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請務必退婚!
「聽聞今年的飛鴻宴,少府史命夫人總領諸事。」田曹掾含笑道,「所以夫人今日前來,可是有我賊曹,幫得上忙的地方?」
「上吏如此抬舉,妾何其惶恐。」
兩人客氣一番,飛鴻夫人忽然語調轉冷:「只是眼下正值飛鴻宴籌備的關節。本想賊曹上下,皆忙於緝盜。卻不曾想,上吏身為賊曹主吏,居然安坐在堂。」
「莫非偌大的平原都,竟已無賊可緝,無盜可捕了?」
飛鴻夫人神情肅然,顧盼之間,頗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度。
反觀田曹掾,身為都府正吏,被一介民婦教訓,居然不以為忤,反而討好笑道:「夫人誤會了。」
「誤會?」
田曹掾指了指田籍兩人:「夕陽里疑似有惡盜入屋傷人。畢竟是都城近郊,本吏不得不重視啊。」
飛鴻夫人撇了田籍兩人一眼,冷笑道:「我看他活蹦亂跳的,不像是被惡盜所傷吧。」
「呵呵,北門醫館的醫者親自療傷,夫人多慮了。」
「那便是真有惡盜了。」飛鴻婦人嘴角微翹。
田曹掾笑容僵住。
若承認有惡盜,都城近郊發生傷人事件,是他賊曹責任;若不承認吧,在飛鴻宴即將召開之際,他確實不該待在這裡。
左右不是人。歸根結底,還是不敢得罪這位都中紅人。
「博聞兄長受傷了?」怯生生的聲音傳來,如婉轉的鶯啼。
叔姜,或者說姜瀅,青澀的臉孔上,帶著七分擔憂,三方困惑的神色,看向田籍,眼眶隱隱泛紅,完美把握住了「明明我很關心你,但又不好當眾表現出來」的少女羞怯姿態。
若不是這些年,田籍早對原主與對方的關係知根知底,恐怕還真會被感動。
田籍一時感嘆於姜瀅表情層次之立體、之豐富,心想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姜瀅下一句便道:「妾素來敬博聞兄長為兄,亦自知婚約一事有愧於兄長,本不該多言。」
她低頭咬了咬下唇,像是終於鼓起勇氣,目中波光微動道:「只是我平原崔氏,向來奉行仁義之道。兄長若不滿婚約之事,儘管沖著妾來就好了,兩家可以從長計議。何必自殘身體呢?」
自殘……
虧這兩母女編得出這種借口。
儘管這話經不起推敲,但他不得不承認,姜瀅這虛情假意的一番話,卻直指要害:
賊曹不願擔上捕盜不力的責任;
崔氏不願背負仗勢欺人的惡名;
田籍,自然不希望丟掉性命。
只要他不承認有刺客,對方便許諾一個「從長計議」。
至於田籍頗為腦殘的自殘行為,也在田曹掾的低嘆中,得到了完美解釋:「唉,痴兒……」
痴,是痴男怨女的痴。
既然是痴男怨女,那就無事太平,歲月靜好了。
好借口不一定非要邏輯嚴密,只要當事各方都樂見其成,那便足夠好。
不愧是擁有一條街收租的女人……
田籍感慨著,見到田恕扯著他的衣袖,擠眉弄眼;見到田曹掾輕輕撫須,目含深意;見到崔氏母女,目光遊離,已經懶得再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田籍默契地點頭,各取所需。
然後,田籍朝田曹掾長長一揖,朗聲道:「上吏明鑒,小民身上之傷,確是惡盜所為!」
撫須的手停在半空。
上位者的目光再次居高臨下。
帶雨的梨花露出棘刺。
扯著衣袖的力度,又緊了幾分。
「你確定?」田曹掾沉聲問道。
田籍再次長揖。
「你確定?」飛鴻夫人高聲重複。
田籍迎著對方凌厲的目光,上前一步。
「有刺客索命。」
「有禱詭告死。」
「更有人背信棄義。」
他說得義正辭嚴,如同血氣方剛的愣頭青,將對方剛剛拋出的橄欖枝扔回去,還是一根筋地朝臉扔。
身前的老都吏,輕輕搖頭,低嘆年輕氣盛。
身後的小大人,不住嘆氣,心道早知如此。
田籍全然不理會。
因為那根本不是橄欖枝,而是逐漸繃緊的索命繩。
所謂「從長計議」,最長不過今晚亥時。
「意識雲」中,準確而清晰地,記錄了禱詭的死亡預告。
要麼是人說謊,要麼是詭騙人。
他不敢賭。
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必須小心謹慎。
「你會後悔的。」
飛鴻夫人淡淡一笑,彷彿勝券在握。長袖一甩,轉身便走。
姜瀅撇了撇嘴,緊跟在其後,哪還有什麼嬌羞姿態。
正當兩人即將邁出大門時,田籍的聲音傳來:「慢著。」
飛鴻夫人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姜瀅一邊徐徐轉身,一邊嗤笑道:「兄長終於想清楚了?妾就說……」
話未說完,她就愣住了。
一雙深情款款的目光,正凝固在自己身上,如此熟悉,以至於她一時間沒看懂。
她知道這種目光的含義,因為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經看膩了。
但她不明白此時此刻,對方為什麼還會這樣看著自己。
她原以為對方那句「慢著」是終於想通了,反悔了。
那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應該是閃閃縮縮的,或者乾脆面紅耳赤,連看都沒好意思看。
而不該,這麼溫柔,這麼堅定。
他想幹什麼?
……
田籍緩步來到姜瀅跟前,目光始終專註在對方身上,似乎眼中除了她,再容不下別的事物。
如此對視了一會,直到對方臉上出現不耐的神色,他才閉上眼睛,用顫抖的聲音,無比掙扎道:「我同意,退婚。」
此言一出,不但田曹掾與田恕目瞪口呆,連飛鴻夫人也猛然回身:「你說什麼?」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是失態,飛鴻夫人平復了下情緒,溫聲道:「博聞此言,當真?」
田籍點了點頭,垂下的眼皮不住顫動,彷彿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片刻后,他睜開眼,依然深情注視著姜瀅:「瀅妹,你開心嗎?」
姜瀅捂嘴不語,似是極為驚訝。但田籍從對方閃爍的眼神中,看到了無法壓抑的興奮。
於是他心情也隱隱雀躍。
他又不是原主,哪裡有什麼情根深種的困擾。
早在過去六年的意識中,他就煩透了這種舔狗的行為。
美女誠可貴,財富也重要。
但都沒有小命要緊。
退婚,何必互飈狠話,動刀動槍?
大家有話好好說嘛。
但退婚這件事,雖然他早有決意,卻不能過於草率。
畢竟原主多年來的固執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若驟然改變,未免有違「人設」,惹人生疑。
在這個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自己穿越奪舍的秘密,需要更加小心保密。
軟硬不吃,但可以為了所愛之人忍痛讓步。
這種固執而深情的形象,就是他想到的最好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