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陵源 05銀崖
清晨,乾坤池,水光瀲灧。
江瑞霖認出了這就是昨晚阿湛受傷的地方。她緊張:「就是這裡,昨晚水裡冒出什麼東西傷了阿湛。天太黑我沒看清。」
原本跟在靈夙身後的阿湛,早已沒了蹤影。江瑞霖猜測,他應該是回到湛盧劍中去了。
江瑞霖說的那些,靈夙並不意外,她說:「你看到的白光是玄石發出的,湛盧就是由玄石打造而成。我曾與人打鬥,損毀了劍刃,只得用術法做了幻象,平日里是看不出的。昨晚阿湛遇見玄石,遭到反噬,幻象被破解了。不過也正因為他和玄石之間有感應,才能順利找到這裡。」
江瑞霖自然不知道靈夙口中的玄石是什麼,但作為淬鍊湛盧的寶物,必定不凡。
「乾坤池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能分為乾坤二極,這個秘密連五陵源中人都不知道。只因這是劍聖歐冶子在世時鑿出的,他的子孫後代就把這池子視為神聖的存在。農人用池水灌溉,莊稼會得格外好。鑄劍師們打造兵器,用池水清洗,光澤更甚。我跟谷陽子說,這乾坤池雖然神奇,但水中卻缺少有靈性的活物,是重大的遺憾。」
江瑞霖會意:「你和谷陽子前輩做了交易?」
「他知道我話中的意思,問我怎麼破解。我提出以三尾蓬萊仙島的錦鯉作為交換,他才同意讓你和謝弈在一起。條件是什麼,謝弈應該跟你說了。」
「姑娘之恩,阿霖這輩子都會銘記於心。」
「不用謝我,我也是有私心的。」靈夙看了她一眼,指著乾坤池,「我們現在要去這池子底下的乾坤幻境,你得拿著塗雀和我一起跳下去,為我引路。切記,千萬不能鬆手。」
話音落,靈夙縱深往池中一躍。嘩啦一聲,她便沒了蹤影。
江瑞霖不會洑水,可她沒有猶豫,壯起膽子跳了下去。湖水漫過她的身子,她喉嚨一緊,嗆得撲騰起來,生怕自己就這麼死在這兒。她記著靈夙的話,無論怎麼掙扎,手一直緊緊握著塗雀。頃刻間,水退去了,耳邊是清脆的鳥鳴,她好像還聞到了陣陣花香。
和五陵源不一樣,這裡又是另一片天地。
她眼前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邊有大片的杏花林。黃色鳥兒長著長長的尾羽,在杏花林上空飛來飛去,發出動聽的吟唱。她從來沒見過這種鳥,它們的叫聲格外好聽,像孩童在唱歌一般。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裙竟然一滴水都沒沾到,塗雀也好好的在她手裡。
靈夙從杏花林中走出,喚她:「這裡走。」
江瑞霖如夢初醒,趕緊跟上去。
約莫走了半柱香時間,林子到了盡頭,她遠遠地看到了一間茅草屋。屋前是一棵高大的海棠樹,樹上的花朵密密匝匝,足有碗口大小。樹下有一張石桌,桌上擺著一局下到一半的棋。白髮老人坐在桌前,眉頭緊鎖,似乎是在煩惱怎麼解這殘局。靈夙和江瑞霖走到他身邊了,他都沒有察覺。
「聖人可安好啊?」靈夙上前打招呼。
白髮老人緩緩抬頭,他上下打量靈夙半晌,最後,眼神停留在她手中的湛盧劍上:「你是三姑娘?」
「聖人客氣了,叫我靈夙就行。我兒時曾與聖人有過一面之緣,這湛盧劍是聖人贈予家兄的,聖人可還記得?」
「記得,自然是記得的。」
聽了他們的對話,江瑞霖猜到了,這白髮老人就是傳說中的劍聖歐冶子。
歐冶子轉身看江瑞霖,見她拿著塗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鬍子:「你又是何人啊?」
江瑞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支吾吾。
靈夙說:「聖人記性怎麼這麼不好,這塗雀匕首可是你親自傳下去的。谷陽子說要把它傳給下一任族長。這姑娘拿著匕首,自然是新族長呀。」
歐冶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冥思苦想,這是要傳給族長的么?可五陵源的族長不都是男人么?
靈夙笑出聲來:「我逗你的呢。她是五陵源下一任族長謝弈的未婚妻,謝弈已經將塗雀贈予她了。我為了來乾坤幻境見聖人可是想盡辦法呢,不得已才找了她幫忙引路。聖人可能不知,湛盧已經損毀了,我沒辦法開啟幻境之門。」
聊到這兒,歐冶子才算明白過來:「湛盧損毀,所以你是來找玄石的?」
「要修補湛盧,唯有此法。」
歐冶子嘆了口氣:「玄石雖稀少,卻也不是什麼珍寶,我若是還有的話,給你也無妨。」
江瑞霖心裡一緊,聽歐冶子這意思,他沒有玄石?可是不對啊,靈夙不是說玄石就在這裡么?昨晚她確實也看到了那道白光。
「據我所知,玄石應該還在這乾坤幻境吧。」
「確實在這裡不假,但是三姑娘來晚了。昨晚我與人下棋,以玄石為賭注。你看,這棋局我到現在都沒法破。」
言下之意,玄石是輸給了與他下棋之人。
靈夙上前,左右打量了棋盤好幾次。下棋她是外行,連歐冶子都解不了的局,她壓根試都不用試了。可她不甘心,她找了這麼久,就差一步!
「和聖人下棋的是什麼人?」
歐冶子捻著鬍子,眉頭皺了會兒,又舒展開:「你應該認識。」
靈夙思忖,歐冶子一生鑄劍並不多,升仙后更是深居簡出。能自由出入乾坤幻境的,除了他本人,就只有他所鑄寶劍的主人。她認識的人中,有持巨闕劍者,有持勝邪劍者。會是誰?
遠處有人影閃動。歐冶子回頭,指著杏花林:「他們來了。」
靈夙怔怔然,忘了接話。
江瑞霖看到了靈夙的反應。從第一次見面至今,靈夙總是雲淡風輕的,除了偶爾微笑,臉上幾乎沒有其他表情。然而此刻,她卻從靈夙眼中看到了抵觸。她不禁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淵源,能讓處變不驚的靈夙失了方寸。
杏林深處,兩位男子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走在前面的人穿著黑衣服,很是冷峻,他身後那人穿著鎧甲,持劍。持劍之人看到靈夙,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這也印證了歐冶子所說,那人和靈夙認識。
阿湛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江瑞霖身後,江瑞霖嚇了一跳,壓低聲音:「你怎麼不說話就出現了。歐冶子剛才說,靈夙姑娘認識那兩個人?」
「算認識。」
什麼叫算認識?認識就是認識啊。
「他們是什麼人?」
「拿劍的叫荊楚,純鈞劍的主人,也是姑娘的舊友。」
「穿黑衣服的呢?」
問到這兒,阿湛不說話了。江瑞霖還是想不通,既然是舊友,靈夙要來這乾坤幻境,為什麼不找荊楚幫忙,而是找她這個毫不相干的人?她期待著阿湛的回答,可是過了許久,他還是不曾開口。
待那二人走近,靈夙已然換了副面孔,巧笑嫣然:「真是冤家路窄,竟在這裡碰到了。聽說你下棋贏了劍聖?」
黑衣男子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靈夙,他承認:「聖人一天一夜未破次棋局,勝負已分。我是來取玄石的。」
「很不巧,我也需要這東西。」
「玄石只有一塊。抱歉。」
「我也不想明搶。這樣吧,既然你跟劍聖比試過了,不如我們也比比看,贏的人拿走玄石。」
荊楚不可置信:「你確定?他可是弈棋高手。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不太會下棋。」
「誰說我要與他比下棋了。」靈夙拔出手中劍,對黑衣男子道,「我這湛盧是聖人在凡間打造的,雖是神器,卻也是凡物,你的銀崖是天界上品,用我的湛盧對戰你的銀崖,你不虧。」
「我為什麼要跟你比?」
「你若是不比,我就放話出去,讓六界都知道你怕了我,在我面前棄劍認輸。」
荊楚:「靈夙,這樣不太好吧……你不是說你不會明搶么?」
「我搶不搶跟你有關係么!」她語氣中充滿了嘲諷,扭頭問黑衣男子,「比么?不比我走了。」
「你對玄石志在必得?」
「是。」
「那好,比吧。」
靈夙讓江瑞霖退到一邊,叮囑她,無論看到什麼都別慌張。
江瑞霖並沒有慌張,她只是擔心,靈夙看著弱不禁風,而那黑衣男子身形高大,讓他們倆比劍,誰輸誰贏一目了然。靈夙對她和謝弈有恩,她不忍心見她受傷,可她也沒辦法阻止這一切。
很快,一黑一白兩道光影在她眼前飛速交錯,根本看不清他們出劍的招數。她長在深閨,連普通人打架都沒見過,何況是這種場面。
「怎麼辦。」她用力絞著帕子,手心裡都是汗。本來還想找阿湛商量,可她忘了,在靈夙拔劍的時候,阿湛已經回到劍中去了。她只得對海棠花樹下的歐冶子道:「聖人您勸勸吧,他們這樣打下去,會不會受傷啊?」
江瑞霖知道這樣很冒昧,可她眼下能求助的只有歐冶子。
歐冶子一心痴迷棋盤上那未解開的殘局,甚至沒回頭看。他拿起其中一顆棋子,想了想,放下,又去拿另一顆,抽空回了江瑞霖一句:「不急,沒事。」
「可是他們打起來了。」
「打完就沒事了。」
江瑞霖都快哭出來了。如果靈夙受傷,她怎麼才能把她帶出五陵源?她也不知道靈夙家住在哪裡。
在江瑞霖胡思亂想中,兩道光影先後落地。她抬頭,只聽見噌的一聲,靈夙的劍插進了地縫中,她穩穩站在地上,泰然自若,嘴角含笑,彷彿剛才只是賞了一場落花。再看那黑衣男子,雖看不出異樣,但他腳下赫然裂開了一條長縫,半隻腳也陷進了土裡。
「你輸了。」靈夙從地縫中拔出湛盧,插回劍鞘,「願賭服輸么?」
「願賭服輸。」
「聖人你可看到了?輸贏已定,玄石我就帶走了,還望聖人成全。」
歐冶子還是沒從棋局上回過神來,他微微顫顫,回頭:「這麼快就比完了?你等我一會兒,我這就去取。」
他從木屋中出來,取了一個小盒子遞給靈夙:「這是最後一塊了。好好看著你的劍,再損毀就真的沒了。」
「多謝,擾了你的清閑,改日我再上門致歉。先走了。」
江瑞霖還在發愣。靈夙喊她:「阿霖,走。」
「哦,好。」
江瑞霖亦步亦趨,心想這玄石到手未免太輕易了吧!本來還以為靈夙會受個傷,看那黑衣男子的樣子,不該會敗給靈夙才是。又或許,靈夙比她想象中是厲害。她聽到這裡的人都喊靈夙三姑娘,語氣極為客氣,渭水府君也說她是貴人。
直到靈夙和江瑞霖的身影消失在杏花林盡頭,歐冶子才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棋盤上挪開,痛心疾首:「老夫自稱棋痴,一千多年來從沒遇見過這麼難解的棋局,實在是可悲,可嘆!能否告知老夫,該怎麼解?」他抬起頭:「誒,三姑娘走了?」
「走了。」
「也好,既然她走了,那你給老夫講講怎麼解這棋局吧。」
黑衣男子背手望向杏林:「這棋局是我特地找人擺的,我也解不開。等我請教過那人,再來找你繼續下。我也走了。」
「等等,老夫還有個問題。」
「聖人請講。」
「剛才我沒看清楚,你真輸給那丫頭了?」歐冶子覺得奇怪,「我確有耳聞,說她師從上元夫人,是天界一等一的高手。可她也不至於能贏你吧?殿下。」
黑衣男子笑了笑,朝杏花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