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玉纖阿扶范翕入舍,短短几步路,到將范翕扶到榻上時,就著月色,玉纖阿看到他額前鼻尖都出了汗。但他溫柔又憐惜地望著她,眸子漆黑清正,似對她情深不許。

玉纖阿蹙眉,回憶方才兩人相撞時所見:公子翕撲將而來,片刻之間似見他面容沉冷淡漠。如今想來,他不似來調情,倒似來殺人。

為何殺人?

玉纖阿自認為自己小心謹慎,日常碰上吳宮禁忌都掉頭就走唯恐給自己惹麻煩,她不認為自己會惹上殺身之禍。那公子翕何以找上自己……且他當時面露異色,顯然不知道是自己。

范翕心中也知自己那謊言毫無技巧。

但他輕輕蹙眉嘆氣:我也不願啊。

平時他對撞見了這種事的女郎,都是直接殺了永絕後患。他既不願被人撞見自己在吳宮自由出入,也不信活人的嘴會比死人更保密。可是、可是……這個人是玉纖阿啊。

年輕的公子心裡滿是惆悵猶豫:花一般雲一般的美人,我第一次碰上。我都未曾採摘,就這般殺了她,實在不甘心呀。

只好哄著她、騙著她,讓她不要告訴別人今晚見過自己。

玉纖阿沉思時,發覺有人輕勾自己腰下垂絛。她俯身低眼,見是范翕用手輕輕在扯她。寂靜中,他含著笑,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許是氣質太清雅純正,他做這樣的動作不顯輕佻,襯著他春水般的眉眼,生生多了許多柔情繾綣。

玉纖阿微怔,想:我還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郎君。

范翕忍著臂上傷痛,后脊濕了一片,卻柔聲和她說:「我本只想在院外看看你,不想打擾你。想知道你白日為何落淚,是不是很傷心。你若有難處,當與我說。我雖不是吳宮主君,但仍有法子助你。」

他又怨她:「都怪你當日非要入吳宮,若是跟了我……」

玉纖阿心想,若是跟了你,以你對姜女的薄情,現在我指不定已經被你棄了啊。

她垂目與他眸子對望。

玉纖阿低聲:「公子,你說的是真的?」

范翕:「自然。」

玉纖阿輕聲:「我今夜才換了新屋舍,之前住的都是通鋪。你當真知道我住在此間?」

范翕:「……」

大意了。

他眼眸不可查地細微收縮了一下,面上作出落寞樣:「你不信我么?」

短瞬間,玉纖阿心中一晃,想,若要有所得,必得大膽些。她明知范翕此夜有問題,若只一味在邊緣徘徊,那她始終與他只是萍水相逢之曖.昧,走不到他心裡去。若她大膽走一步,也許遭他殺人滅口,但也許……就是靠近他的機遇。

可是當她這麼想時,她再一次想到了奚禮白日和自己說的,范翕母親被囚于丹鳳台。

玉纖阿不知何為丹鳳台,不知公子翕的母親犯了什麼錯,可是擁有這麼一個母親……公子翕的前程,未免太黯淡。自己值得為這麼一個人上心么?

范翕垂坐,說了一番掏心窩的話,見她只是瞅著自己卻不說話,眼神略探尋。范翕心裡一頓,猜她到底聰慧,是不是看出今晚的問題,想將自己交出去。他試探道:「今夜打擾你這樣久,我這便走了……」

范翕想:她若不攔我,那便是心裡有鬼,我就殺了她。

而玉纖阿尚未想清楚,見他起身,心裡已一驚:他若是就這麼走了,自己那要不要和他續的緣分不等自己想清楚,可就徹底斷了呀。

一個不是真的想走,一個有心留人。范翕慢吞吞邁開一步,玉纖阿抬手便搭上了他衣袖,追上前一步。她含羞帶怯地喚一聲「公子」,迎來他即刻的返身,目中滿是驚喜。他眼如星光般亮起,玉纖阿都怔住了,想我也沒做什麼呀。

事到臨頭,不容反悔。

玉纖阿柔柔一笑,輕聲:「公子若信得過纖阿,可許纖阿幫你處理下傷?公子若這般出去了,惹人懷疑。」

范翕手臂上的傷口,透過衣料滲出了血。玉纖阿不能當沒看見,在范翕思索時,她將他重新讓回床榻,出去去湖邊打了清水,又取了紗布回來。中途,玉纖阿甚至有空,從一個路過的宮女口中得知與自己同住一屋的宮女在和同伴一起玩耍,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在湖邊打水時,玉纖阿低頭看到地上的一點血跡。她不動聲色,拿履尖舀水,往血跡上澆了幾滴,將痕迹掩蓋住。

當她再看不出哪裡還有紕漏時,她才端著紗布剪刀重新回了屋舍。范翕本垂坐於榻上出神,見她關門進來,他似受了一驚,倉皇看她一眼,目有赧色。玉纖阿疑惑坐下,說:「妾身為公子打理傷口吧。」

范翕輕聲:「這樣不妥吧?」

玉纖阿怔了一下:「有何不妥?」

范翕半天未吭氣,玉纖阿滿頭霧水。她素來心機過敏,卻實在想不通他在遲疑什麼。莫非是仍不信自己?這樣出身的公子,都對人有警惕心。

玉纖阿尋思著如何讓他信自己,見他低著頭,遲疑又遲疑后,抬頭微妙而悵然地望她一眼。緊接著,范翕修長的手落在了領口,稍微向下一扯,他的上袍衣帶扯開,靠近玉纖阿的大半個肩露了出來。他面容微紅,默默望著她。

心照不宣,示意她處理傷勢。

玉纖阿拿著剪刀的手一抖:「……」

看到他露出的肩,她面頰一下子熱了起來。

她只是讓他挽袖,他為何脫衣啊!

范翕一邊不好意思地偷看她,一邊看她面一點點泛紅,心裡忍俊不禁。他磨蹭地靠近她,手挨近她臂肘,見玉纖阿尷尬地稍微後退一分。范翕便不動了,垂著眼,眼睫纖長。他委屈解釋:「傷口離肩近。」

玉纖阿:「……嗯。」

她看到了。

不光看到了猙獰的還在滲血的傷勢,也看到他的肩頭、鎖骨、頸間胸前大片雪白肌膚。泛著玉一樣的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玉纖阿咬牙,沉默著身子傾前,為他處理傷勢。她並不知范翕臂上的傷還有毒,便只是用尋常包紮的方式。范翕也不提醒她,他本就不打算讓她知道。但是毒對身體的侵害無法制止,范翕拼著內力強行逆停,面上滲汗,便拿玉纖阿來消遣,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范翕低聲:「……好看么?」

玉纖阿低聲:「蠻可怕的。」

范翕頓一下:「我是說我的身體。」

玉纖阿手下再次一顫,仰頭,與他落下的眸子對視。

說實話,她長這麼大,從來只見她自己誘人,從未有郎君以美□□她……喜愛她的郎君,大都強取豪奪,視她為自己的所有物,哪需要以色相誘呢。男子大都覺得只要武力高,女子便會屈服。

而范翕……

當真溫柔啊。

玉纖阿紅了腮畔,她嗔惱地瞪了他一眼,便偏過臉,不再看他。范翕心中一動,將她那又嗔又羞的眼波在心中品呷片刻,只覺心神不守,腸子都要軟倒在她那一眼中了。他側臉,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沉寂中,二人都不說話,屋內便覺得越來越熱。氣氛古怪,聞得對方的呼吸聲若有若無在鼻端,誰的身上都出了點汗。玉纖阿有些不知所措,便與他閑聊:「公子,我聽吳宮舊人說,公子母親被囚于丹鳳台,是真的么?」

心想,是真的話,我就放棄沒有前途的人另擇高枝了……

范翕愣了一下,目底有陰鷙色浮動,面上他卻溫溫道:「是。母親被囚于丹鳳台,永生不可出丹鳳台。這樣的公子,你是第一次見到吧?」

玉纖阿抬頭,靜靜仰望他。

他帶著笑:「我幼年時還見過母親,後來只偶爾才被允許見她一眼。周王宮可比吳宮大得多呀,我沒有母族相護,實在是……幸好太子殿下愛憐我,一直帶著我,教我詩文騎射,教我君子處事之道。太子殿下是我最敬愛的兄長,他對我的再造之恩,我永世感激不忘。」

玉纖阿輕聲:「太子殿下當真是好人。多虧他,周王朝才多了一位溫潤如玉的公子。」

范翕反問:「你覺得我溫潤如玉?」

他淡淡笑:「世人都這樣說。君子之風,唯有如玉。溫和良善,不爭不搶。然我為了維護這點表象,分外辛苦。我待人其實不熱情,卻只能熱情。我不喜很多人,但只能裝出喜愛他們。而我真喜歡一個人,反而會考慮值不值。為了得到想要的一件東西,我可以忍受多年漫長的等待和加諸我身的恥辱……世間無人真心愛我。我從來就不是什麼溫潤如玉的公子。」

「你若那般要求我,日後會後悔的。」

玉纖阿望著他。

看著他黑暗中高貴自嘲的面容。

她忽而伸手,搭在他垂於膝上的手。

范翕看來。

玉纖阿柔聲:「公子,你是溫潤如玉。」

范翕皺眉,心生厭。

卻聽她說:「只是你非暖玉,而是冷玉。」

玉纖阿低了頭,輕聲:「公子,纖阿不愛暖玉,只愛冷玉。」

她的手,一下子被握緊。

那溫度燙得,足以灼傷她。

卻突然間,門外「篤篤」聲響起。范翕身體緊繃恐是武力值極高的郎中令呂歸尋來,玉纖阿怕是同屋宮女回來。慌張之時,聽門外男聲沉沉:「玉女,開門。」

玉纖阿心裡一驚,聽出了這人的聲音。

同時,握著她手的范翕臉色猛地寒下,瞬間看向她,眼神詭異。

玉纖阿硬著頭皮,將戲往下唱:「郎君是何人?我不認得郎君。」

范翕心想:這句話是不是太耳熟了……她也對自己這麼說過啊。

門外人頓一頓:「你聽不出孤的聲音?孤乃,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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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公子,纖阿不愛暖玉,只愛冷玉。

姜女:我怎麼吹不出這樣的彩虹屁?

公子:別說沒用的,你是不是綠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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