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調

不著調

且說昨晚毛驤發現了聽壁腳的沐春,儘管沐春反應快,以撒尿作為借口,可是他如何瞞得過特務頭子毛驤?

毛驤推門而入,捂嘴吹燈,一掌砍到沐春的後頸,將其打暈,利索的控制住了沐春。

按照錦衣衛的手段,多半滅口了事,可是沐春不是普通人——五天前他還叫了毛驤一聲「叔父」呢。

沐春緩緩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他發覺自己睡在毛驤的床上,頓時大驚失色,掀開被子,看見自己是和衣睡下,除了後頸有些疼,其他部位並無異樣,這才鬆了口氣。

書房裡毛驤聽到動靜,走進卧室。

沐春正要大呼救命,毛驤警告道:「你現在不是西平侯府大少爺,你是我錦衣衛的人,需服從上官命令,昨晚的事情,就當不知道。」

沐春其實沒聽清楚毛驤和紀綱如何對付胡善圍,但毛驤越是嚴肅,他就越是好奇:

「胡善圍一個市井民女,連雞都不會殺,好容易走出虐待她、壓榨她的家庭,考進宮裡當女官,你們為何要針對一個女子?」

老實說,胡善圍表面悶聲不響,暗裡偷偷考女官,這種隱忍堅強,暗地憋大招走出困境的行為,沐春很是佩服,他隱隱覺得,胡善圍很像他的同類。

他好像看見另一個自己。

毛驤說道:「這是錦衣衛的機密,你不需要知道原因。」

沐春哈哈冷笑,「你剛才還說我是錦衣衛的人,現在連原因都不屑告訴我,你們根本沒把我當自己人嘛,我憑什麼為錦衣衛保守秘密?我偏要說,我要告訴皇后,告訴皇上,我要天下人都知道,錦衣衛是如何對付一個毫無防備的無辜女子。」

毛驤恨不得將床上的沐春捏死。

悔不該當日赴了西平侯沐英的宴會,當日宴會都是皇上曾經收養的義子,能活到現在不到十個,眾人感慨萬千,連毛驤這種謹慎的人都不禁多喝了幾杯,沐英見氣氛恰到好處,乘機提出送兒子去錦衣衛當差,「任憑差遣」。

悔不該啊!

一時心軟,拉不下面子拒絕沐英,同意沐春這個混世魔王進了錦衣衛。

沐英管教不了兒子,把皮球踢到國子監,國子監把皮球踢給皇上,皇上把皮球踢給沐英——誰都受不了國子監祭酒三天兩頭來告狀啊!反正自己生的自己管,沐英連家都沒回,當天就設了「鴻門宴」,把皮球踢到了錦衣衛。

我為什麼要答應呢?沐英這個人從小看似老實聽話,不苟言笑,其實是諸多義子中間最「奸」的。

毛驤不能弄死沐春,只得和沐春講和,「你想什麼樣」

沐春是個給了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的人,「第一,你把我欠的三板子抹掉,不準再打。第二,你告訴我為何要害胡善圍。第三,不準再針對胡善圍。」

沐春敢開價,毛驤就敢還價,「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想害死她,我只是阻止她進宮當女官。至於原因,涉及錦衣衛軍國大事,你目前只是錦衣衛的小卒,沒有資格知道。況且原因不會瞞太久,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大局考慮。」

「其二,紀綱用桃花粉逼胡善圍出宮這事已經鬧大了,甚至驚動延禧宮的胡貴妃,不要以為你嚷嚷出去,就能救得了胡善圍,鑒於宮正司向來的雷霆手段,胡善圍不死也會脫層皮,就看重刑之下,紀綱和胡善圍誰先扛不住了——」

沐春打斷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啊,明日開了宮門,我就去找范宮正,說這事是紀綱做的,和胡善圍無關。」

毛驤一笑,「是嗎?你覺得自己明天能踏出錦衣衛衙門半步?」

沐春雙手抱胸,「這是你的地盤,我明天出不去——後天,大後天呢?你休想一直軟禁我。」

毛驤說道:「大後天你出去,胡善圍估計已經熬不過重刑招供畫押,或者逼瘋了。何況你空口無憑,沒有證據,宮正司不會相信你——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動機。」

沐春在宮裡生活七年,之後也時常進宮給皇上皇后請安,深知宮中的規則,毛驤說的話很殘酷,但是對的。

在宮裡,幾乎沒有無頭懸案,要麼找到真相,要麼推出一個人出來頂缸。一個毫無根基、卻有最大嫌疑的女官,是最適合的頂缸對象。

沐春為胡善圍捏了一把汗,嘴上卻很硬,「那紀綱呢?萬一紀綱熬不過重刑,或者宮正司找到了紀綱的證據,至少會判個凌遲之刑。」

毛驤頓了頓,很篤定的說道:「紀綱不會招出我的。」

沐春嘲諷道:「紀綱只是奉命而為,你確信他會為你而死,不供出你——可惜紀綱對你忠心耿耿,你卻眼睜睜看他送死。」

毛驤心中一痛,面上並無變化,「一個如此愚蠢粗心的手下,芝麻大的小事都辦不好,死就死了,有什麼好可惜的。」

沐春不死心,又說道:「你信不信,從此以後,你再也找不到這麼忠心的手下了。」

毛驤的下巴一顫,低聲道:「這是他的命。」

沐春伸出右手,往毛驤肩上一搭,「我有個辦法,既可以救紀綱,還能火速平息事端,讓宮正司不再追究。但我的要求是你從此不能動胡善圍一根頭髮。」

沐春對毛驤耳語了幾句。

毛驤半信半疑,「你確定這樣能行?」

沐春笑道:「這宮裡宮外誰不知道我是個最不著調的人?不著調的人辦不著調的事情,太正常了。」

毛驤覺得自己和所有人一樣,都錯看了沐春,這個出名的混世魔王,其實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毛驤按照沐春的計策,火速拖著他進宮,去了宮正司,將沐春推出來,「你自己對范宮正說,昨天幹了什麼好事!」

沐春說道:「范宮正,茹司葯,都是我乾的,我本來只想搞個惡作劇,嚇唬胡善圍,就逼著紀綱往她的飲食里偷偷撒桃花粉,桃花粉里摻了好多磨細的雪花糖,甜絲絲的,吃多了會噁心嘔吐拉肚子。」

范宮正不信,問:「你為什麼要嚇唬胡善圍?她進宮的時候,你明明送了她一雙鞋,對她很好的。」

沐春猶如找到了知己,撫掌說道:「是啊,我幫了她,對她好,她卻對我沒個笑臉,偶爾在宮裡御道上碰見了,她只是對我點點頭,我和她稍微說幾句話,她總是推三阻四,敷衍兩句就匆匆離開,范宮正,你說這樣傷不傷人心?於是乎,新仇舊恨,我就想讓她吃點小苦頭。」

胡善圍學宮規,內臣不得結交外臣,否則砍頭,她剛剛進宮,怎麼敢回應沐春的示好?

「新仇舊恨?」范宮正問:「你和胡善圍以前結怨?」

沐春問道:「你還記得上個月我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后賜座,我不敢坐的事情吧?」

范宮正點頭,「你說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摔疼了屁股。」

沐春搖頭,「非也非也,我是在胡家書坊站著白看書,胡善圍借口擦地攆客,我被她手裡的拖把捅傷了,疼了三天才好。」

眾人都很無語,茹司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從小習武,胡善圍斯斯文文一個女子,她如何傷了你的……尊臀?」

沐春將他爬梯子上書架白看,胡善圍擦地碰倒了梯子,他從空中摔下來,正中胡善圍手中拖把頭的悲傷往事講出來了。

「……被一個姑娘傷了,說出來丟人,所以我就謊稱從馬上摔下來。我這輩子只被兩個人打傷過,一個是我爹,另一個就是胡善圍。我爹是我爹,我不敢恨他。胡善圍這仇一定要報的。她讓我屁股開花,我也讓她嘗嘗屁股開花是什麼滋味。桃花粉清熱利瀉,傷不了人,再適合不過了。」

范宮正問:「你既然要報仇,為什麼又要幫她?」

沐春嘻嘻笑道:「我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我在他們家書坊白看了大半年,一本書沒買,她從不說什麼,只要沒打烊關門,隨便我站著白看。我幫她,除了覺得她被繼母虐待可憐,主要是為了報恩。」

范宮正和茹司葯都是洪武三年進宮,服務宮廷十年,對沐春這個混世魔王百無禁忌的秉性有所了解,這的確是他能幹出來的「好事」。

茹司葯輕蹙蛾眉,「桃花粉是清熱通便的藥材,但有的人天生忌諱此物,聞一聞都會打噴嚏,全身起疹子,一旦誤食,嚴重的會丟掉性命。」

沐春一驚,問:「胡善圍病倒了?」

茹司葯說道:「你差點害死了這一次的女狀元。」

天亮以後,昨晚身體不適的女官們幾乎都康復了,唯有十三歲的沈瓊蓮還時不時高熱,全身布滿了紅疹,女官才知沈瓊蓮對柳絮,花粉之類向來忌諱。

沐春說道:「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向那位女狀元賠罪去,她的葯錢,補品等都由我來出。」

范宮正說道:「連胡貴妃都差點嚇到了。」

沐春忙說道:「我這就去延禧宮賠罪。」

案子半夜而發,天亮就結案,宮正司雷霆手段,果然名不虛傳。

紀綱被人抬出來了,他「走」之前被人細心「打扮」過,身上擦得乾乾淨淨,頭髮梳的整整齊齊,打爛的屁股上了葯,換了一套衣服,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當然,拔掉的指甲無法再按上去,白紗布下,隱隱透出血來。

直到這幅慘樣,紀綱還是沒有認罪,更沒有招出毛驤。

沐春看到這樣的紀綱,心有餘悸,心想幸虧自己來的及時,否則宮正司從紀綱這裡得不到結果,延禧宮胡貴妃那邊要個交代、皇后怪罪下來,宮正司少不得要照葫蘆畫瓢,把同樣的刑罰在胡善圍身上來一遍。

毛驤試了試紀綱的鼻息,還好,只是疼暈過去。

毛驤冷冷道:「多謝范宮正手下留情。」

范宮正何嘗聽不出這是一句反話?她並不懼怕錦衣衛,淡淡一笑,「毛大人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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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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