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頭

【受災的果農】

秋天的果園原本應該碩果累累,一派繁盛。然而,蘇木卻感受到了沉重、蕭條的氣氛。

昨晚的雨很大,園子里坑坑窪窪的地方積了許多水,地上一層落葉,都還是翠綠的顏色,落葉上零零散散的堆積著青的、紅的果子。

果農們三三兩兩地蹲在地上撿落果,看到蘇木過來，連忙圍了過來。

大夥搓著手，擦著汗,似乎有許多話要對她說，然而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就這樣濕潤著眼睛殷切地看著她。

面對著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蘇木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微笑,「村長爺爺，果子落得多嗎？」

老村長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面色沉痛地點了點頭,再也不是那副精神矍爍的模樣。

中年管事在一旁說道：「哎！村村都在豐收,唯獨咱們這裡遭了災。說起來也是貪心,單想著讓它多長些日子,吃起來也甜,誰能想到冷不丁就下了場雨！」

來時的路上林小江已經簡單說明了情況，被雨打過的果子不僅容易壞，還招蟲,若是不能儘快賣出去多半得爛在家裡。

就算做成果脯也放不了多長時間。

蘇木隱約有了個主意。

她定了定心,冷靜地問道：「村長爺爺，家裡有沒有冰糖？我有個想法，或許能試上一試。」

村長還沒說話，林小江的阿娘就果斷地站了出來，「我家有，前日大妞回來剛好給我帶了些，小半斤，不知道夠不夠。」

蘇木笑著點點頭，「夠了，嬸子，我先用了，回頭再給您帶些過來。」

「不用不用。」林小江搶先說道，「原本阿娘就說讓我給二丫帶過去。」

「喲，小江子，二丫是誰呀？叫得這麼親熱？」

「這還沒訂上親呢，就知道向著小娘子啦？」

許是因為蘇木說「有辦法」，大夥也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一時間紛紛拿著林小江打趣。

蘇木也不惱，只是忍不住笑。

蘇丫卻羞得躲到蘇木身後，揪著她的衣角。

林嬸子白了自家傻小子一眼，親切地拉著蘇木的手，「娘子想怎麼試？不如到我家去，東西都是現成的。」

蘇木沒猶豫，說了聲「好」。

這可把林小江高興壞了，撒腿就往前面跑，邊跑邊說：「我先回家收拾一下，阿娘你們走慢點！」

旁邊有親近些的大娘笑著調侃道：「這小子，一準是沒疊被窩，怕小娘子看到呢！」

林嬸子也跟著笑，並不為自家兒子辯解。

氣氛終於變得輕鬆起來。

*

蘇木的打算是把這些果子做成水果罐頭，既好吃，保存的時間也長些，而且對於古時候的人們來說也是樣新鮮吃食。

尤其到了冬天，連綠葉菜都沒有的時候，拿出一罐甜津津的罐頭，不知道有多解饞。

小時候，小賣部里大多會擺放著四種罐頭，黃桃和山楂的五塊，菠蘿和橘子的八塊，只有生病的時候才能吃到。

那時候為了吃到橘子罐頭，蘇木經常盼著生病，直到有一次，她遠遠地看到外婆單薄的身影站在櫃檯前面，從小布袋裡掏出一角兩角的毛票，一張張數了好久，才湊出八塊錢。

從那以後，蘇木再也不嚷著吃罐頭了。她默默地對自己說，以後要賺許多許多錢，給外婆買一車橘子罐頭吃。

後來長大了，一個人在外面住，蘇木特意搜到了水果罐頭的做法，做了許多許多。然而，外婆已經去世了，再也吃不到了。

那個時候，蘇木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樣一個連技能都算不上的小手藝會幫助這麼多人。

此時，她正站在林家的廚房裡，熟練地處理著果子。

蘇丫壓下最初的羞澀，也開始像往常一樣給蘇木打著下手。

林嬸子看著她利落又穩重的樣子，越看越覺得滿意，真不知道自家傻小子走了什麼運。

屋裡屋外站著好些個嬸子大娘，也有特意過來湊過來的小娘子，大夥也不閑著，生火，淘洗盆盆罐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林嬸子里裡外外轉著，把蘇木需要的東西拿到跟前。

蘇木一邊忙活，一邊習慣性地給大夥講著：「煮糖水的鍋要用搪瓷鍋，若是沒有也可以用和面的大盆代替，最好不用鐵鍋，容易焦底，做出的罐頭也不易保存。

「陶罐也要用沸水煮了，這樣保存的時間更長。尤其是過段時間天氣冷下來，把罐頭放在南牆陰下，只要密封好了不開蓋一直能存到過年。」

大夥一聽能吃到過年，心思單純的只覺得高興，心思活絡的便開始盤算起來。

這種叫做「罐頭」的東西若是真能做出來，不僅能解了今年的困局，來年、後年也能繼續賺錢——若果真好吃，肯定比果脯賺得多。

雲實被男人們請到了外間，一邊喝茶一邊聊天。然而，漢子的視線總是時不時落在忙碌的小娘子身上，滿心滿眼的都是她的影子。

村長說了，中午大夥一道吃飯，好好熱鬧熱鬧，把霉運都趕走。

地點就選在了林嬸子家，一應花銷從村裡出。

大夥心裡高興，就像過節似的，興高采烈地收拾起來。

女人們一邊忙活著，一邊悄悄地說著閑話。

「我說，林嫂子，我打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個有福的，四個上閨女孝順不說，臨了臨了又找了個這麼好的兒媳婦！」「可不是么，家世好，人品好，模樣好，還勤快！這十里八鄉的，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林嬸子一邊擇著手裡的小韭菜一邊輕聲回道：「蘇家娘子還沒答應呢，不好這麼說。」

「誒呀，這不早晚的事兒嘛，如今人都領到家裡來了，還能有跑？」

林嬸子只是笑。

家裡四個閨女早就出嫁了，這回全被林小江喊過來，一來幫忙，二來給蘇家留個好印象。

此時大妞二妞三妞臉上皆是喜氣，唯獨林四妞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著：這可不是你們念叨我娘生不齣兒子的時候了！

林大妞拿眼一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看你那樣子，笑著些吧，可別叫蘇家娘子多想。」

「知道啦。」林四妞翻了個白眼，她是被大妞抱大的，向來聽她的話。

***

飯菜剛剛出鍋，罐頭恰好也做出來了。

濃濃的糖漿包裹著青青紅紅的棗子，光是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蘇木趁熱把糖水和棗子盛到陶罐子，蓋上蓋子鎮到清涼的河水裡——因為是現吃，所以不必著急密封。

這是她頭一回做棗罐頭，心裡多少有些沒底。

若是大夥覺得好，那麼接下來的山楂、蘋果、梨都不在話下了。

罐頭冷卻需要一段時間，趁這個工夫，大夥便招呼著蘇家姐妹和雲實上桌吃飯。

蘇木這才注意到，院子里不知什麼時候擺了兩桌席，看上去十分豐盛。

蘇家姐妹也沒推辭，好在提前囑咐給蘇娃，若是回不去，就讓他帶著閆小咚到蘇大娘家去吃。

大夥熱熱鬧鬧地把飯吃完了，便期待地看著水裡的罐頭。

蘇木試了試溫度，差不多了。

她原本想把罐子搬起來，卻被雲實抓住了手。

高大的漢子對著小娘子笑笑，一手一個陶罐拎到大夥跟前。

蓋子打了，一股香甜的氣味瀰漫開來，即使還沒嘗就已經足夠讓人們有所期待。

中年管事拿了雙乾淨的碗筷，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個，遞給老村長。

老村長放到嘴裡，慢慢咀嚼，略顯渾濁的瞳孔越來越亮。

「好、好、好！」

接連三個「好」字，無疑把大夥的情緒調動起來。

果農們圍攏在桌旁，像是舉行某種儀式般近乎虔誠地品嘗著。

幾乎所有人都是滿意地點著頭，甚至還有那些霸道的，接連吃了兩三個，直到被後面的人狠狠地拍了巴掌才嘻笑著讓開。

蘇木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實際上，她覺得棗子並不是很適合做罐頭，這個季節的話，反而是蘋果、梨、山楂味道更好些。如果棗罐頭就已經讓大家滿意的話，那麼其他的她便更有信心了。

結果和她料想得差不多，其他三樣罐頭顯然更受歡迎，尤其是山楂罐頭，放的時間越長，糖水越入味，那種酸酸甜甜的口感簡直讓人慾罷不能。

蘇木特意強調說：「好的果子還是新鮮著賣，那些有些殘的，或者沒賣完的再做成罐頭，這樣才更有賺頭，也不算本末倒置。」

如今梨樹台的果農們當真把她奉為了「果神」，無論她說什麼，大夥沒有不聽的。

*

罐頭的銷路沒用蘇木操心，梨樹台經營這麼多年，自有熟識的合作商販。

蘇木原本以為若要讓古人接受新鮮事物恐怕得過上好長時間，沒想到無論哪個時代都有「跟風」一說。

不知哪個大戶人家挑的頭，不過十來天的工夫，幾乎府里和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罐頭」這麼一樣新鮮吃食。

先前賣給過他們哈密瓜的哈薩克族人濤拜已經帶著兒子和駱駝在梨樹台安了家，說起來當初也是受了林小江一家和老村長的幫助，如今看樣子過得不錯。

濤拜看到罐頭后，驚喜得手舞足蹈，他向林家賒了上百個罐頭，用駱駝馱著賣到了自己的家鄉。之後的紅火富裕自是不必說。

後來還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孫亭宣受了自家夫人的囑託，特意給蘇木送了兩個罐頭過來，蘇木忍著笑，一本正經地收下，又給他回了兩瓶子藥酒。

直到很久之後，孫亭宣夫婦才知道原來風靡整個祁州府甚至被賣到西域去的罐頭就是蘇木做出來的，夫妻二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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