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第 171 章

即便是在夢裡,即便是看著他人的人生。

蕭錦琛此刻也覺得自己似乎立即就要死去。

那種心痛,簡直可以活生生要了他的命。

此刻的坤和宮安安靜靜的,屋外只有落雪的撲簌聲,坤和宮裡溫暖如同春日,可在一片寂寥顏色中,蕭錦琛一點都不覺得暖和。

他跟著夢裡的那個他,一步步蹣跚來到舒清嫵床前。

床榻上的皇後娘娘似乎跟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她依舊在沉睡,只是眉宇之間消去的幾分愁容,多了些釋懷。

她眉目舒展,雙目緊閉,整個人就那麼安詳地躺在床上,甚至還輕輕歪著臉,似乎即將醒來。

蕭錦琛聽到夢裡的他輕輕叫:「皇后?」

舒清嫵沒有動靜。

他又喊:「清嫵?」

舒清嫵依然沒有回應。

那個他上前兩步,看也不看跪在床榻前不敢哭出聲的小宮人,顫顫巍巍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舒清嫵的臉。

他不敢使勁,怕一使勁就碰壞了她,於是那雙常年握著硃筆的手只是在她臉上碰了一下,立即收了回來。

舒清嫵的臉還是溫熱的。

她身上似乎還有著坤和宮裡的暖意,臉上也依稀有了些血色。

她還好好的。

蕭錦琛鬆了口氣,他癱坐在窗邊,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一次進來的人是周嫻寧。

周嫻寧看到床邊跪著的哭泣的宮人,又看了一眼坐在娘娘身邊的蕭錦琛,立即給他行禮:「陛下安好。」

蕭錦琛心情很好。

他甚至沖周嫻寧笑了笑:「今日皇后的身體看起來好了許多。」

周嫻寧微微一愣。

她上前兩步,越過宮人看了看床榻上的舒清嫵,只這麼一看,立即變了臉色。

蕭錦琛就看她兩三步衝上前來,全然不顧管事姑姑的體統,也絲毫沒有在乎皇帝陛下如何看待,她眼中只剩下舒清嫵,心裡自然也只有舒清嫵。

她來到床邊,輕輕握住了舒清嫵的手。

舒清嫵的手似乎跟年輕時一般,她的手很白也很軟,便是因為病痛而失去曾經擁有的光澤,卻也依舊細膩如初。

然而此刻,舒清嫵的手雖然還有些溫熱氣,可她的手心卻已經不再柔軟了。

她的手依舊停留在最後的姿態,就那麼僵硬地淺淺環成一個圈,可她手心裡卻是空落落的,最終什麼都沒有握住。

皇後娘娘已經仙去了。

周嫻寧對皇後娘娘太了解,她每日都陪在她身邊,就算她早就不省人事,但周嫻寧依舊沒有想過離開她。

可是舒清嫵卻就這麼離開了自己。

周嫻寧根本沒有去管有些怪異的皇帝陛下,她回過頭來狠狠看著那個小宮人:「你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小宮人嚇得瑟瑟發抖。

她不停流著淚,人也有點驚慌,似乎完全沒有聽懂周嫻寧在說什麼。

周嫻寧卻已經管不了那許多。

她衝到小宮人面前,緊緊鉗住她的雙肩,使勁搖晃她,想讓她趕緊清醒過來。

「你說,你說啊!娘娘怎麼就去了!你倒是說啊!」周嫻寧大喊出聲。

她從來都沒有這麼瘋狂過。

就連還沉浸在舒清嫵已經好轉假象中的蕭錦琛,也被周嫻寧這樣的樣子驚醒,他看著狀若瘋癲的周嫻寧,疑惑地開口:「周姑姑,你怎麼了?」

周嫻寧狠狠回過頭,她眼睛通紅,眼底有著癲狂之色。

「陛下,您在笑什麼?」周嫻寧咄咄逼人,「您是在高興,娘娘已經仙去了嗎?」

夢裡的他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倉皇地看向舒清嫵。

蕭錦琛在心裡嘆了口氣,他雖然心中也是疼痛難忍,可夢裡這一切到底如同旁觀別人的人生,他其實沒有多少真實感。

他心裡反覆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夢。

可是心底里卻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這都不是夢,你看清楚,你要想明白。

蕭錦琛強忍著心痛,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夢裡的他似乎一點都沒聽明白周嫻寧在說什麼,他一邊去握舒清嫵的手,一邊對周嫻寧道:「周姑姑,你瘋了不成?你看皇后的手多……」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皇后的手一點都不暖。

剛才的那些許的溫熱已經從她身上迅速消退,她的手又冷又硬,如同冬日裡的冰雕一般,讓人無法握住。

刺骨的寒。

他這才意識到,舒清嫵的的確確已經不在了。

他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相信的實事,其實一直都擺在眼前。舒清嫵的心盲了,他則是眼瞎。

他已經看不清來路,看不清歸途。

此刻的舒清嫵閉著眼,臉上留著最後釋懷的笑,整個人都是解脫的。

難道離開他,真的就如此開懷嗎?

夢裡的他坐在那,已經失去了語言的本能。

周嫻寧卻也管不了那麼多,她那雙通紅的眼睛就那麼盯著小宮人,似乎要把她看穿一般。

小宮人本就被皇後娘娘的驟然離世弄蒙了,現在又被周姑姑一頓嚇唬,差點癱坐在地上起不來。

她低頭摸了一把臉上的眼淚,看周嫻寧依舊這麼瘋癲,只好道:「奴婢也不知道。」

小宮人一開口,周嫻寧反而冷靜下來。

她沉著臉道:「你把事情都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宮人深深吸了口氣,認真想了想,才道:「今晨突然落雪,當時姑姑在小廚房給娘娘盯著葯,是紅燭姐姐在殿中伺候娘娘,大抵是聽到落雪聲,娘娘竟是醒了過來。」

一聽到她說舒清嫵醒來,蕭錦琛的目光也投射到那小宮人身上。

可是小宮人完全沒有注意到皇帝陛下的目光,她依舊在回憶剛剛發生的片段。

「娘娘今日精神很好,她醒來之後似乎是察覺到姑姑不在,就讓紅燭姐姐去請姑姑回來,路上紅燭姐姐碰見奴婢,便讓奴婢過來給娘娘伺候些茶水。」

事情到這裡,大約都是周嫻寧知道的。

周嫻寧喃喃自語:「確實,今日落了雪,我擔心今天的葯會出差錯,就去了一趟小廚房,也是紅燭叫了我來的。」

前後不過就差了一刻。

就差那麼一刻!

周嫻寧緊緊攥著拳頭。

小宮人看她臉色越發沉寂,心裡頭難受又害怕,思來想去,竟是不敢說實話。

「奴婢來的時候,娘娘就已經身故了。」

她如此說的時候,全身都在抖。

周嫻寧豁然睜開眼睛,狠狠盯著她看,可蕭錦琛卻起身,一步踩到小宮人面前。

蕭錦琛腳尖一挑,狠狠把她踹到一邊。

只聽「嘭咚」一聲,小宮人單薄瘦弱的身體滾到屏風底下,好半天都沒能爬起來。

蕭錦琛厲聲道:「說實話。」

那小宮人蒼白著臉,她輕咳一聲,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蕭錦琛這一腳飽含怒氣,一下子把她踢出血來。

小宮人睜著眼睛,看著周嫻寧。

「姑姑……」她微弱地哀求著。

周嫻寧嘆了口氣,她行至小宮人身邊,伸手輕輕摸了摸她年輕的臉。

她還小,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如同春日裡新生的花骨朵,還帶著些許的朝氣和可愛。

可根子已經爛了。

周嫻寧溫柔地說:「蔻兒,你是乖孩子,你只要說實話,姑姑一定求陛下留你一條命,再說,你還念著家中不是?」

小宮女蔻兒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她其實不敢說,但周嫻寧說的話狠狠刺進她心口裡,她又不得不說。

她家裡還有父母姐弟,總不能讓一家人陪她一起死。

小蔻兒深吸口氣,努力咽下嘴裡的血沫,磕磕絆絆道:「奴婢……奴婢到的時候娘娘還是醒著的,奴婢要伺候她喝蜜水,娘娘不喝,問奴婢外面為何熱鬧。」

蔻兒聲音更低了,似乎不敢說下去。

周嫻寧心中劇痛,她似乎猜到了什麼,可卻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測。

蕭錦琛卻道:「今日是大年初一,上午剛行祭天,如今正是宮宴時,自然熱鬧。」

蔻兒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

她很迷茫,又很忐忑,她小聲問:「今日是初一……?」

坤和宮的宮人們輕易不能出宮,蕭錦琛怕她們跟外面的人有所牽扯,因此整個坤和宮守得跟鐵筒一般,除了太醫和葯童,旁人輕易進不來,自然,裡面的人也不怎麼出的去。

所以蔻兒根本不知日月幾何,她自己都不辨歲月,又是如何能回答皇後娘娘的?

周嫻寧沉聲問:「你都說了什麼?或者你都……聽到了什麼。」

蔻兒的臉色比剛才還要白,除了嘴角的那一抹鮮血,她身上所有的顏色迅速褪去,只剩下倉皇的白。

「姑姑,奴婢不是有意的,姑姑饒我一命。」

周嫻寧越發溫柔,她輕輕握住蔻兒的手,哄勸她:「好孩子,姑姑知道你最是忠心皇後娘娘,你只要說實話便是。」

蔻兒低下頭,髮絲遮住了她秀美的眼,讓她幾乎看不到光。

此刻,蔻兒已經心如死灰。

她不再隱瞞,也不再驚慌,只是用低啞的嗓子道:「姑姑,今日清晨奴婢陪著聽風姐姐去打水,正巧碰到御膳房過來送菜,奴婢……奴婢在宮裡待了許久,有些想去外面玩,聽風姐姐就讓奴婢去宮巷裡跑兩趟,別被人看見就是。」

她閉上眼睛。

「奴婢不知道今日是初一,卻也發現今日宮中很熱鬧,在巷口的罩房裡,奴婢聽到有人說陛下……陛下今日迎娶新后,她們還說……還說安國公及夫人並兩位公子皆往奉先殿,說是要去一起恭迎新立的皇後娘娘。」

周嫻寧臉色驟變。

蕭錦琛清晰感受到,夢裡那個他,渾身如同落入冰冷湖水中,一瞬沒了任何暖意。

蕭錦琛就聽他寒聲問:「你都告訴皇後娘娘了?」

蔻兒下意識點點頭,少頃片刻,她突然哭出聲來。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期期艾艾的哭聲在整個坤和宮中蔓延,明明是冬日最美的初雪時節,卻無人有心再去賞景。

他們的心也隨著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寒冷成冰。

————

說到這裡,蔻兒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所有害怕和膽怯都已隨風而去,彷彿是個木偶人一般,絮絮叨叨說著今日發生的一切。

她知道,如果現在不說,她就再沒機會說了。

蔻兒道:「當時娘娘那麼問,奴婢下意識不想告訴娘娘,就道外面有祭典,不很要緊,但是娘娘聰慧慣了,她一下子就猜出來不對。」

「娘娘逼問奴婢,奴婢不敢說,可是娘娘卻又問安國公及夫人在何處,這個奴婢更不能說了。」

蔻兒其實很清楚,說了舒清嫵肯定鬱結難消,她本就已經病入膏肓,若是她說了實話,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舒清嫵身上皇后的積威還在。

她便是病痛難消,也長時間昏睡不醒,卻就是能一眼就嚇得蔻兒說了實情。

「可是皇後娘娘又再三質問,奴婢不敢再欺瞞皇後娘娘,只得說定國公及夫人在奉先殿,奴婢原以為娘娘就此放過,卻不知為何娘娘一下子就猜出來是新后封后大典。」

把這一切都說完,蔻兒竟也覺得放鬆了。

她不是個能耐得住性子的丫頭,整日悶在坤和宮,她如同坐牢一般,只覺得渾身上下難受得不行,但她膽子小,也不過今日被聽風鼓勵一句,才敢出去跑一圈。

可就這一圈,卻要了她的命。

蔻兒嗚嗚咽咽哭出聲來:「奴婢真的只說了那麼一兩句,可娘娘太聰慧了,她什麼都猜到了。」

周嫻寧卻搖了搖頭。

她坐在地上,目光里有著無法釋懷的心疼:「娘娘總是怕陛下另立新后,自從在坤和宮關起門養病,這種擔憂就越發深重,其實不是娘娘聰慧,只是娘娘不想再堅持下去了。」

「陛下另立新后,有了新的女主人掌管後宮,娘娘就不用再苟延殘喘,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但蕭錦琛聽了卻心如刀割。

舒清嫵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她也未曾問陛下在何處,她只是問自己的父母今日進沒進宮,卻能從宮人閃爍的言辭中尋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其實,她不過是不想再支撐下去。

她太累了,這麼多年,她拖著病體努力支撐,半年來渾渾噩噩,夢裡不知身是客,不辨歲月春秋,分不清親人朋友,除了周嫻寧,她已經不認識所有人了。

這些人還被她叫在口中,不過是她腦海里的念想,實際上,她對他們已經全然失去了渴求。

她不在貪婪於從他們身上汲取愛意,也不再去努力獲得誇讚,她就這麼日復一日昏睡在安靜的坤和宮,似乎要把這幾年缺失的安眠都補回來。

直到她睡夠了,才選了個初雪的好天氣醒來。

周嫻寧懂得舒清嫵,直到她最後一定是解脫了的。

她問蔻兒:「娘娘最後可留下話?」

蔻兒道:「娘娘最後說,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她似乎是真的放下了。

周嫻寧眼中憋著的淚順著眼角滑落,她踉踉蹌蹌起身,拖著遲緩的步子回到床畔邊,她坐在自己習慣坐的矮榻上,對著已經閉目安眠的舒清嫵道:「娘娘覺得好,那就很好。」

然而這時,蕭錦琛卻聽到他自己暴怒的聲音:「這樣怎麼好了?!朕覺得不好,哪裡都不好!」

蕭錦琛不能控制夢境,他只看到自己衝到床邊,對著床上早就沒了生息的舒清嫵大喊:「皇后,你看看朕啊!你怎麼可以離開朕!」

可是舒清嫵卻已經不能回答他了。

周嫻寧抬頭,看向這個已經也已經癲狂的男人。

她跟在舒清嫵身邊時間最長,早年雲霧故去,雲煙出宮嫁人,舒清嫵身邊就只剩她一個人可以依賴。

但舒清嫵不是個容易敞開心扉的人,許多事她都不肯說出口看,是周嫻寧慢慢觀察,細心察覺,才漸漸明白她的內心。

舒清嫵有一顆脆弱的心,可她卻又無比堅強。

她缺少家人的關心和疼愛,缺少來自丈夫蕭錦琛的體貼和慰藉,因此內心是極度脆弱的。可在經年的教導之下,她又從來不肯認輸,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否則決不罷休。

她是個很矛盾的人,可卻又有著單純善良的心。

周嫻寧道:「陛下,娘娘太累了,就讓她休息吧,好不好?」

夢裡的皇帝陛下無話可說。

蕭錦琛的目光卻挪到舒清嫵臉上。

已經仙逝的她臉上一片平和,唇角甚至還帶著笑意,在她依舊有著病容的臉上顯得有些怪異,卻也能證明一件事。

她確實該好好休息了。

之後的一切,就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大年初一迅速拉開帷幕。

蕭錦琛看著宮裡這場大戲,看著她們哭、笑、看著她們嬉笑怒罵,看著夢裡的他一夜白髮。

皇后薨逝,全國服喪,停婚喪嫁娶三日,停嬉戲鼓樂七日。

而此時,似乎天也為皇後娘娘的薨逝而難過,接連不斷的大雪紛紛揚揚,落滿盛京。

國喪三日,盛京的雪從未曾停過。

就在滿目縞素中,夢裡的皇帝陛下開始徹查宮闈。

蕭錦琛看著他查出了一堆又一堆的害蟲,看著他夜不能寐熬得燈油枯竭,看著他不敢再往坤和宮看上一眼,看著他就這麼衰弱下去。

可這有什麼用?

這十年……這十年裡啊,但凡他用點心,用溫柔和呵護溫暖舒清嫵,用所有的耐心傾聽她的心聲,是否結局就會不同?

說什麼都晚了。

舒清嫵就這麼撒手人寰,只留他一個忍一夜白頭,曾經說好的白頭偕老,最終只剩他一個人獨活。

之後的歲月,成了一出沉默的啞劇。

蕭錦琛看著夢裡的他殺了很多人,懲罰了許多牽連者,看著他直接關了慈和宮,公主送去凌雅柔宮裡,皇弟們他親自教。

然後,就是那一封藏在御書房的遺詔。

蕭錦琛冷笑:這就舒坦了嗎?

其實並沒有,夢裡的他不過是按部就班安排後事而已。

他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完,把想到的都安排好,在皇太弟二十歲那一年,獨自一人攀登凌雲山。

蕭錦琛看著他披著一頭白髮,踽踽獨行,蹣跚來到凌雲山頂時,竟也是異常的震撼。

他隱約猜到了他為何而來。

就因如此,蕭錦琛心裡越發的煎熬,他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當他看到滿頭白髮的自己踏入凌雲殿時,一顆心還是沉了下來。

蕭錦琛從來不信神,可萬念俱灰時,卻打破了自己的所有堅持。

他還是來求神拜佛。

蕭錦琛跟隨他進入大殿,此時是寒冬臘月時,亦是新一年初雪。

白髮蒼蒼的他孤獨跪在空寂的大殿里,對著神像喃喃自語。

蕭錦琛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只是那種寂寥和孤獨,啃食著他的心房,他眼前的墨色,也映襯著夢裡人的內心。

自她走後,天地皆蒼茫。

蕭錦琛看著他似乎把心裡事都說完,然後便開始磕頭行禮。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有著從未有過的虔誠。

一個頭、兩個頭,蕭錦琛沉默看著,跟著夢裡的他一起磕,最終磕到九十九之數,磕到了眼前一片昏黃。

就在頭暈目眩之時,他聽到自己蒼涼的聲音響起。

「天神在上,我蕭錦琛一生不求人,也從未有過虔誠信仰,現在卻跪在天地之間,祈求蒼天降我一個心愿。」

「我蕭錦琛為先帝嫡長子,十歲立為太子,二十繼位,成為大齊皇帝,年輕力壯之十二年間,為國盡心儘力,夙興夜寐,殫精竭慮,未嘗有一絲懈怠。大齊行至今日,已繁榮鼎盛,有朕之年,朕鼎力而為,無朕之年,也全憑後來人評說。」

夢中人繼續道:「作為皇帝,朕無愧於心,無愧先祖,無愧天下蒼生,亦無愧蒼天。」

確實,哪怕蕭錦琛自己,也敢如此擲地有聲。

一陣冷風拂過,吹動了蒼松上的浮雪,浮雪紛紛而落,在殿外的積雪中落下一個又一個印跡。

夢中人的聲音堅定而有力度:「我不求再世為皇,不求來生高官厚祿,也不求下一世富甲天下。我只求我的妻子,來生可以福壽綿長,平安喜樂,瀟洒一生。」

他話音剛落,一陣鐘聲從遠處傳來,震徹宇內,響徹四海八荒。

夢中人緩緩閉上雙眼。

而此刻的蕭錦琛,卻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攥著,把他從夢中白髮蒼蒼的蕭錦琛身上剝離開來。

蕭錦琛漂浮在虛空之中,他看著天地之間的蒼茫大雪,心裡卻有著不一樣的感悟。

今生的舒清嫵,確實算得上是平安喜樂。

這一瞬間,蕭錦琛想明白很多事。

他回憶起今生的那個初遇,當時舒清嫵也是坐在如意閣的床榻上,用那一雙醉意朦朧的眼睛看著自己。

當時那雙眼眸里,對他是否有恨?又是否有怨?

蕭錦琛看不透,也評判不出來,但是他可以肯定,當時舒清嫵的那句話,給了他心中所有疑惑最肯定的答案。

當時的舒清嫵說:「我以為,陛下不會來了。」

她一直等不到的,每次醒來都不在身邊的皇帝陛下,在舒清嫵心裡,似乎真的不會來了。

當時的她是她,可他卻不是他。

隆慶元年冬日的那初次落雪,不是她突然改變脾性要當浮一大白的理由,前世里永遠等不來的夫君,委屈而憋悶的一生才是。

蕭錦琛心中憋悶至極,喉嚨猶似火燒。

這時,天地間有一道空靈聲,在他耳邊響徹。

「你可明白?」

明白,一切都明白了。

蕭錦琛猛地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回到了乾元宮寢殿內,他身上的寢衣汗涔涔的,整個人如同水中撈出來一般。

賀啟蒼掀開帳幔,剛要問他陛下如何,卻看到他一臉痛苦,張嘴便噴出鮮血。

那一口含在喉嚨里的血,燒盡了他所有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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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這部分終於寫完了!么么噠~

後面的章節都改為早九直接二合一~這樣看得會爽一些=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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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多嬌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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