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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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屍房設在刑部陰暗的西北角落裡,一開門,只看到三面牆上立著巨大的鐵櫃,體積龐大,玄鐵打造的森然大物在昏暗空曠的屋內突兀地站著,牆壁上懸挂的燭燈忽明忽暗,在鐵櫃表面泛出冰冷微弱的光澤。

時于歸一進入屋內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個屋子比外面的天氣還陰冷,只站在那裡便覺得渾身毛孔都被突如其來的寒意所驚醒,爭先恐後冒出來。

她抬頭仰望著高大的鐵巨人,鐵櫃是貼牆頂柱的樣式,乍一看以為這間房的牆壁就是鐵櫃鑄成的。一面牆的柜子共有二十四個抽屜,有些抽屜左上角都用紅色墨水寫著名字,底下還附有一張白紙被蠅頭小楷填充滿。

「在這。」顧明朝眼睛快速在柜子上掃過,很快便找到想要找的人——長安縣無名男屍。他動作迅速地把左邊牆壁第二行第三格的鐵屜打開。這個抽屜設計地很巧妙,看上去沉重難以推拉的格子,其實只要掰下兩側的暗杠,就可以輕而易舉把格子抽出來。

顧明朝掏出兩塊黑色手帕,遞給站在一旁的時于歸,隨後自己捂住口鼻,隨著格子被逐漸拉出,一陣冰涼雪白的冰氣水涌般擠了出來。

即使手帕上沾有薄荷味道,但時于歸一靠近還是聞道一股難以言表的味道直衝腦門。白霧散去露出裡面之人的面貌。高領衣袍下隱約可見一道紅線繞著他脖子,面色發灰,手臂發枯彎曲,像冬日裡枯萎的殘枝。

屍體發現的還算及時,停屍房常年溫度極低,從鴻臚寺下屬冰窖巷裡運出的冰被源源不斷放在格子兩側的鐵櫃里,用來延緩屍身腐爛,現在這人的面容還未開始腐敗,能清楚看清此人面貌。

——怎麼縫合上了。顧明朝皺眉想到,還未破案,屍體便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哪怕是縫合屍身。

「死者一刀斃命沒有防備,兇手從背後下手,傷口后重前輕,兇器刀鋒銳利,傷口平滑,而當時馬車速度很快,所以血跡呈噴射狀,衣服上沒有多餘的血跡。」顧明朝是第一時間檢查過屍體的,對於這些情況都了如指掌,且柜子外面的記錄帖都寫得非常詳細,他大致瀏覽一遍便瞭然於胸。

「車內人殺的?」時于歸敏銳地抓到話中的隱藏信息點。

「大概率是。」顧明朝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表明是車內的人動的手,但也不能解釋,在快速疾馳的馬車后,是誰可以在後脖頸的位置給人一擊斃命。

「你們查出車內是誰了嗎?」時于歸問道。

顧明朝搖了搖頭。

「具體情況在謝侍郎那邊,不過他最近連夜加值都在分析那輛馬車,想來應該是有些名目了。」要是案子沒有眉目,即使是盛尚書要謝書華出門,他也是不願意出門的。

謝侍郎雖然處處針對他,但總體來說顧明朝對他印象不壞。

此人能力出眾,敬業刻苦,做事堪稱光明磊落,即使對顧明朝不喜之極,也從未想過背後下手,向來是行的直坐的端的典範代表,要說唯一讓人受不了的便是那出了名的狗脾氣,除了他大哥想是沒人可以勸得動他,誰的面子都不給,說話辦事堪稱直白,往往落得人下不來檯面,因此人緣竟然和顧明朝半斤八兩。

「你覺得他像哪裡人?」時于歸整個人趴在鐵柜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柜子里的屍體,兩人的距離只有半臂之短,那股濃郁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時于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五官,甚至把手帕收起來,就這樣□□裸地面對容貌慘烈的屍體。

一旁的顧明朝心裡驚訝千秋公主膽色過人,白玉小臉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而且她不僅用眼看著,甚至伸手去撥弄那張臉,掀開衣服檢查!

「公主!」

顧明朝低聲喊著,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伸手阻止她的動作。屍體污穢,要是讓聖人和太子知道自己放任她去觸摸屍體,還不得把他塞進鐵櫃里。

他冷靜道:「公主要檢查什麼,屬下替你查看。」

時于歸收回手,無所謂地拿衣服擦了擦手。顧明朝眼不見為凈地移開視線。

「你不覺得他的臉還有點水潤嗎?」時于歸抬頭看向顧明朝,面色怪異地說著。她的視線在死者的裸露臉上和雙手上打轉。

「雙手已經接近乾枯,絲毫沒有水分,但是……」時于歸指了指那人的臉,疑惑地說道,「他的臉甚至還有點彈性。」

顧明朝臉色微變,他上前一步,仔細觀察竟然真的發現些細微的不同,死者的衣服被千秋公主掀開一點,只見那人脖子中間縫合的線上下兩端有些許差別,上面的臉膚色慘白,下面卻帶著一絲灰黑,此人膚色絕不白皙,死後多日,水分血液的流逝會造成膚色迅速灰敗,從而形成脖子下方的顏色。

原本這些顏色對比很明顯,但是那人卻穿著高方領的衣領,穩穩遮住半個脖子,咋一看根本看不出來。他伸手把掛在外面的記事簿拿起細細翻看著,竟然絲毫沒有提到這點變化。

他心中瞬間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唇色發白,他想起盛尚書那日說的話。

——這事不簡單!他原本以為這是說事情發生在千秋節,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盛尚書下棋拔內賊。想來他一早便知道了些什麼,隱忍不發。他的視線忍不住看向身邊絲毫不聽他勸,繼續趴著去撥撩屍體的時于歸,心中心思迴轉,瞬間想到許多,最明顯的便和眼前的少女有關。

——是不是和太子有關。

太子如今的處境,他雖身為朝堂邊緣官吏也能隱隱知道一些,可見太子危已。前有嫻貴妃之子榮王殿下,後有麗貴妃之子堯王殿下,他們與太子最大的不同在於身後有顯赫世家,王楊兩家身為大英國赤手可熱的家族,朝堂助力頗多,而太子,千秋公主早年拳打謝家嫡子的消息至今仍在長安城流傳。

他越想越冷汗淋漓,他不願爭奪尚書之位便是因為如今朝堂紛爭頗多,聖人老矣,太子年輕,皇子心大,底下處處是浮動的心思,刑部尚書雖處在六部中下,但到底是一個正二品的尚書之位啊,上可達聖聽下可統領各地刑事衙門,算的上是一步絕妙的暗招。

「啊!」時于歸驚呼,瞬間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顧明朝驚醒,只見她雙手在那處脖頸上摩挲,很快便從縫合的紅線中扯出一張透明的,韌性十足的膠狀物體。

「□□!」顧明朝驚呼,他接過那張□□細細檢查,見這面具做工良好,透氣良好,即使下端被縫合也不見破碎,可見材質優良。

他再看向鐵櫃內的人和之前的模樣相差甚遠,只見他鼻樑高挺,眉目輪廓極深,一道刀疤自眼角到下顎,因為□□包裹他的臉絲毫不見破敗,形容樣貌清晰可見。

「外邦人。」長安城內最近胡人云集,這種外貌輪廓並不少見,他們一般在大英北面國家,人人高眉深目,體格壯碩,瞳色都與大英民眾極不一樣。

時于歸常年出宮對這些人的長相特徵絲毫不陌生。她甚至能分辨出這些外邦人中的細微差別,比如薛延陀人毛髮旺盛,眉目不如拂林人深邃,但拂林人體味甚重,是最喜歡大英熏香的人,高麗句、新羅和百濟外貌和大英民眾相似,只是國土狹小,且深受大英文化熏陶,是西北面國家除大英外最喜歡去的國家,他們乍一看和大英人完全沒有區別,只是細看還是會發現難以言明的差別。

難道我和哥哥都猜錯了。時于歸想著,這人面部和高麗句、百濟人相差甚遠,不過他也不似拂林人或者薛延陀人高大。

「不知底細的外邦人載著一輛裝有不明用途的美人,連馬都是可日行千里的寶馬,在聖人五十千秋出現在長安附近,車夫死亡,美人失蹤,發生變故的最大可能是內訌,真是一出好戲。」

顧明朝的心思從□□上移開,挑眉好奇問道:「公主怎知車內是女人,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這輛車裡面什麼都沒有,連榻子都沒有,一點生活過的痕迹都不存在。謝侍郎差點以為手下的人拉著輛空車糊弄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還是盛尚書出面這才熄火。

他突然想起剛發現那輛馬車的夜晚,公主曾經爬上去過,出來的時候甚至說過什麼,但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公主安危竟沒聽清她在說什麼。

不會是公主又拿了什麼罪證吧。怪不得顧明朝小人之心,畢竟欠刑部的馬錢還沒還清了。他忍不住咬牙想到。

時于歸見他隱約懷疑的眼神,心中一怒,簡直覺得莫名其妙,這個顧侍郎實在是太討打了。她心裡琢磨出八百個折騰人的辦法。

「你這是什麼眼神。」時于歸有話直說,嗆聲道。

顧明朝連忙收斂眼神恭敬行禮道:「還請公主賜教。」

時于歸嗤笑,上下掃視著他,心中冷笑,嘴上沒好氣地解釋道:「味道,車內有一兩千金的薔薇香,不給美人,難道給五大三粗的漢子嘛。」

「別說刑部怎麼不知道,馬車在郊外也不知道吹多久了,薔薇香本就味道淺淡,封閉屋內熏好久才有淡淡香味,大冬天外面一吹,早散了。」

她見顧明朝還有話說,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什麼,主動解釋。她說完,突然笑了笑,笑容燦爛,和屋內昏暗陰沉的環境格格不入,嬌艷如同盛開的牡丹,不過嘴裡說的話就不是那麼讓人沉迷。

「顧明朝,你不會以為我的名聲都是別人捧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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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陀人:大概是突厥位置那邊的人

拂林人:羅馬那邊的

高麗句、新羅和百濟:半島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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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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