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啊
如果你半夜三更噩夢連連,而驚醒后一睜眼,便見到你噩夢的源泉,會怎麼樣?
樂雲看清床邊正俯身看她的人瞬間,心中因為噩夢的濃重悲痛還未來得及散去,驚怒又起,險些如當日一般魔怔了。
清澈響亮的巴掌聲震回了她的神智,樂雲坐起身,和床邊金冠被打的歪斜,因裹在黑色大氅中,更顯得面容蒼白如弔死鬼的狗皇帝對視片刻。
「青黛!山奴?!」樂雲猛的掀開被子起身,赤腳下地,無視床邊的當今天子,吼道:「這狗東西是怎麼進來的!」
青黛扯嗓子應了一聲「奴婢在」,之後並沒有進來,似乎是在和門口的人爭執,還有兵器相交的噹噹聲響,樂雲從裡間繞到外間,見外頭火把閃動,人影拉扯,登時怒從心頭起。
轉回裡間扯著狗皇帝的衣襟就將他拽到外間,梳妝台上抓了簪子,抵在皇帝的脖子上,撞開了屋門。
山奴正揮著不知道哪弄來的馬刀,正和狗皇帝帶來的侍衛對峙,青黛跟一個老太監兩個宮女,在門口扯成一團滿地打滾不堪入目!
狗皇帝細嫩的脖頸被簪子壓出一個坑,帶來的走狗一見主人遭「挾持」顧不上對峙,都將手兵器指向樂雲。
樂雲面無表情,火光中她眼神陰鷙,眼角傷疤在陰沉的神色中顯得分外猙獰,赤白的足踩在地面,亂髮在夜風下飛舞,欲上前的侍衛齊齊一晃,竟在這嬌小羸弱女子身上,看到了殺神樂天萬夫莫當的氣勢。
她個子並不夠用,卻抬手揪著當今天子的發冠,迫他後仰,一手將玉簪順著他的脖頸緩緩划向臉頰,最後懸在他的眼睛上方。
「退下。」皇帝眼皮抖了抖,出口的聲音嘶啞,接著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
樂雲不得不掌控著手裡發簪的力度,不敢真的戳瞎皇帝的眼睛,雖然她很想這麼干。
方才那股子神擋殺神的氣勢,純粹是她頭腦還沒清醒,皇帝再是身量單薄,到底還是一個比她高了小半頭的爺們,她匆忙之下還抓了一柄玉簪,鈍的要死。
好在這狗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傻了一動不動,老老實實的被她脅迫著,樂雲揪著他衣襟將他朝裡屋拽,給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青黛,和手持馬刀緊緊盯著她的山奴分別遞了眼神——沒事,不要動手。
確實不能和皇帝帶來的走狗動手,她們府中上上下下,除了山奴和青黛,全是狗皇帝的人,發起難來,一人一腳,也能將她們三個踩成肉泥。
狗皇帝咳起來要死了一樣,小白臉成了小紅臉,樂雲衝動之下脅迫他,現在不能放他出去,要想辦法確保他不會發難。
樂雲把皇帝拽到外間,見他咳起來沒完,額角青筋都起來了,無奈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熱血上頭的勁過去,樂雲沒穿鞋腳底發涼,而這股涼意,在後知后覺里,爬上后脊骨,引出一陣冷汗。
她不知道狗皇帝又來幹什麼,但總是沒有好事,艱難萬險好容易出頭,她真不想因為點什麼不入流的借口,被這狗東西當把柄處置了。
只不過她遞了半天,皇帝連個頭都沒抬,按著胸口,快佝僂一堆去了。
樂雲瞅著他,越瞅越是渾身發冷,難道這狗東西還不肯放過她,非逼的她真的瘋魔了不可嗎?
兩世殺父之仇,陷她前生顛沛今生流離,偏偏她必須仗著這人的施恩過活,殺不得,恨難平。
樂雲搓的牙根發酸,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手抓著狗皇帝的下頜,一手抓著茶杯,將一杯隔夜冷茶,盡數灌進他的嘴裡。
咳聲終於停了,樂雲手裡捏著茶杯,視線在桌上玉簪和狗皇帝嗆咳的水跡斑斑的臉來回掙扎遊離,捏著茶杯的手指骨節青白,隱忍了許久,才把殺意勉強壓下去。
樂雲眼圈泛紅的瞪著他,除了殺他之外,對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句都不敢問,只怕自己多說一句多看一眼,她就會不顧一切弄死他。
天色還未亮,僵持了一會兒,她咬牙切齒的吐出一聲「滾」就朝裡間走去。
氣的頭暈,樂雲要趴一會緩一緩,感覺腦汁都在晃蕩,看來要山奴好好哼一會兒小調才能壓下去了。
只是樂雲剛到了床邊,腳步聲又從身後傳來,她齜牙沒等轉身,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了,陌生的氣息攏上來,脊柱的汗毛根根豎立。
一種一腳踩空跌進淤泥的濕冷傳遍全身,樂雲沒有回頭,飛快抓起床上的枕頭,偏頭就朝身後砸過去。
足有好幾下,狗皇帝才捂著腦袋鬆開她,樂雲覺得自己被打開了一個什麼禁制,隨著這禁制崩掉,她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她輪著枕頭,朝皇帝不分頭臉的抽過去,每一次都用盡全力,心裡唯一殘存的一點神智便是——沒關係,抽不死人,這只是個軟枕而已。
什麼時候開始失控樂雲自己也不知道,只不過她被衝進來的山奴抱住箍在懷裡,拽出手裡不知道從哪來的鞭子時,她渾身多處抽傷,整個人抖的風中落葉一樣。
而相比她的狼狽,狗皇帝卻是更加慘烈數倍,黑色大氅不知怎麼滾到了角落,他一身單薄的白衣處處透著血痕,哪裡還像當朝天子,簡直就是剛剛被施刑完畢的階下囚。
聽見求救衝進來的,只有山奴青黛和老太監,狗皇帝被扶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看向樂雲的眼神難以言喻。
他抬起蒼白細瘦的指尖,用極慢的速度,抹掉嘴邊的血漬,唇角在只有老太監能看到的角度,勾了一下,竟是異樣滿足。
而樂雲整個人被扣在山奴的懷裡,細細的抽泣著,攥著山奴衣襟的手指幾乎痙攣,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腿軟的直出溜,連站都站不住。
青黛心疼的直掉淚,山奴更是恨不能將皇帝就地掐死,老太監老淚縱橫,顫著身子將黑色大氅抖開,包裹住遍體鱗傷的皇帝,扶抱著朝外走。
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結束,天色才蒙蒙亮,樂雲哭成一個小淚人兒,山奴抱著哄著哼著小調,許久才將人哄睡了,又趁著她睡著,將她身上的鞭痕都一一上藥。
而坐著馬車從郡主府回宮的皇帝,癱在車裡裹緊大氅,窩在老太監的腿上,蒼白了許多天的臉色,見了一絲絲的紅潤,滿身的血腥氣也擋不住他終於筋疲力竭的睡著了。
這麼多天,他都沒能睡一個好覺,本來只是偶爾的夜裡驚醒,在那次確認了自己是怎麼回事之後,開始頻頻驚醒,這個毛病純粹心理作用,本來不難,自殘一番,再不過癮,就找人動手。
只是那天被戳成血葫蘆時,嘗到那種瀕死的毛骨悚然,就像一下子藥量下的太猛,再輕來輕去就不管用了。
而無論是刑訊逼供能手,還是下了死命令的侍衛,這普天之下,敢對著皇帝下死手,讓他感覺到生命危急,又不足以因為過力真的殺了人的,除了樂雲再沒有別人。
再要熬上幾天不睡,這人眼看要垮了,只能折騰了這一遭……
「作孽啊……」老太監抖著一雙抽皮老手,照著渾身血氣縮成一團的當今天子比劃,卻無處下手,無聲搖頭嘆道:「報應啊……」
這一遭過後,午後樂雲才醒過來,山奴一直陪在樂雲的身邊,見人醒過來只瞪著床頂看,眼神沒有聚焦,心裡不由咯噔一聲。
「主人……」山奴晃了晃樂雲的手。
半晌,樂雲轉動眼珠,定在山奴焦急的臉上,撇了撇嘴,可憐巴巴道:「渾身疼。」
山奴拳頭攥的死緊,顫著聲問樂雲,「狗皇帝動手打你了?」
樂雲疲憊的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身上……」
樂雲蹙了蹙眉,回想一下,舔唇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抽到的,鞭子好像太長,不太會使……」
山奴愣住了,眨巴眼頓了頓,又問,「那是你打他?」
「對啊,」樂雲點了點頭,「他可不就是欠抽……」樂雲似是回想什麼,而後短促的樂了下。
「鞭子是他遞給我的,還把大敞脫了……」樂雲收起笑,讓山奴扶著坐起來,齜牙咧嘴的動了動全身,「狗皇帝絕對是有病。」
山奴還以為昨晚樂雲那副委屈的要死,掛在他懷裡哭成淚人的模樣,是受了欺負,他雖然無能,這次猝不及防,若再有下次,皇帝再敢如此,他拼著一死也要行刺。
得了樂雲的說法,他回憶了一下,昨晚論傷勢狗皇帝的確更重些,白色的外袍都讓血洇的一道道的,而且昨晚他給樂雲上藥,似乎紅痕多一些,沒有嚴重抽傷。
只是情緒實在不對勁兒,山奴擔心樂雲被皇帝刺激到,再像前些天那樣神智出問題。
「沒事兒,」樂雲坐在床邊,摟過山奴的腰,「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沒事兒。」
山奴摸了摸樂雲的頭頂,捧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
「真沒事兒,」樂雲蹭了蹭山奴的手掌,她知道山奴一直在她耳邊哼小調,柔情似水到:「你哼的小調真好聽……」
只要聽了那低低沉沉小調,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無論夢中還是現實,無論傷痛多深,絕望多濃,都能輕易被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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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的精神是有一點不正常,偶爾。_(:з」∠)_
小劇場
皇帝地n次來……
青黛(靠牆嗑瓜子):那小狗筆又來找挨揍了,嘖嘖嘖。
山奴:主人的鞭法在前些天的兵器比拼上拔了頭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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