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香
如果要問這京里最有名的香燭鋪是什麼,絕對是有京中第一香燭鋪之稱的第一香的老闆了,這第一香可是頭一個因喪禮上的香燭、酥油……等做的好,被點名成了皇商的香燭鋪,據聞就連『第一香』那三個字都是當朝輔政大臣──賈赦親手所書。
當然,那第一香三個字著實寫的不怎麼樣,但也因著如此,時人也越發相信這三個字當真是出自於當朝輔政大臣之手,畢竟這輔政大人可是京里最出名紈絝子弟,這字……自然是出名的不怎麼樣了。
做為香燭鋪,能做到第一香老闆這個份上的,也絕對是屬一屬二的了,說句祖墳冒青煙了也不為過,不過沒有人知道,香燭鋪的老闆也曾經有過差一點生意做不下去,準備收攤回老家的日子。
這一切……就從每天必定會收到的冥鈔開始。
香燭鋪每日一大早便會清點前一天的出息,點銀子向來是老闆娘的工作,就連老闆都不得插手,以往這是老闆娘每天最開心的時刻,而現在嗎……
「老王!」老闆娘清點到一半,柳眉倒豎,衝出來直接揪老闆的耳朵,罵道:「死老王,你!你!你給我過來看看!」
「娘子!疼啊!」老闆耳朵一疼,連忙叫道:「輕點!輕點!耳朵都快被你揪下來了。」
「疼!?」老闆娘怒道:「你耳朵疼算什麼,那有老娘心疼啊!」
老闆娘當真氣的狠了,胸口不斷的劇烈起伏,直揪著老闆的耳朵一直拉到銀箱前,喝道:「你自個瞧瞧,銀箱里都是些什麼東西?」
老闆一看銀箱也有些傻眼,只見銀箱里就幾個銅角子,其他的大半都是冥紙,金紙、銀紙堆了大半銀箱。
「這……這是啥回事?」
「啥回事?」老闆娘怒道:「你還有臉問我?」
老闆娘泣道:「早叫你去看看眼睛了,你偏不肯,現下可好!咱們家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以前不過就是偶爾挾雜著一張、二張冥紙,但現下卻是大半的銀箱里都是冥紙,這損失有多大啊!
她們家不過是小本經營,自家做的東西向來不偷工減料,賺的本就不多,那受得了這種損失,老闆娘悲從中來,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
她邊哭邊捶打著老闆,罵道:「早叫你去看眼睛了,你就是不肯,你瞧瞧,咱們有多少銀錢可以讓你這樣糟蹋!」
「娘子!我真的──」老闆本想解釋一句他眼睛沒問題,不過頂著自家娘子殺人的目光,他只能乖乖改口道:「對!我眼睛有業障。」
老闆微感委屈,他眼睛真的沒問題啊,每次收錢時可是查了又查,這才放到銀箱里的,可是……
瞧著銀箱里大半金紙、銀紙,老闆當真說不出自己的眼睛沒問題這句話了,最後……
老闆苦著臉道:「娘子!我下次會小心的。」
「小心!」老闆娘的聲音頓時提高了整整八度,「你昨天也這樣說,結果呢?」
她指著香燭鋪一角,那裡頭還有著前些時日累積下來的金紙、銀紙,還沒來得及燒呢。
老闆慚愧的低下頭,「是我的錯。」
「你錯的可多了!」老闆娘又罵了好幾句,最後勸道:「咱們回老家吧!」
老闆這下子可不應了,「回老家!可這香燭鋪可是咱們家的祖產,怎麼可以──」
老闆一句話還未說完,老闆娘便先罵了,「祖產又怎麼樣?賺不到錢,而且咱們一家子喝西北風?」
想到一事,她聲音微緩,「況且開著香燭鋪有什麼好,一說出去都讓人嚇跑了,你瞧瞧兒子,直到現在都說不上親呢。」
她早就看香燭鋪不順眼了,家裡開著香燭鋪,好些人都忌諱著呢,兒子都不好說親了,直到現在都沒說上媳婦,這叫她何時才能喝得上一杯媳婦茶?
況且鋪子不賺錢還不說,三不五時就收到一些金紙、銀紙,但她不知道嗎?這分明就是遇到了鬼了。
以前是一隻兩隻,現在分明就是一群鬼了,這麼多隻鬼拿冥紙來買酥油,他們怎麼可能受得了這損失,還不如收了香燭鋪,回鄉下做個小地主,好生過日子。
於是乎,老闆娘打定了主意,非得要老闆收了香燭鋪,跟她回鄉下好好過日子。
老闆一直苦著臉,這香燭鋪是祖產,他要是收了,那有顏面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呢?可是不收……
瞧著老妻一臉怒色,感覺自己要是說個不字,這家庭破碎就在眼前啊。
正當老闆為難之時,只聽店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闆,我來拿訂製的酥油燈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台階,老闆馬上飛奔了過去,「來啦!來啦!」
老闆一趕出去,果然是老熟人殷老爺。
老闆拱了拱手,問道:「殷老爺怎麼親自來了?」
說起來,他這個小店能夠維持到現在,大半都是靠著殷老爺啊,要不是殷老爺一直跟他大量訂購著各色香燭與酥油燈,只怕他這個小店早就撐不下去了。
雖說殷老爺性子古怪,三不五時讓他研究一些怪味的酥油燈,不過殷老爺出手也大方,這也算不得什麼了。
殷老爺,也就是鬼頭淡淡道:「沒什麼,怕手底下的人說不清楚,便自個來了。」
這口味嗎,自然還是自己說的才清楚。
鬼頭一臉正經道:「你新做的椒麻雞酥油燈還不錯,不過就是麻味重了點,辣味不夠,你看能不能再加點辣味?」
做為一隻原祖籍在四川的老鬼,鬼頭可是再愛吃辣也不過了。
「這……」香燭鋪老闆微露為難之色。
鬼頭連忙道:「這銀子不是問題。」
老闆嘆道:「殷老爺是個出手大方的,只不過……」
老闆微一猶豫,還是把心中為難之事說了,「小店怕是做不長了。」
鬼頭大驚,「這是怎麼一回事?」
要是香燭鋪不做了,他以後還上那去找這麼有良心的香燭鋪?
老闆也是悶了許久,鬼頭一問,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說了,不只是兒子娶妻艱難,就連自家連連收了好幾次冥紙的事兒也說了。
老闆忍不住訴苦道:「要是只有一張、兩張的,我也就摸摸鼻子認了,可這一來便是大半箱,這讓我怎麼辦?我們家鋪子小,用的東西也是真材實料,可真經不起這般的損失。」
他家的東西可都是真材實料,說酥油當真是用肥豬油熬出來的,從來不偷工減料,是以這損失一多,便真有些吃不消了。
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有殷老爺這般大客戶撐著,說不定他們家這小小的香燭鋪早就撐不住了。
鬼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老闆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可是明白的很,還不就是那群貪嘴的小鬼搞的鬼,吃不起酥油就別勉強嗎,搞的香燭鋪老闆關了門,豈不是周得大夥都沒得吃了。
他臉色微沉,這事得改!絕對得教教這群小鬼什麼叫做吃東西要給錢的道理!而且,是要給真錢!
鬼頭打定了主意,開口勸道:「怎麼說這也是你祖傳的事業,就此放棄了也太可惜了,要不再撐上一陣?」
他頓了頓道:「要不這次椒麻雞口味的酥油的價錢我再原價格上添上三成?算是你們的研發費?」
雖是多給了點銀錢,但這也是應該的,在現代,什麼限量款、訂製款也都是得多付點錢的,是以鬼頭壓根不覺得再加這三成算什麼,更重要的,花的是賈赦的銀子又不是他的,有啥關係。
「這……」憑心而論,老闆還真不太想,畢竟這椒麻雞酥油製作的時候還熬大量的椒麻油,這味直衝鼻子,可真讓他這個不吃辣的人著實難受啊,不過想想殷老爺對他們家的照顧,老闆也不好說個不字。
微一猶豫,老闆終究是礙不過情面,拍板應下了,「成!沖著殷老爺的面子,我再做一批椒麻雞酥油。」
大不了做完之後再收手回鄉便是。
於是乎,這事情就這樣定下了,深怕香燭鋪老闆撐不住,鬼頭連忙給了一大筆定金,看著這筆定金,那怕是打算讓老闆儘快收了香燭鋪的老闆娘也不好說話了,便也同意了老闆做完這一筆再回鄉的打算。
且不說香燭鋪老闆收了定金之後,當真潛心研究起辣味更重一些的椒麻雞酥油,另外一方面,鬼頭也把京里的小大鬼全都集中起來訓話了。
鬼頭喝道:「誰!給我去香燭鋪里買酥油沒付錢的?」
小鬼們面面相覷,最後理直氣狀道:「有!咱們有付錢!」
大夥默默地在心裡添了一句,只不過付的都是紙錢罷了。
「去!」鬼頭不客氣的直接把那小鬼的頭給擰下,罵道:「你還有臉說,當我不知道每次給紙錢最多的就是你。」
鬼頭敲著小鬼的頭,「你自己給我說說,活人要怎麼用紙錢?啊!?」
小鬼被敲的頭暈目眩,忍不住埋怨道:「老大,咱們這也是沒辦法啊,咱們又沒銀子!」
他兒子就只知道給他燒金紙、銀紙,沒給他燒真銀子啊,要有銀子,他何必拿金紙》銀紙付呢?
「笨!」鬼頭不客氣的喝斥道:「你墓里沒陪葬品嗎?拿陪葬品來換!」
雖然捨不得自家的陪葬品,但老大都開了口了,小鬼們那敢不應,只能苦著臉說了聲是,「是。」
不只如此,為了避免有小鬼不聽話,鬼頭還顧用了一隻小鬼在香燭鋪門口守著,那隻鬼敢不付銀子,他直接讓人把那隻鬼的墓給抄了。
於是乎……老闆發現銀箱里不但沒了金紙、銀紙,還莫名其妙的多了好些古董!?
那些金銀首飾也就罷了,其中更還有好些宋瓷、唐瓷,那怕以老闆外行的眼光來看,都可以看得出來隨隨便便一件都足夠買下整間香燭鋪了。
這下子就連一直叫著要回鄉的老闆娘也不說話了,看在銀錢的份上,她也摸摸鼻子,乖乖的從了。
不只香燭鋪老闆一家子莫名成了皇商中數一數二的有錢人,為了要留下香燭鋪老闆,鬼頭還難得做了一回媒婆,幫著香燭鋪老闆兒子說了從榮國府里出來的大丫環──晴雯。
晴雯生的極好,可說是榮國府眾丫環之首,又有一手好針線活,號稱榮國府里的針神,甚得賈夫人的寵愛,能說到晴雯,就連香燭鋪老闆都懷心自家祖墳是不是冒了青煙。
原本她們還有些擔心晴雯怕是捨不得榮國府的富貴,怕是個不安份的,不料晴雯進門之後規規矩矩的,不但待夫君體貼,事香燭鋪老闆夫婦也是恭敬的很,肚皮更是爭氣,三年抱倆,喜得香燭鋪老闆夫婦每日都在家裡逗弄著小孫孫,香燭鋪都交給了兒子和晴雯打理去。
更沒想到,他們家還莫名其妙的被輔政大臣給挑上,成了專供皇家的皇商,為此,老闆還特意在全京城最大的狀元樓上宴請了輔政大臣。
原本按著老闆所想,輔政大臣貴人事忙,怕是不可能來吃他的酒的,萬沒想到輔政大臣不但親自來了,而且對他家的酥油讚賞有加,直誇其為京城第一香。
得意歸得意了,但老闆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大人怎麼會瞧上咱們家的香燭、酥油的?」
說句不好聽的,賣香燭的能賣到成了皇商,他還是這大晉朝中的頭一份,不過無論他怎麼想,也著實想不出來自家的香燭有什麼值得賈大人挑上的?
畢竟要論香燭和酥油什麼的,他們家還真真及不上金陵薛家,金陵薛家的香燭里都摻了冰片麝香,燃起來細膩清甜,如春風撫面,那怕是他,也自愧不如,是以他還不明白,自家的小商鋪怎麼會入賈大人的眼了?
對此,賈赦笑道:「你家的酥油用的是真材實料,有滋有味,可不似那些華而不實的玩意。」
薛家做的香燭對活人而言自然是聞起來好,但對鬼而言儘是些華而不實的玩意,試像一下吃肉時沒有肉味,反而有著肥皂水味的感覺嗎?
他要是會去買什麼薛家香燭,他就是頭豬!!!
香燭鋪老闆聽的心下慰貼,得賈公一聲贊,也不枉他這些年來死撐著不肯偷功減料了,呃……雖然有一部份也是因為不敢,畢竟他不過用料略差了一點,馬上就會有祖上十八代都來找他談心了。
不過就沖著賈赦這一句話,香燭鋪老闆可說是把賈赦當成畢生知已了,喜道:「多謝賈大人厚愛,小的以後必定會繼續努力。」
「嗯。」賈赦也提建議道:「不過就是椒麻雞口味的酥油燈著實辣了一點,我有些吃不慣了。」
他是甜食派的,可不似鬼頭那樣無辣不歡派的,那椒么雞含鬼頭的口味,可不含他的了,不知道能不能叫老闆調整一下,來個大辣、中辣、小辣?
賈赦這才把想法一說,老闆詭異的頓了一頓,大辣、中辣、小辣?
你老還真把酥油燈當成點菜啦?再想想先前賈大人說的什麼吃不慣……
老闆默默抹汗,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香燭鋪老闆一直到死了也變成鬼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當時真的沒聽錯。
就醬,這香燭鋪當然就這樣一代接著一代繼續開下去了,不但成了皇商,一直專供著皇家香燭、酥油,這生意從京城做滿了整個大晉朝,甚至連西洋都有分店。
好些香燭鋪也曾經想過搶一搶第一香的皇商名頭,但無論他們研發出什麼樣的香燭,打通了多少關係,但始終搶不下第一香的皇商名頭,要問其緣由……
香燭鋪老闆很得意道:「俺上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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