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范飛卿一心二用。
他聽到了奚禮問姜女的話,將心思從玉纖阿那裡收回,望向姜女。他不解為何奚禮總在說自己和姜女情投意合。
姜女心裡慌亂,在范翕的凝視下,想起玉纖阿讓自己說的自己和范翕情投意合的謊話。她用這樣的話在吳宮過得不過,但現在大難當頭,玉纖阿柔弱地跪在一旁不吭氣,她又有些怪當初怎麼會聽了玉纖阿的。姜女手下發抖,手顫顫地碰到茶杯,茶壺中的茶一下子傾滿,溢了出來。
滴滴答答淋在茶具上。
范翕動作極快,在茶水要浸濕自己的衣袍時,他撩開下裳站起,俯眼下望。姜女跪在地上,其實面對范翕這樣溫柔的公子她並不太害怕:「奴婢、奴婢……」
范翕莞爾。
猜到姜女說謊了——他擰眉:怎麼,姜女告訴奚禮自己和她情甚篤?
他暫時不懂姜女為何要撒這樣的謊。這謊他根本不會兌現,對她又有何好處?他沒有想明白其中的玄機,恰恰姜女撒的這個謊,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吃虧處……范翕便噙著笑,心中留一心眼記著此事,面上已決定先認下此事再說。
范翕俯身,溫如玉的手隔著袖子扶起臉色煞白的姜女。他回頭,在奚禮探尋的目光下,憐香惜玉道:「殿下,何必強人所難?姜女弄灑茶水,可見心亂無比。顯然比起跟隨我,姜女更願意跟隨殿下。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殿下怎好辜負呢?」
奚禮:「……」
他淡淡剜了姜女一眼。
奚禮和范翕的目光含量完全不同,這一次姜女腿一抖,真的被嚇得跪了回去。
范翕已經這麼說了,奚禮只好道:「也好。」
姜女和玉纖阿在兩個公子各異的心思下退出大殿,出去后,玉纖阿走得緩慢,姜女一把拉住她手腕,拉著她快走。走到無人處,姜女回頭看玉纖阿,見她仍是悠悠閑閑、心不在焉。姜女抓住玉纖阿手腕,拉著她低而急聲:「都怪你!讓我撒那樣的謊,今日差點露餡。要是被公子翕揭穿,我怎麼辦呀?」
玉纖阿低頭看她拉拽著自己手腕的粗魯動作,蹙了下眉:某類人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待姜女這麼和善,姜女竟然一出事還怪到自己身上。
再想到公子翕方才對姜女的態度,玉纖阿拿姜女當實驗品,實驗出了范翕對女郎的態度:他看上去憐香惜玉,實則都沒有多看姜女一眼。說明公子翕當真不好色,對和他同處一室過的美人都不屑一顧。
想靠美色得他心,果然不太容易。
玉纖阿今日本就因為在奚禮和范翕面前相繼做戲有些累,美人眼中含淚而不落也是一種體力活……現在看到姜女如此,奚禮對她態度又那樣,范翕也不在乎姜女。姜女已失去了她實驗的價值,玉纖阿便懶得在姜女身上多浪費時間了。
姜女看她低頭不語,急聲重複:「玉女!你說話呀。」
玉纖阿妙盈盈的美目向她望來,溫聲反問:「公子翕可有當眾揭穿你撒謊?」
姜女一怔:「那倒沒有……」
玉纖阿笑一下:「說明公子翕是善人,你可以放心了。」
言罷,她將手從姜女手中掙脫,轉身便離去。姜女傻眼,追上她:「不是這樣的呀。公子翕今日不揭穿我,也許是有什麼顧忌。他在吳宮要待這麼長時間,他和世子殿下又是多年好友,他一定會跟奚禮殿下說出真相的……我騙了奚禮殿下那麼久,到時候就沒有活路了啊。」
玉纖阿腰肢細軟,背影纖柔,她娉娉裊裊地走路,裙裾垂髮若雲飛揚,壓根不理會姜女。
姜女追上了她,想拉她的手,玉纖阿向旁側一躲,回頭,溫柔地問姜女:「與我何干?」
姜女愣住。
她意識到玉纖阿要拋棄自己了……恍神道:「怎和你無關?這是你建議我這樣做的啊!」
玉纖阿柔聲:「我是你何人,你那樣聽我的話?我要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這樣的話,誰會信呢?你自去跟人說吧,沒人信你的。」
姜女獃獃的。
看玉纖阿對她嫣然一笑,再次擦過肩。姜女這次真的怕了,她不可置信追上,小聲:「玉女,你怎麼了?你先前不是還管我的么?為什麼現在不理我了?是我做錯了什麼?你教我撒的這種謊,眼下我即將有性命之憂,你要幫我圓謊啊。」
玉纖阿道:「這話我只說最後一次,之後無論任何人問,我都不會再承認。」
她轉頭看向姜女:「當日教你撒謊,我已救過你一命。你不是我什麼人,我沒必要一直救你。姜女,我怎樣對你,你心裡有數。我幫你良多,你理所當然,卻不尊重我。那我也不必再救你。」
她望著姜女煞白的臉含笑,纖秀的手拂過姜女衣襟上的雲紋。在遠處黃門看來,二女如同姊妹般親昵。而玉纖阿實際上在溫柔地告訴姜女:「姜女,你這樣美,又這樣蠢,連如今的雙姬都不如。沒有我相助,你在吳宮的日子會過得很艱辛。」
「朋友相處,終有一別,恕纖阿要與你辭別了。」
姜女怔怔的,看玉纖阿離開,她心中有巨大恐慌,好似一直以來的護身符拋棄了她。沒有玉纖阿的機敏才智,她如何在吳宮生存……姜女咬牙:「走就走!我不信離了你,我就全無辦法!」
「玉女,我瞎了眼,當初竟覺得你善良。你是天下第一偽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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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范翕離開「承蔭宮」后,回到宮舍,武官文官早已等候在列。范翕請眾人入座,與人說了自己從奚禮那處探得的,文臣尚在思考,幾位武人已激動道:「公子,且讓我幾人夜探吳宮,查探吳國是否藏有違.禁兵器器具。」
范翕道:「這樣不妥吧?」
曾先生看他好似又要因為和奚禮的交情而心軟,原本曾先生還有點猶豫,這下子一下子站到了武官那方:「公子,勿要因私廢公!」
范翕要的就是他們統一戰線,他溫柔一笑:「我的意思是,真有違.制.物,恐不會藏在宮中。且即便真查到了……我也依然不覺得此時是大動干戈的時候。周王朝諸侯國眾多。天下王公列侯都看著,為防引起動蕩,我等應尋更妥善的法子處理此事。」
曾先生:「這……也有道理,但是……」
范翕慢聲:「先生,太子殿下請諸位相助我巡遊列國,想來,是希望諸位聽我的話,而不是我一直做諸位的牽線木偶吧?」
帷幕遮風,落地梅花燈前,一身白袍的范翕袍袖垂地,端然挺拔,沉寂如天神之姿。他斂目,神色誠懇。
又有太子殿下在上方壓著。諸人便道:「且聽公子安排。」
夜裡,刺探軍人先出行后,范翕換了裝束,跟隨其後。范翕心裡笑,知道現在這些軍人說是自己的人,其實更聽周王的話。但沒關係,這些軍人最感動什麼同袍情……且容他做做戲,爭取到這些人為己所用。
吳宮戒備寬鬆,對這些武藝高強的軍人來說實在輕鬆。不妨他們中途遇到了宮中郎中令親自帶領的巡查隊伍,郎中令呂歸見得暗影在樹枝間掠過,神色一凜。呂歸按下腰間刀劍,追至某處,察覺側後方衣袍一閃而過。他當即取出弓弩,躍牆而上,帶領軍隊追去。
范翕成功將人引開,為了給自己人爭取時間,一路帶著宿衛軍在宮中繞來繞去。普通軍人資質一般,那位郎中令卻不好惹。
范翕不戀戰,東繞西繞拖延時間。郎中令呂歸立在牆上,赫然如鋼。他盯著黑暗宮城中飛掠而走的身影,手中弓弩張開,一支箭向那人後背扎去。那隻箭旋轉著刺入那人手臂,讓那人的步伐趔趄了下。
范翕咬牙,拔掉手臂上的箭只,暗怒那位郎中令箭法之厲之准。范翕氣力再提,又拐入一座宮殿,雙方的距離再次拉開。范翕額上滲汗,體力漸不支,猜出那箭上竟然有毒。他抿唇,眼見前方一座宮池,顧不上多想,越牆而入,只想甩開後方的人。
夜宮荒涼,罕見人跡。范翕踉蹌步入了一處院子,看到一女郎蹲在院中水池邊不知做什麼。他目色涼涼,第一反應就是殺了這宮女。他撲將而去,身形如電,手掌眼見要扣住那女郎細長的脖頸時,那女郎好似察覺到動靜,回了頭。
靜池畔,美人如花,玉凈花明。
一時間,雙方皆愕然。
對上美人盈盈帶訝的目光,范翕心頓住,他手一顫,無法去掐住那女郎的脖頸。他力道這麼一泄,眼前發黑,人便摔倒下去,單膝跪在了女郎身前一寸之地上。女郎吃驚地彎下腰扶他,手摸到他手上的汗意。
玉纖阿憂聲:「公子?」
年輕公子長發掠唇,頸間鎖骨因輕喘而哽動。秋水為神,玉是他骨,一身凄色的郎君,何等風采。
玉纖阿垂目盯他玉色脖頸片刻,失神時,見范翕仰臉望向她,虛弱道:「玉女,白日見你落淚,我心甚痛,特意趁夜來看你。本不想驚擾你……是我的錯。」
玉纖阿感動輕聲:「……公子這樣多情,妾甚愧於心。」
她心想:公子,你這副慘淡蒼白模樣說自己來夜探香閨,騙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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