有些眼熟。
他把船停在岸邊,不等蘇木反對便把她抱下去,然後才回身把船拴上。
那人看到兩人後,便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雲實這才看清,原來是老木匠的徒弟,老木匠管他叫「老三」。
「我到葯園去找你,他們告訴我你搬家了,我一路打聽著才找到這裡。」那人說話慢吞吞的,聽上去不急不躁。
雲實點了點頭,想引著他坐到屋裡。
「就在這裡說罷。」閆老三卻擺了擺手,臉上似乎不太好。
雲實「嗯」了一聲,沒再客氣。
蘇木站在他身後,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閆老三。
閆老三冷不丁看到一個這麼俊俏的小娘子,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他把視線移開,開門見山地說:「我聽別人說杏花村出了個姓雲的木匠,做出來一樣叫搓衣板的新鮮物件,是我師父的徒弟,我今個兒來就想問問他們說的是不是你?」
雲實一愣,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說得的確是他,然而他卻從未以老木匠的小徒弟自稱過。
蘇木突然想起來,蘇大娘先前跟她提過的,叫雲實別說漏了嘴——結果,蘇木忘記告訴雲實了。
此時見雲實不說話,蘇木轉了轉眼珠,搶著回道:「我們沒說雲實是譚木匠的徒弟,只說他的手藝是跟著老人家學的。」
「那也不行!」閆木匠看上去十分生氣,「我師父一輩子就收了三個徒弟,大師兄前年得病走了,二師兄去了南邊,只剩我一個留下來——雲小子,你想做木工活我不攔著,卻不能打著我師父的名號,不然的話,枉費我師父疼你一場。」
雲實抿了抿唇,正要答應下來。
蘇木卻抓住他的手,不服氣地說道:「你也說了,譚木匠那麼疼雲實,生前便想過要他作徒弟的,不然也不會把手藝教給他。」
閆木匠吃了一驚,「我怎麼不知道?」
蘇木還要繼續編,卻被雲實攔住。他對著閆木匠說道:「以後再有人來,我會解釋清楚,你回去罷。」
蘇木卻不幹了,她抓著雲實的衣服,急匆匆地說道:「你不是想學怎麼做大件傢具嗎?正好可以跟著這位……這位師兄學呀!」
蘇大娘早就幫他們打聽好了,整個博陵鎮就這麼一個手藝好的木匠,剛好還算師出同門,雲實要想有所精進,必定繞不開他去。
蘇木勸完雲實,又轉過來跟閆木匠說:「譚木匠雖然有意收雲實為徒,但這個決定下得太晚了,還沒來得及教什麼老有家就去世了——你這個做人家師兄的,不僅不教師弟本事,難道還要埋怨他嗎?」
閆木匠聽得雲里霧裡,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雲實卻轉過身,抓著蘇木的肩膀,責備道:「小木,不許胡說。」
蘇木吐吐舌頭,暗自想道:我若是不胡說,你怎麼能學上手藝?
她也不管雲實的黑臉,繼續對閆木匠說道:「我知道你家有個兒子,滿七歲了還沒能進學,我父親生前是考中了秀才的,我外公也是有名的郎中,我從小跟著他們念書,學問不敢說有多大,認個字是可以的——你若認下雲實這個師弟,我便可以教你兒子念書,你看怎樣?」
多虧了蘇大娘多方打聽,不然蘇木也不會知道這麼多。
她說前半句時,閆木匠還有些疑惑,等到後面的交換條件一出來,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大周朝的規矩,正經夫子多出自耕讀之家,收的弟子也從士、農兩個階層選擇,手藝人、商人家的子弟大多是沒有機會讀書的。
閆木匠做夢都想讓自家兒子念書識字,不得不說,蘇木的這個提議實實在在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