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禮

【日子越來越好】

河坡上的地不適合種冬小麥,蘇木跟村裡人換了些菠菜種子,拿播種車撒上,下霜之前能吃一茬,來年開春又能吃一茬。

村裡人從前沒有這樣種的,都是穀雨時候種下,秋天吃一茬,蘇大娘一聽菠菜也能越冬，倒覺得十分新鮮。

「到時候若是長得好，就讓你二哥拿到集上去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別人家可沒有！」蘇大娘喜氣洋洋地說道。

蘇木一聽蘇大娘這麼說，心裡也沒底兒,「乾娘,我之前也沒種過，不知道能不能長成呢！」

「小木既然說能行,哪還有不成的道理？」蘇老二笑道,「二哥就等著年後佔個好攤位了！」

這話可不是奉承,一家子的人真就是這麼想的。

蘇木頓覺壓力山大。

好在,她也留有後手,若是不行,便換上一茬雪裡紅，到時候腌成醬菜賣，也是一樣的。

*

到中秋節之前,地里的活兒全都做完了,農戶們手裡有了余錢，成親的成親，生娃的生娃，蓋房的蓋房，一直能熱鬧到過年。

從八月初十開始，蘇木家的門檻就沒閑過。

梨樹台家家戶戶都來了一遍，雞鴨魚肉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她家送。

蘇木都被嚇著了，然而無論如何推託都不能——她嘴皮子再好，在這種事上也爭不過那些個慣會來事兒的婦人們。

後來，蘇木乾脆親自往梨樹台去了一趟，跟老村長好好地說道了說道。

不知道老村長是怎麼跟果農們說的，大夥確實不往她家送東西了，蘇木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八月十三一大早，便看見一溜好幾輛驢車，拉著簇新的傢具，直奔蘇家小院。

「蘇娘子啊，您今年救了大夥的命，又不肯要分紅，村裡的管事們合計了一下，您這不訂了親么，大夥就湊了湊，訂了幾樣手使的傢伙，給您當添廂禮。」

中年管家說完，也不等蘇木拒絕，便招呼著壯小伙們卸了驢車往屋裡抬，躺櫃、衣櫥、梳妝台等等大件擺了一屋子。

蘇大娘聽到信兒，把一雙濕手往身上蹭了蹭，衣服都沒換就過來了，後面跟著仨人高馬大的兒子。

「既然是添廂禮，我這個做乾娘的就代小木收下了，說好了，到時候大夥得來吃喜酒，拖家帶口空著手，不然我蘇婆子可是要翻臉的。」蘇大娘爽快地說道。

中年管家樂呵呵地應下。

蘇鐵把人往屋裡請，「叔，兄弟們忙活了這麼半晌，可不能空著肚子回去，我家妹子手藝好，您可得留下來嘗嘗。」

「好好，早就聽說蘇娘子手藝好，做出來的菜不僅好吃還能治病，沒成想咱們還能有這個口福。」中年管家大大方方地應下。

可把梨樹台的小夥子們高興壞了，剛才他們就瞧見了，杏花村的小娘子們可是個頂個的俊俏，這樣好的村子，當然是能多待一時便多待一時。

其中就有林小江，這傢伙也機靈，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蘇丫跟前，塞了個紙包就跑，也顧不上有沒有被人瞧見。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可把蘇丫嚇了一跳，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反應。

蘇娃木著一張小臉走過去，伸手把紙包拿到手裡，當著林小江的面不緊不慢地拆開，抓了一把裡面的小零嘴分給了雲啟和小豆子。

三個小子一邊吃一邊毫不避諱地看著林小江，雖然表情各異，卻各有各的囂張。

林小江心裡都快哭了，面上還得討好地笑。

蘇丫看著他的蠢樣子，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扭身進了廚房。

中年管事一巴掌打在林小江腦門，笑道：「你小子，精過頭了吧？」

林小江鼓著臉，腦子裡還在想著剛剛蘇丫那個笑，樂得傻兮兮的。

蘇家小院的熱鬧自然沒有躲過村民們的眼，大夥因此也聽說了蘇木幫梨樹台解困的事。

人們都說，蘇家娘子這禮收得，將來定會有福報。

至此，再也沒人提起「克父克母」的話。

*

除了梨樹台的中秋禮之外，蘇木還陸陸續續收到了幾樣同村人的禮，雖然只是些雞蛋鴨蛋之類的吃食，到底是一份心意。

蘇大娘教著她這樣的禮如何回，什麼樣的人家值得拉攏，蘇木心裡漸漸地更加通透。

有意思的是，劉蘭竟然也叫人送來了中秋禮，打得還是雲冬青的名義。這禮是他家三小子拎過來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禮說是給雲實的，卻沒往河坡上送，直直地拎到了蘇家小院。

雲實看著那兩把菜乾就來氣，抓起來就要給他們丟回去。

當時桂花大娘正在院子里幫著蘇木和面做月餅——說起來，桂花大娘和蘇大娘之間還是有些小疙瘩，即使經歷了上次合手教訓蘇婆子的事件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沒有緩和，因此，往往蘇大娘在的時候，桂花大娘必然不會過來，桂花大娘若是在，蘇大娘也不會登門。

好在，兩家的子女倒是沒有什麼，蘇木經常看到姚銀娘跟在蘇鐵身邊，親親熱熱地說話。

說回送禮的事兒。

雲實原本想給劉蘭把禮還回去，這輩子也不往來，卻被桂花大娘拉住，「冤家宜解不宜解，更何況還有冬青在，你們將來也會有孩子，到底是同族，多少顧些面子。」

雲實是最不屑於顧面子的那種人，就拿中秋節禮來說，雲實賺了錢，雲家幫過忙的長輩們家家送了兩條魚、一方肉，唯獨原來的親爹家沒有。

原以為劉蘭會借故滋事，沒成想，她不僅沒過來吵鬧，還叫小三送了禮來——儘管這禮也忒寒磣了些。

桂花大娘教訓完雲實又過來好言好語地提醒蘇木，「小木啊，石頭脾氣硬，不知變通，你平日里就多說著他點，在這村裡生活，可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

實際上，蘇木對於雲實的做法絕對是一百個贊同，不過，長輩既然把話說到她這兒了，蘇木也不能硬生生地頂回去。

她轉了轉眼珠，笑嘻嘻地說道：「不如今兒晚上就請冬青和小侄子過來吃飯，咱們一家熱鬧熱鬧，就算回禮了。」

桂花大娘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卻也並不阻止，只是笑著嗔道：「你個鬼丫頭！」

回頭，桂花大娘就把這事給姚貴說了，說完還忍不住感慨道：「石頭在那個家裡吃了這麼多年的虧，咱們當娘舅的只知一味忍讓，反倒不如小木心疼他。」

姚貴悶了口小酒，回道：「石頭這個媳婦啊，娶著了！」

桂花大娘不住點頭，「可不是么，前頭受了許多苦，這好日子在後頭呢！」

再說劉蘭這邊，知道蘇家只請了雲冬青和小孫子，並且沒有「兩條魚一方肉」的回禮之後，肺都氣炸了。然而，想想蘇家和雲實如今過的日子，她再也不敢不管不顧地上門來鬧，只得兩眼冒火地看著雲冬青高高興興地出門。

雲冬青絲毫不顧及自家親娘的心情，不僅把兒子抱上，就連媳婦也拉上了。

冬青媳婦出了門忍不住回頭看。

雲冬青以為她是心裡過意不去，便出聲安慰道：「別管她，也叫阿娘好好想想，咱哥為啥不請她。」

冬青媳婦笑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沒過意不去，我就是想著，怎麼悄么聲地把小四叫出來，咱娘忒偏心了，這丫頭一年到頭也吃不到一回好的。」

雲冬青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家媳婦，只得回去又把家裡的小妹子抱出來——至於那些和他娘一樣心眼多的三弟，看都沒看一眼。

曲曲折折的小路上，一高一矮兩個孩子在前面歡快地跑，壯實的漢子悄悄拉了自家媳婦的手。

小娘子瞅了他一眼，想要把手抽回來，「在外面呢，像什麼樣子？」

雲冬青攥得更緊，「咱哥就這樣拉著小嫂子，我都瞧見好幾回了。」

娘子忍不住笑，「要讓咱哥知道你偷著瞧，看他不打你。」

雲冬青瞪了瞪眼，「你以為還是小時候呀！」

娘子但笑不語，到底也沒把手抽回去。

半晌，雲冬青憋不住，咕咕唧唧地說道：「你可別告訴咱哥。」

娘子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道：「那你得對我好點。」

雲冬青瞪了她一眼，「這還用說？！」

一對年輕人相視而笑。

日子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

*

八月十五，蘇木家和蘇大娘家一起吃了個團圓飯。

雲實中午要到族裡去吃，因此這頓飯就安排在了晚上。

傍晚的微風涼爽得很，蘇鐵把桌子支在院子里，雲實一手舉著倆凳子，三兩下就擺好了。

蘇娃盡職盡責地干著本職工作——擺碗筷，兩個小豆丁跟在他身後，崇拜的小模樣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女人們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男人們也不歇著，一個挨一個地守在廚房門口，等著端菜。

這頭兒還是雲實挑起來的，他從不會在蘇木做飯的時候乾等著。

冬青媳婦往門外瞥了一眼，發現自家男人也蔫頭搭拉腦在站在雲實旁邊，忍不住樂，「小木這法子真好！」

蘇木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冬青媳婦卻不肯再說了。

蘇老二的媳婦是個溫順的脾氣，此時心裡也不由打著小九九。

——以後要時時刻刻跟著小木學，不僅日子能過好，這男人也能越來越貼心。

殊不知，並非蘇木會調、教，主要是人家眼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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