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一星期 終場(一更)
人的感情總是一種奇怪而複雜的東西,你想讓它怎樣,它偏不迎合你。想著想著也覺得沮喪,其實何必呢。一點也不牢靠的感情,隨便出現個路人甲路人乙,所有的一切都能被全盤否定。巨大的疲憊感席捲過來,他不知道哪裡安放,只能靠著轉椅閉目,一手手心朝下蓋在眼上。從側面看,線條流利薄唇性感,俊逸的秀,色,可,餐。
荊雨芒好幾次從他辦公室門口走過,都看著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有些同情他,又有些活該他那副脾氣。你慕容二少不是很會討女孩的歡心么,跟你老婆說幾句心裡話挽留她的感情,就那麼費勁?
章千喏已經要走了,其他的女人你也早斷了——你就不能坦坦蕩蕩地去和婁寫意說,「我只要你。」?
看不下去了,荊雨芒在他門上敲兩下,「我說慕容二少,現在公司上下高度緊張,就算不指望你幫忙公司的事吧,能不能做點有意義的事?不要上班就發獃、下班繼續發獃,行不行?」
慕容澈懶懶地看她一眼,目光又瞥過桌上的照片和「離婚協議書」,心情更加煩躁了,「你有什麼高見?」
「與其你這麼一個人瞎想,不如打個電話問一下?」荊雨芒嗤笑他,「慕容二少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了?」她等了半天,見慕容澈沒有發脾氣的先兆,便走進辦公室把自己手上的工作放下,隨口道,「感情這事兒,我有經驗啊。」
在她後悔前慕容澈已經斜睨她一眼,嘴角上揚三分,「有經驗到現在還不肯答應我大哥的求婚?」
荊雨芒惱了,「一碼歸一碼,我和他的事跟你們不一樣……」嘆口氣,目光看向窗外,「聽說,你爸媽又逼著他結婚了?」
慕容澈咳嗽一聲,「你別整這麼惆悵的樣子行不?唉你也知道我爸媽——何止是我大哥被逼著結婚,我還正被逼著離婚呢。那老頭子的心眼裡,除了利益,啥都不重要。」慕容二少眼中是一徑的漫不經心,手卻往桌上的電話伸去,每一根僵冷的手指按著電話號碼,把沉厚的空氣嘩啦劃開,涼的鑽心。他一直把許涵的電話背得滾瓜爛熟,卻從不打給許涵,現在卻……
荊雨芒看著他總是用漫不經心來掩蓋自己的情緒,早已習慣,把門帶上便去忙自己的工作。慕容澈自己的問題,還是自己解決比較好。
慕容澈打電話之前,都已經想好了各種可能。可能占機可能關機可能壓根不理,他都能猜到那個冰冷的小機器要說些什麼打擊人的話了,但那短促的幾聲「嘟」后,一個溫潤的男聲已經接了電話,「喂,您好?」
慕容澈有些恍惚,這是許涵的電話,他從寫意那裡偷記來的。估計許涵以為打他私人電話的都是熟人,便一點也不猶豫地接聽了。可是現在,慕容二少有點小煩躁,他突然不知道該和許涵說些什麼。
許涵等了下,「喂?請問哪位?」
慕容澈咳嗽一聲,盡量讓語調聽起來自然些不那麼緊繃,「你好許先生,我是……」
「慕容澈,」玉一般的男音打斷,「您有什麼事找我么?」他的聲音一貫的溫和,但恰恰有份不想客套、卻掩飾不了的冷漠。
慕容澈一手扣在桌面上,想好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出口卻成了,「這季度對德國新產品的供應,你們函光志在必得,許先生?」
那邊的許涵可能是吃驚吧,頓了兩秒后才答,「是,您有什麼見地?」
「沒什麼,」慕容澈的聲音多麼淡然輕鬆啊,但是下一秒他的語氣卻陡地一轉,「許先生,你和寫意……呵,要不要我們找個時間聚一聚呢?」
「不用麻煩了,」許涵聲調淡淡的,「我和寫意如何……都已經過去了,已經不那麼重要呢。」
「怎麼會不重要呢,」慕容澈聲音發冷,眼中有著很雜亂的諷刺,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每次我和寫意吵架,她不都是去你那裡找安慰么?」
許涵低聲,「如果你要這麼認為的話……我們也不妨假設,有天寫意離開,你會去找她么?」
離開?!
慕容澈眼中的嘲諷意味更濃了,寫意現在可不就要和他離婚么!許涵倒真的假裝的跟不知道似的,他怎麼可能相信許涵壓根不知道呢!許涵這是在嘲諷吧?
於是慕容二少的聲音由最初的友好、到中間的冷然、轉到了現在的僵硬,「許先生,這個和你沒有關係吧?」
那邊沉默了下,然後輕聲笑,「那麼我們便沒有什麼好談的了,抱歉。」他率先掛斷了電話。
而這邊慕容澈聽著那急促僵冷的「嘟嘟」聲,煩悶感一波帶一波,他手一揮,整個辦公桌上的物件都被他掃落在地,引起了很大的響聲。
荊雨芒在外面輕輕敲門,進來給他一張傳真,「寫意要你下午三點去婚姻登記所辦離婚手續……老闆,你,要不要去?」
「去!怎麼不去?!」慕容澈眼睛冰寒刺骨,盯著地上那張寫意和許涵相擁的照片,心裡只是覺得恨。「她既然篤定非要離婚,我為什麼要阻止人家追求幸福生活!」
荊雨芒張嘴欲言,卻感到旁邊一個陰影。她扭頭,看到章千喏站在玻璃前看著裡面發脾氣的慕容澈,目中清冷而悲涼,腳下放著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她已經做好準備就此離開了。
章千喏站了有一刻鐘吧,她看著屋內那個青年立在落地窗前發脾氣,面容清俊秀美,陽光落在他身上光芒點點。在她的世界里,他就是光之子,永世不墜。她原以為的幸福,都只是水月鏡花。她的等待、她的所有,只換來王子親口對她說——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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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A市今年冬天的第三場大雪,寫意站在路前,看著銀光素裹的世界車流堵塞,寒潮混在飛雪中撲上來,美得奇異。黑色眼睛像是靈珠般光波流轉,看著這個寒冷的世界,一手卻摸著小腹。她掏出手機給慕容澈打電話,那邊卻是長期的沒有反應。
呼口氣在空間暈出一圈白霧,放棄和慕容澈聯繫了。想起什麼,嘴角淺揚,眼裡也像是帶了笑。
行人絡繹不絕地從她身邊穿過,看這個清秀漂亮的女子低著頭,嘴角淺淺的笑弧,聲音也輕渺渺的像在和空氣說話——
「喂,我們不理他了,就我們兩個人,好好的。」
就在這個溫馨的時候,一陣歡快的音樂響起。她頓了頓,摸出手機對著顯示屏看了一會兒,才慢慢接聽。
「婁小姐,是我。」淡定漠然的女聲平緩緩地傳過來。
「哦。」是章千喏。
「我要出國了,但我找不到我弟弟……他和你在一起么?」章千喏的聲音明顯有些急。
「沒有,」寫意答,「你很急著找他么?」
那邊胡亂地「嗯」一聲,「我在法國幫他聯繫好了音樂學院,馬上就要登機了卻找不到他……婁小姐如果不麻煩的話……」
「我幫你找找他吧,」寫意溫柔說聲,「幾點的飛機?如果可以,我們直接去機場找你。」
「……下午一點的飛機,謝謝。」
寫意打完電話就開始滿世界的找章默桐,她試了各種辦法,學校、電話、飯館,凡是她知道的熟悉的地方,她都去過了。但是那個少年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怎麼也找不到他。
算是走投無路了居然給慕容澈打電話,這次居然接通了,「你知道章默桐現在在哪裡嗎?」
那個時候,慕容澈就站在漫天飛雪中看著沉默的人群來往,他後面就是「婚姻登記所」。他十點鐘便離開了公司,一個人慢慢地走這條路。他想要永遠走不到盡頭,他也知道寫意會給自己打電話,但他諸事不理——彷彿只要假裝這一切不存在,便真的不存在。
剛才站在離婚所門前,看著來來往往的男女進進出出,他本以為自己應該傷心下感嘆下。但從後視鏡里看到的青年,表情冷淡而木然,試著嘴角上揚露出微笑,那笑,卻像是抽筋一般。
接到寫意這番電話,當那溫柔的女子問他「你知道章默桐現在在哪裡么?」這個與他預計完全不同的話,不可否認,他的眉間,一時間很是困惑——他以為寫意會來說「不要三點了,我們現在就離婚吧」。
好一會兒他才淡淡說,「我怎麼會知道。」
而那邊,「啪」地便掛了電話,如此急躁。似乎和他之間沒有任何聯繫,一點也不想和他說話。
司機在車裡無意轉眼,便看到他們家二少微闔目,絮雪落在眉間身上,他的笑一點點勾起,索然無昧、寡淡飄渺。極淡的光線垂下,他的側面就在這飛雪揚天的底子上,完美到幾乎不真實。
寫意找不到章默桐,只好一個人先去飛機場。匆匆在人群中穿梭,又不停給章千喏打電話,才好不容易趕在章千喏登機前找到她——「喂!」
章千喏回身,那個總是優雅含笑、水仙花般幽靜美好的女子被保安攔住,烏髮散在風中沾著雪花化后的水光,面容因寒風的凜冽而發紅,卻對著她抱歉道,「對不起,我沒有帶回你弟弟。」
章千喏精神恍惚,對著她勾唇笑。環顧四周,根本不見期待的那個身影,這才絕望到冷靜——她為了慕容澈回國,離開的時候,送她的人,竟是慕容澈的妻子,寫意。
「小姐,時間馬上就到了。」有人在催促她趕緊登機。
寫意在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她,容顏靜婉平和。
一瞬間,疲緩后覺得可笑。她回國,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現在她有好多話想和寫意攤開,她想說你不用和慕容澈離婚、他心裡只有你,她想說我只是要慕容澈陪我重溫最後一星期、用程敏送來的照片威脅他,她想說慕容澈對你真的很好、他不許任何人散布對你不利的話——可是這一切一切,又豈是一兩分鐘就能說得清楚的?
章千喏扭頭登機,只給寫意留下一句話,「找到我弟弟后,讓他到法國來找我。還有慕容澈,他很好的。」
寫意一怔,點頭又搖頭,看那個女子上機,她自己且覺得凄涼。轟轟烈烈的一段愛情,都能換來如此慘淡的收場。時間能改變一切沖淡一切,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靠的呢?
寫意慢慢地往回走,眼前卻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微愣下看過去,躲在柱子后的,竟真的是慕容家小女兒,慕容悅。兩人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之間人來人往穿梭不停。
慕容悅的眼中含淚,對她又無氣可發。她仰頭看著飛機慢慢飛升起航,咬著粉色的下唇,「我討厭二哥!」小姑娘扭頭便跑走了,和兔子一樣伶俐矯健。
寫意身體不方便沒辦法去追她,便也任由她了。討厭她二哥么?呵,她正在長大,該是討厭這個複雜的世界吧。她一直以為灰姑娘的故事是以現實為藍本,現實卻毀了這一切——在任何人都沒有錯的情況下。
她終是去了婚姻登記所,在那裡,慕容澈已經等了她很久了。見到她來也沒說話,兩個人一前一後直接進去了。這對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婚姻終於走到了盡頭。
很快的離婚手續,前後不過十五分鐘。出來后,兩個人便是單獨的個體了,而他們兩個,這一路上也是一句話沒說。
寫意心裡難受,徑自往前走。十年的愛情慘淡收場,她任何指望,都沒有了。
慕容澈看她表情沉默地走遠,嗓子干啞眼底自嘲,只說出一句,「你沒有話和我說么?」而他的目光,看向她的腹部,眼底縱是不屑,也有著很淡的期盼。
寫意沒有回頭,她當然看不到慕容澈期盼的眼神。她只是涼聲,「你喜歡了那麼長時間的女子,她今天離開這裡,你也不去送么?」
寒風呼嘯,雪花砸在臉上,怎麼覺得整顆心臟都被浸得冷透了。她等了好久,慢慢回身。
那個青年在她後面,似笑非笑、而又眼含悲哀地望著她。然後他轉身,走向與她相反的方向,一步不停留。
寫意的淚水,就這麼落了下來,晶瑩如珠,被打在面上的六瓣雪花蓋住。她抬起霧蒙蒙的雙眼,雪花飛進她的眼中,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的。
婁寫意和慕容澈的婚姻,再也沒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