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夥計拍手叫到:「好詩!」
白黎回神,笑道:「你這裡還有葉大人其他的畫作嗎?」
夥計笑道:「沒有了,葉大人的墨寶天下聞名的好,也是天下聞名的少,我們能有這一幅也是東家費了好大的心思才弄來的,不容易。」
白黎:「可賣?」
夥計:「不賣,這是我們的鎮店之寶呢!」
白黎惋惜道:「可我甚是喜歡。」只恨沒有手機沒有相機,不然便可拍下來細細欣賞,日日觀瞻。
這時,一道冷笑聲響起:「只留清氣滿乾坤?他葉祈安如何當得起這般讚美。」
白黎猛然回頭,只見朱培知站在身後,一臉不屑地看著那幅墨梅,小六兒帶著家僕們跟在身後,手裡拿著他要的東西。
白黎愕然:「朱公子何出此言?」
朱培知冷眼看他:「這有什麼奇怪的,誰不知道他葉祈安陰險狡詐,滅絕人性,君子當不齒與之為伍,你竟然為他作詩?」
還作得這麼好!
白黎沒心情跟他解釋這詩不是他自己的,他急於知道朱培知這般評價是從何而來,問道:「公子為何如此說,我只覺得葉大人風姿卓絕,冰清玉潤,怎會是你說那種人?」
朱培知似是有些驚訝,說:「白小先生是認真的嗎,你不看看年前他與二殿下巡視江東四州,一路血流漂杵,死了多少人,亡了多少家!」
白黎如遭雷劈,他深刻記得那雙素白勻稱的手,他不相信這雙手上能沾滿鮮血,充滿罪惡,他心中一直風光霽月的人怎會是那種人。
「這不可能!」他下意識脫口而出。
朱培知冷笑一聲:「你問問不就得了,這又不是什麼保密的事情,也不用問別人,城西宣武營就死了十幾個人,白小先生可以去看看。」
白黎愣在原地,半晌轉過頭看店裡夥計,夥計低頭不做聲。
白黎訥訥道:「怎麼會呢,他不會是這種人......」
朱培知哼了一聲,摔了袖子就走,留下一句:「沆瀣一氣。」
白黎倏然回神,又怒又煩,悶悶地說了一句:「走吧,回家去!」
小六兒戰戰兢兢站在他身後,得了這句話趕緊招呼六個僕從跟上去。
白黎把人直接帶到了留白生活,讓他們打掃衛生,布置店鋪,又讓小六把基本制皂法教給他們,自己是一點額外的心情也沒有了,坐在門檻上默默想事情。
小六兒乖巧地安排那六個僕從做事,到了晚飯時間白黎還在門檻上坐著,紋絲不動,小六兒便想著勸勸他,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說:「哥,你不要再想了,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他不會亂說話的,或許那人......」
「你懂個屁!」白黎狠狠瞪他一眼,這孩子要不要這麼盲目崇拜。
小六兒嚇得一哆嗦,白黎煩躁極了站起身來,胸前就什麼東西飛了出來,他下意識按住,定睛一看,竟是一枚小銀葉子,正是葉庭瀾給他的那塊小銀子打的。
他看著這枚小葉子,默然片刻,突然就笑了——自己又何嘗不是盲目的?不過是見過兩面,說了幾句話,就這般篤定他就是個好人,說白了,還不是色迷心竅?
他輕嘆一口氣,對小六兒說:「抱歉,不該凶你。」
小六兒瞪著大眼睛問:「哥,你很在乎那個人?」
「嗯。」
過了一會兒,小六兒又說:「那他就是個好人,朱公子說的不對。」
白黎笑著揉揉他的頭,不說話了,好壞哪有那麼容易界定。
這時候府衙來了人,說是知府請白黎過去一趟,白黎便讓小六兒帶著六個僕從去官造坊蹭飯,自己去見了朱必。
朱必穿著一身便衣在花廳里擺弄那一盆高山杜鵑,聽見白黎的腳步聲,頭也不抬地說:「小白,你來看看,我這花怎麼掉了這麼多。」
白黎過去一看,摸了摸土,說:「水澆地太多了,這屋子也不夠暖。」
朱必嘖嘖:「這嬌貴玩意兒,真是麻煩,你是怎麼把它養的那麼好的,定然是費了許多心思吧。」
白黎笑笑:「我喜歡花草,自然願意花心思照料。」
朱必將一朵凋零的花用小夾子夾出來扔掉,淡淡地說:「可我不喜歡,我覺得它們很麻煩,容易招蟲子又愛生病,你說這可怎麼辦?」
屋子裡燭光溫柔,在白黎墨色眼眸中落下點點星光,好長一段時間沒人說話,朱必轉過臉微笑著看白黎。
白黎與他對視,許久,緩緩開口:「我自喜歡我的。」
朱必笑容擴大:「這便是了,你瞧這花,愛花之人覺得它美艷可人,不愛它之人覺得它難養又多病,那麼誰又能做了主,說這花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白黎頓感輕鬆,深深作了一揖:「多謝大人指教。」
朱必見他都懂了,心下寬慰,放下手中工具,隨意擦了擦手,說:「今日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培知那般行為確實不妥,我會讓他向你道歉。」
白黎忙說:「不敢。」
朱必拍拍他的肩:「怎的不敢,做錯了事,說錯了話就要道歉,他這人就是這般性子,書讀得是好,可書中並不教他如何圓滑處世,他喜歡那些個傲骨錚錚的名士名臣,但那些人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我說不動他,只等他哪天出仕,磨練磨練吧。」
白黎笑道:「公子直爽豪邁,嫉惡如仇,也是心性純潔,不是壞事,我那小弟就對他崇拜的很。」
朱必:「培知與我說了,他喜歡那孩子,也想讓我問問你,可否讓你家那小弟與他做個書童?」
白黎想了想說:「我那弟弟雖不是親生,但是我們卻把它當親弟弟看,他曾與我說過想要讀書,我也上了心,若是公子真的想讓他做書童,我希望公子可以盡心教他,當半個學生看。」
朱必點點頭:「好,我與他說。」
朱必最是溫和慈愛,白黎便趁著話頭問:「大人,那位葉大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朱必看看他,沉思了一會兒,說:「葉大人啊,今年應是二十五歲了,是弘景十七年的狀元,才學自是不必說,他的琴棋書畫文章都已是登封造詣,特別是字畫,在文人學子之中是炙手可熱,他愛畫花草,如今我大秦在花草畫上可以說無人可出其右。」
「竟是如此精才絕艷。」白黎瞠目結舌,二十五歲的書畫大家,從古至今也數不出來幾個。
朱必笑道:「若僅是如此也就罷了,留一個才子之名,風流瀟洒一世,可是他偏偏又是個心機深沉,手段了得的人,多少狀元都在翰林院呢,他卻只待了半年便去了大理寺,一路順風順水,年僅二十五歲就做了大理寺少卿,國之棟樑,天子心腹。」
「陛下極其信重於他,這些年他做了很多令人聞風喪膽的事情,有人說他是踏血而行,壘骨高升,倒也不是信口胡言。」
「他做了很多壞事?」白黎緊張地問。
朱必捻著鬍子想了想說:「不壞,都是有理有據,依照法度來的,就是太狠了,太絕了。」
白黎鬆了口氣:「不是濫殺。」
朱必:「官場上的事,明裡暗裡如何操作,總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我與葉大人並不熟悉,只是這次培知參加鄉試,我這個做父親的要避嫌,二皇子奉命前來主持,他是副考官之一,我接觸過幾次,看不出深淺。」
「您都看不出深淺?」
「是,後生可畏。」
白黎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了。」
朱必拍拍他的肩,噓寒問暖了幾句,就讓他回去休息了。
白黎在寒意未退的夜裡打著燈籠獨自在青石板路緩步前行,這夜無風,他的衣擺隨著颯爽步伐俏皮翻飛,微弱的燈籠光芒打在他的臉上,俊俏的少年郎神情一分微喜九分堅定。
若不是朱培知鬧這一出,白黎尚未發覺自己對葉庭瀾的心思竟是這般......帶著強烈的保護欲和十二萬分的欣賞,想知道他的消息,不自覺在身邊的事物上烙下與他相關的印記,還有聽到他名字之時狂亂無序的心跳。
他在寒夜中噗嗤笑出聲,空無一人的街頭咯咯咯笑個不停,他腳步輕快地轉了個圈,彷彿踩在某個圓舞曲的點上。
「我竟是喜歡上他了!」他笑著自言自語。
若是有人對他說,只對見過兩面的人深陷愛河,他絕對不信,絕對會笑那人荒誕幼稚,然而這件事就在他自己身上這般發生了。
在留白生活門檻上那半個下午,他並不是在為朱培知說的話而生氣,而是在他因為朱培知的話而憤怒之時,他敏銳地意識到了自己對葉庭瀾的感情似是有些不同。
若只是喜歡那神仙般的外表,只會好奇他的過往他的一切,也只是好奇而已,絕不足以讓他失去理智,在不了解情況的狀態下,本能地要否定朱培知的話,這種維護之心白黎只對自己人有。
白晴,小六兒,都是自己人。
所以葉庭瀾,在他心底也是自己人。
不是親人,不是朋友,那種狂亂的無處安放的情緒,只在暗戀的蠢小子身上才會有。
白黎歪歪頭,做了一個可愛絕頂的表情:「我就是那個蠢小子,我喜歡上了一個人,這種感覺真好。」
轉過街口,道路兩邊的人家門前掛了燈籠,照得道路一片柔亮。
他腳步慢了下來,那支隨性而起的圓舞曲落幕,他又是那個看上去淡定瀟洒的小白掌柜。
他和小六兒的臨時住處距離官造坊不遠,是朱必找人給他租的房子,不需要自己掏錢,朱必在關愛晚輩這一方面做的已是極致。
小六兒在房間里點了燈,六個剛買的僕從不知所措,安靜規矩地站在那裡等他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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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培知:葉庭瀾可不是個好東西。
後來,朱培知咬牙切齒:葉庭瀾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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