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賀啟蒼畢竟年長几歲,便是個閹人,許多事也很通透。
是,舒婕妤是病了,陛下去看看也很暖心,但也不能三更半夜去啊。娘娘本就病了早早睡下,要養精蓄銳,陛下這麼一去再給折騰起來,也不知道哪頭合適。
若他是舒婕妤,這會兒只怕要心裡罵娘。
但蕭錦琛堅持要去探病,親自下了口諭,沒有任何人敢違抗。
賀啟蒼心裡嘆口氣,他一面覺得皇帝陛下的行為方式跟以前有些違和,另一面,又欣喜他終於多了幾分人情味。
這樣,說不定也挺好。
此時的長信宮安靜而寂寥。
除了宮道上幽幽跳躍的宮燈,就只剩下天上璀璨的星空還明亮。
蕭錦琛坐在御輦上,淡淡看著蒼穹里浩淼的銀河。
再過幾日就是上元節,月兒正要圓,它正悄悄地從雲朵中探出頭來,露出圓鼓鼓的小臉蛋。
蕭錦琛的內心此刻寧靜而安詳,就如同這漆黑的夜晚一般,在他平靜的心湖之上,似乎沒有任何漣漪。
景玉宮是距離乾元宮最近的宮室,從乾元宮出來,不過小一刻工夫就來到景玉宮前門。
此時的庄六剛回景玉宮,準備等明日舒清嫵空閑了再同她稟報王選侍的事,結果剛坐下喝了口水,就聽外面傳來聲響。
剛巧還沒宮禁,庄六探頭一看,頓時嚇得差點掉了帽子。
就看悠長的宮巷裡頭,一隊藏青人影安靜無聲行來,宮人們手裡的宮燈耀眼,但最醒目的卻是皇帝陛下的玄色盤龍帆帳。
在宮燈照耀下,金銀絲線綉成的五爪金龍正炯炯有神看著前方。
庄六忙了一天一夜沒合眼,這會兒腦子略有些遲緩,他怎麼都想不明白,昨日據說同自家娘娘不歡而散的皇帝陛下,怎麼今日又來了。
然而……這個時候娘娘已經睡下了,並不能伴駕。
庄六心裡「咯噔」一聲,忙叫來小宮人去喊今夜當值的周嫻寧,自己則整了整衣帽,規規矩矩迎了出去。
景玉宮門前的兩個立柱宮燈復又明亮起來。
待御駕來到景玉宮前,賀啟蒼上前請下皇帝陛下,庄六就忙上前請安。
「陛下萬安。」
蕭錦琛垂眸看他,隱約覺得他有些面熟,好半天才想起來:「你以前是乾元宮的?」
庄六莫名有些激動,他錯後半步陪在蕭錦琛身邊,亦步亦趨跟著往景玉宮行去。
「回稟陛下,小的原是祥公公麾下,在御書房當差。」
蕭錦琛頓了頓,莫名奇妙看了一眼賀啟蒼,倒是未曾多言。
庄六等了一會兒,見正殿沒有響動,只得苦笑道:「陛下,娘娘今日身體不愉,用過晚膳就吃了安神散,已然睡下了,這會兒恐怕……」
蕭錦琛點點頭,正要說什麼,抬頭就看周嫻寧並雲霧從正殿快步行出。
舒清嫵身邊的人,蕭錦琛倒是都認得。
周嫻寧來到蕭錦琛身邊,立即蹲福行禮,然後便道:「陛下,剛奴婢去請娘娘,娘娘……並未醒來。傍晚時分吃的安神散量比較足,藥效大了些,不易清醒。」
周嫻寧這是張嘴騙人不打草稿,連皇帝陛下都敢矇騙,實際上因為心疼自家娘娘,她剛剛並未去叫醒舒清嫵。
雲霧就沒她這麼好的定力,聽到她這麼說,立即苦著臉低下頭。
不過這麼一弄,就顯得景玉宮異常謹慎恭敬,且也讓舒清嫵的這個病越發嚴重起來。
蕭錦琛頓了頓,低聲說:「不用叫醒,聽聞她病了,朕只是過來看望。」
周嫻寧跟庄六對視一眼,都有點弄不清蕭錦琛是什麼態度。
昨日里在景玉宮,兩個人其實鬧得很不愉快,按著陛下這樣的性子,短時間再召寢娘娘都不大可能,如今聽聞她病了,怎麼又會過來看望?
但他們做宮人的,哪裡能質疑皇帝,周嫻寧提起一萬個小心,恭迎陛下進了東偏殿的明間。
周嫻寧低聲道:「娘娘近來不易睡好,寢殿里的宮燈只留一盞,陛下小心。」
此時此刻,寢殿里昏暗一片。
其餘事物接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蕭錦琛仔細看去,卻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
只有角落裡的一盞六角宮燈還幽幽燃著,略微照亮了腳下的路,行至次間,蕭錦琛揮了揮手,讓人不要跟進去。
周嫻寧頓了頓,求救似地看了一眼賀啟蒼,見他對自己使眼色,這才不甘不願退了下去。
剩下的路,只有蕭錦琛一個人走。
他輕輕掀開錦緞門帘,小心翼翼踏入寢殿內,入眼就是一架花開錦繡屏風。
這屏風並非名貴之物,原是尚宮局得知舒婕妤喜歡花才送來,上面的花兒璀璨熱鬧,帶來一室芬芳。
在幽暗的寢殿內,似也生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意。
蕭錦琛莫名奇妙地覺得安心。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繞過屏風來到舒清嫵的架子床前。
架子床上的百子千孫帳幔正緊密地垂著,上面歡鬧的胖娃娃們各個喜笑顏開,有著說不出的熱鬧,蕭錦琛這麼看著,眼眶突然一熱。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感動什麼,又或者說在懷念什麼。
這一刻,他的神智已經飄在靈魂之上。
冥冥之中,有一場春雨,在心田的泥土裡澆灌著,好讓那剛剛破土的心芽茁壯成長。
蕭錦琛伸出手,輕輕在帳幔上掀開一道縫隙。
帳幔里的舒清嫵正安然而眠。
她今夜確實吃了安神散,也希望傷寒早日好一些,因此被子蓋得很緊,睡覺的姿勢也特別乖巧。
外面這一通熱鬧,寢殿里來來去去的人,都沒能吵醒她。
在微弱的宮燈之下,舒清嫵的面容一派安然而靜謐,大抵是因為被子蓋得仔細,襯得她小臉只有巴掌大小,瞧著越發憐弱。
蕭錦琛抿了抿嘴唇,靜靜坐在床邊的矮榻上,就這麼凝望著舒清嫵的睡顏。
他覺得自己有些魔怔,又像是中了邪,里裡外外透著古怪,都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內心深處,他無法理解自己到底為何會這樣。
蕭錦琛安安靜靜看了一會兒,直到舒清嫵略有些不舒服,翻了個身,蕭錦琛就只能看舒清嫵的後腦勺發獃。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看的,蕭錦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等到覺得手腕有些累了,他才緩緩放下帳幔,起身出了寢殿。
宮人們都等在明間內,見蕭錦琛板著臉出來,賀啟蒼忙迎上前去:「陛下。」
蕭錦琛擺擺手,等出了寢殿行至四季桂下,他才對周嫻寧道:「你們娘娘病了,就好生照顧,朕改日再來。」
他說罷,背著手往宮門口走,等到坐上御輦,又道:「不用說朕來過。」
說完這話,御輦起駕,就又安安靜靜走了。
周嫻寧跟庄六在宮道上送,等御駕消失不見,才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庄六擦了擦額頭的汗,感嘆道:「嫻寧,我在祥公公手下伺候了十來年,從未見陛下這樣過。」
他跟周嫻寧一起關閉宮門,從宮內掛上門栓:「早年陛下還在毓慶宮的時候,還是年幼的小太子,那會兒他就不苟言笑了。便是太後娘娘生病,他也不過是按部就班去點卯,便是擔憂都沒見到過。」
周嫻寧自然沒伺候過蕭錦琛,不過關於這位皇帝陛下的傳聞卻也沒少聽。
「陛下是天龍之子,生來便是天潢貴胄,旁人自不可比。」周嫻寧道。
庄六長得異常平凡,可若是笑起來,卻是讓人如沐春風。大抵是在王小祥手底下待久了,他平日里少言寡語,低調謹慎,卻比任何人都細心。
看周嫻寧還在憂愁今日蕭錦琛的反常,他淡淡一笑,難得舒展了寡淡的眉目:「嫻寧,你且放心,咱們這位娘娘,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男女之間那點事,有時候自己看不清,外人卻能一清二楚。
不過當局者迷罷了。
皇帝是真龍天子,是極上之人,他們三宮六院,身邊佳麗無數。
可說到底,到底還是個普通男人罷了。
到底喜歡誰,看上誰,又或者鍾情於誰,他們心底里總有一個答案。
庄六看了一眼安靜的景玉宮東配殿,動了動嘴,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難怪祥公公當初讓他來的時候,只讓他盡心伺候,原來落在這裡面。
這也是對他莫大的扶照了。
送走周嫻寧,庄六對著乾元宮遙遙一拜,真心實意說了句感謝。
舒清嫵這一覺睡得特別沉,又發了一晚上的汗,早起醒來時只覺得輕鬆寫意,什麼難受的病症都沒了。
這會兒周嫻寧已經去休息,是雲煙伺候在殿外,聽見舒清嫵的聲音,忙進了寢殿問:「娘娘可醒了?」
舒清嫵坐起身來,痛快神了個懶腰:「醒了。」
雲煙掀開帳幔,看了看舒清嫵的面色,見她今日氣色恢復如初,這才放下心來。
「娘娘且起來先散散步,今日陽光甚好,一點都不冷。」雲煙說著,叫來小宮人伺候她洗漱更衣。
舒清嫵坐在妝鏡前,等雲煙給自己梳頭的工夫,小口吃著銀耳百合紅棗羹,因而已經燉煮軟爛,再加上冰糖的甜味,很是宜人。
雲煙看了看她的神色,先說:「娘娘,太醫院那邊的葯送來了,徐大人怕您用不慣湯劑,就換成了藥丸,每日服用五十顆,待月事則改為三十,結束之後再服十日,便能見效。」
舒清嫵點點頭,心情舒暢,便笑著說:「徐大人巧思。」
這麼一看,這徐思蓮就比隆承志強了百倍不止,起碼用心上就天差地別。
等到打扮完,舒清嫵頭上戴著尚宮局新送來的寶石花簪,跟雲煙一起去院中散步。
過完了年,盛京的冷意似乎也隨著年味淡淡散去。
今日的金烏金光燦燦,活力四射。
沐浴在陽光之下,舒清嫵神態安然,頗有些超然物外的意境。
雲煙想起周嫻寧的囑託,還是輕聲問:「娘娘,昨日睡得可好?」
舒清嫵嘴角掛著和煦的笑:「甚好。」
雲煙就又說:「娘娘,其實有件事還是須得稟報您。」
舒清嫵回頭看她,臉上笑容不變:「你說,我聽著。」
既然娘娘沒生氣,那雲煙就開了口:「娘娘,昨日您睡得早,又用了葯,所以睡得很沉,只是落鎖前陛下突然行至景玉宮,說是聽聞您病了,特地過來看望。」
舒清嫵腳上微頓,少頃片刻卻還是恢復如初。
「然後呢?我未曾醒來,定是陛下不讓人驚動我。」
雲煙輕聲細語:「娘娘昨日奴婢不值夜,事情都是嫻寧並雲霧同奴婢說的,嫻寧姐姐說陛下進了寢殿坐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就出來了,瞧著沒什麼情緒,看不出喜怒。」
舒清嫵倒是沒有被蕭錦琛牽扯心房,這些事,前世蕭錦琛又不是沒做過。
她只是想:難道陛下對太后的信任,竟是單薄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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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朕可清醒,朕從來不會喜歡任何女人。
舒婕妤娘娘:嗯,這一段我已經看過了。
……
皇帝陛下:真香。
說真的,看你們評論寫打麻將,感覺可刺激!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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