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陵源 04謝弈

第一卷 五陵源 04謝弈

江瑞霖不記得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回到的竹屋的。她將湛盧緊緊地抱在懷中,膽戰心驚,一路跌跌撞撞,摔倒好幾次。

甫一進屋她就去敲靈夙的門,敲了半天,房中沒有任何回應。她呆坐在的地上,眼神渙散。阿湛吐血的樣子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閃現,她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

靈夙也出去了?靈夙會不會和阿湛一樣,也遇到了危險?若真是這樣,她要不要去找謝弈求助?可萬一被人發現……

她雖是閨閣千金,卻也從小跟著父親學經商,見過不少大場面。比如外邦術士的戲法,西域商人的奇葯……可自從入五陵源開始,諸多奇怪的事她聞所未聞。她不敢想,如果靈夙和阿湛都出事了,她該怎麼辦。

靈夙推門進來,江瑞霖仍蹲在地上,表情慌亂不知所措,臉上和身上全是未乾透的泥。

「阿霖?」

江瑞霖抬頭看到靈夙,眼睛像剛點燃的燭火,騰地站起來:「靈夙姑娘,你可算回來了!阿湛他不見了,他讓我把湛盧給你。我們在山後面的池塘,池塘底下冒出了奇怪的光,阿湛受傷了,後來又消失了。湛盧劍也損壞了。我很害怕,不知道他有沒有出事,可是我找不到他。」

這一段語無倫次的話,她自己都很難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可靈夙並沒有表現出詫異,反倒像沒事的人一樣,輕聲細語安撫了她一番。

「靈夙姑娘,那阿湛怎麼辦啊,他會不會回不來了?」

「劍給我。」

靈夙接過湛盧,伸出二指,在劍柄敲了一下。

神奇的事發生了。湛盧發出了幽藍色的光,嗡嗡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劍鞘中掙扎。過了片刻,那道藍光從劍身飛躍而出,在空中徘徊了一陣,逐漸變成阿湛的模樣。

「阿湛?」

阿湛面色如常,已然沒了剛受傷時的憔悴和虛弱。

「噢,忘了說了,阿湛就是湛盧。」靈夙輕描淡寫地解釋。

江瑞霖仔細咀嚼靈夙說的話,看了看阿湛,又看了看劍。她以前聽說書人提起過,那些傳世名劍都是有有劍靈守護的。本以為只是傳說,是虛無縹緲東西,她也從未把阿湛和湛盧聯繫在一起。不曾料到,有生之年她不僅見到了天下第一名劍湛盧,還見到了劍靈。

她想起了什麼,指了指湛盧劍,問阿湛:「你的疤?」

他是湛盧的劍靈,難怪劍刃缺口和他臉上的疤是一樣的形狀。這麼說來,湛盧應該不是今晚損壞的。也不知靈夙用什麼辦法掩蓋了劍上的缺口,那道白光閃過之後,缺口便顯露了。

「你的傷怎樣了?」她想起阿湛有傷在身。

「不礙事。多謝。」

阿湛看上去真的已經恢復了,聲音渾厚,中氣十足。他對靈夙頷首:「我確認過,是在乾坤池底。」

「果然在這裡。」

「那我們……」

「不急。」靈夙打了個哈欠,「天色已晚,先去睡吧。」又對江瑞霖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急著見謝弈么,明天一早我們就去。」

謝弈閉門思過的地方和江瑞霖想的完全不一樣。說是山洞,裡面日常所需卻一應俱全。他們進洞時,謝弈正坐在斷崖邊看書。山洞懸空,後面是延伸出去的崖壁,懸崖四周長著茂盛的草木。陽光從後山照進來,正好打在斷崖上,照得洞中一片明朗。

「謝弈——」江瑞霖開心極了。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見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便忘記了閨閣千金該有的矜持。她顧不得腳下凹凸不平的石頭,一路小跑過去。

謝弈放下書,他微笑著,朝她張開懷抱。許久不見的小情人興奮著,相擁著,互訴衷腸。

看這情景,靈夙腦中有什麼畫面回閃而過,頃刻化為煙雲。

「你知道我會來?」江瑞霖從謝弈懷中抬頭,「為什麼一點都不驚訝?」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靈夙姑娘昨夜已經告訴我了。」

江瑞霖這才意識到靈夙和阿湛還在旁邊看著,迅速鬆開了抱著謝弈的手,她面色發燙,有些不好意思。

謝弈朝靈夙躬身作揖:「再次謝過姑娘,大恩大德,謝弈此生不忘。」

「客氣了。二位有什麼話儘快說吧,我在外面等你們。一炷香時間,切記。」

靈夙和阿湛離開,江瑞霖忽然變得悲傷起來。她有一肚子疑問需要謝弈解答,到了嘴邊卻什麼也問不出來了。種種委屈,種種心酸,此刻一齊湧上了她的心頭。

「我就知道,你是不會騙我的。」她始終相信謝弈。只要他不是存心失約,已經足夠。

謝弈重新將她擁入懷中,撫摸她的長發,就像他們相戀時一樣。那時候,他們還沒這麼多煩惱,他們也是像現在這般,相擁著坐在河邊,什麼都不說,只靜靜待在一起就很美好。

「阿霖,對不起,不該瞞你這麼久。」

「我都明白。」

「我生活的地方和你不一樣。我好幾次想跟你坦白,可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知道。」

就算謝弈告訴她,她也會當他是哄她玩的。天下離奇之事種種,可天下之大,誰會相信有五陵源的存在呢?

春秋末期,天下動蕩。各國諸侯重金尋劍聖歐冶子,只為求取神兵利器,為自己的國家助力。歐冶子不忍看到百姓流離失所,不願參與戰爭,他帶著還未罹難的族人來到五陵源。五陵源地勢隱蔽,不易被發現,逃到這裡的人有了生路,平安地度過一朝又一朝。他們的後人遵循祖訓,世代在這裡生活,從不與外人來往。

唐朝天寶年間,有一女子行舟溺水,不知怎的飄到了五陵源渡口,被村中樵夫救起。女子感恩樵夫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從此留在了五陵源。他們成親後生養了三個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滿。

某一日,女子見鄰居祖孫三代院中嬉戲,共享天倫之樂,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這種思鄉之情一旦燃起便一發而不可收。她日日望著渭水盡頭,以淚洗面。樵夫不忍見妻子如此痛苦,悄悄渡船送她離開了五陵源。

女子回到家中數月,又因思念丈夫和孩子,一病不起。父兄追問緣由,她不小心說漏嘴,透露了五陵源的所在。父兄帶了全村人沿渭水尋找五陵源,女子被誆騙,為他們指了路,後來還真被他們找到了。

五陵源像人間仙境一般,男耕女織,蠶桑興旺,物產豐美,尤其是山中鑄劍師一脈,能打造外界從未見過的鋒利兵器。女子父兄貪婪,起了歹念,趁人不備偷取寶劍帶到集市上售賣。至此,五陵源的秘密不脛而走,引來無數賊人。女子自知知釀成大禍,懊悔不已,跳渭水自盡而亡。

這件事驚動了已經仙游多年的歐冶子,他向渭水府君求助。水府君以日夜為界限,在河上造了結界。自那以後,五陵源徹底從人世間割裂開來,再也沒人能找到。日復一日,時間的沖刷讓世人淡忘了這個地方,偶爾有人提起,也會以為是先人的奇談,當不得真。

五陵源中有了比以往更嚴格的規定:不許未經許可出山;不許跟外人通婚;不許外人入山;不許向外人提起五陵源中的任何事。

謝弈雖未犯以上任何一條,但他起了與外人通婚的心。谷陽子知道后,極為震驚。要知道謝弈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是要繼承他衣缽的,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這三個月來,謝弈在山洞思過,還算安靜,也再沒提過離開五陵源的事。谷陽子以為他想通了,逐漸放下了戒心。直到不速之客來臨,向他打聽謝弈,他才慌了。靈夙的身份他已經猜到一二,偏偏還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若非靈夙姑娘向師父開口,我們恐怕此生都無法再相見。」

「能不能讓靈夙姑娘幫忙求求你師父,讓他同意我們在一起?」江瑞霖心虛。其實不需要謝弈回答,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谷陽子會答應。

熟料,謝弈說:「也不是不行。靈夙姑娘和師父提過這事,他們商量出了兩個辦法,既能讓我們相守,又能不破壞五陵源的規矩。」

謝弈的神色,不像是歡喜的樣子。江瑞霖猜到會有隱情,但她還是滿懷期待,等著謝弈繼續往下說。

「有兩個辦法。靈夙姑娘說她能幫忙抹去你在外界的記憶,從今往後你只記得我。而你的父母,你從小到大經歷的一切,從此便與你再無瓜葛。」

江瑞霖心中一痛。回憶起與父母平日里相處的種種,母親的慈愛,父親逼她看賬本時的嚴苛,還有貼身侍女絹兒一找不到她就哭紅的眼睛,她完全沒辦法想象,如果她忘了這一切,會是怎樣。

「我們家阿霖不輸男兒,從今往後,江家就靠阿霖你啦。」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可從今往後,她就要與父母分別了,她甚至不會再記得他們……

她問:「還有一個辦法,是不是讓靈夙姑娘抹去我們對五陵源的記憶,你隨我離開這裡去天水城生活,從今往後只記得我,不再記得這裡的一切?」

謝弈點頭。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非得如此嗎?」

「唯有如此。」

江瑞霖沉默了。她是父母眼中金尊玉貴的女兒,是江家的希望,可謝弈又何嘗不是呢?

她聽謝弈說過,他父母去世早,是師父把他養大的,如同親生兒子一般。歐冶子鑄劍聞名天下,這門技藝,想必谷陽子也是想讓他繼承的吧。離開從小生長的土地,離開他最尊敬的師父和師兄弟,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他會幸福嗎?

她知道,如同她希望他跟她回到天水城,他也同樣希望她留在五陵源。無論選擇哪個辦法,對另一方都是不公平的。剛萌生逃婚念想的時候,她還很天真地認為,只要他們足夠堅持,沒有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現在看來,她真是大錯特錯。

「謝郎,如果讓你忘記你師父和師兄,跟我回到天水城,你會難過嗎?」

「會吧。但是阿霖,如果你捨不得離開父母,我願意跟你離開。」

「謝郎……」

「一炷香時間到了。」靈夙笑著走進來,「不知二位有決定沒?我好不容易才說服谷陽子網開一面,誰去誰留,你們要選擇好哦。」

謝弈上前一步:「靈夙姑娘,我……」

「我們還沒商量好。」江瑞霖打斷謝弈的話,「可不可以讓我們再想想。」

她確實沒想好。她愛謝弈,不忍他為了她犧牲太多。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你們慢慢考慮吧。想清楚之前,阿霖你先陪我去個地方,帶上你的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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