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主事

處置主事

顧明朝好不容易送走千秋公主,剛一進刑部司內堂就看到大廳內端坐著一人。那人坐在右上位,半張面容隱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截眉目,冷淡矜貴,抬眉看人時連眉梢都帶著銳氣,緋紅色官袍映襯著端著茶杯的手溫潤如玉。

謝書華此人總帶著一股常人無法高攀的傲氣,面容矜持貴氣,高門大戶教育出的子女大多氣質出眾,才華橫溢,尤以謝侍郎為代表,當年鴻臚探花之名在長安流傳數月之久,人人驚艷,街頭巷尾皆有耳聞。

「謝侍郎。」顧明朝收斂神色,含笑對著堂內端坐的人行半禮,自己撿了一個位置坐下。

按理謝書華雖比他年長三歲,但兩人是同時被封為侍郎,故從官場稱呼上來看並無高低之分,只是顧明朝敬他年長几歲,故執同輩禮,也是因為謝書華心高氣傲,避免與他過多爭鋒。

謝家嫡幼子頂頂尊貴的人,見誰都是眼睛朝上,沒有好臉色。不僅刑部的人習慣了,長安城內大小官員都習以為常。因他是太子母族後輩,聖人優待,謝書華啟蒙沒多久便入宮和皇子一起學習,也算是聖人看著長大的人。

要是個紈絝子弟到也罷,偏偏志氣高,走上和世家子弟完全不一樣的科舉之路,一路案首,奪得頭籌。

謝書華飲茶的茶杯抵在唇邊,見狀微微掀了掀眼皮,露出嘲弄的笑來,眉峰上揚,不屑一顧。他素來不喜歡顧明朝這等模樣,總是怕惹是生非,故而躲避退讓,怯弱膽小的模樣。

要他說,侯爺寵妻滅妻,他一個嫡子過得還不如一個庶子,顧明朝自己行為做派就難辭其咎。

他是鎮遠候嫡子,母親是太原溫氏嫡庶女,溫氏嫡系嫡子如今身居中書令,他自己也算能力出眾,要不是自己窩囊,還能過成這樣。依謝書華脾氣,怕是早就一刀把庶子庶女都砍了,不過是奴婢生的人,和家生子所生子女有什麼區別。

兩人面上皆不動於色,屋內陷入古怪的沉默。昏暗陰沉的天空,烏雲低垂,鳥獸哀鳴,空氣中充滿風雨欲來的味道。

初冬下暴雨本就是不尋常之事,趕巧千秋大典在即,當真是急死太史局監正,幾日來日日推測生怕大典那日天氣突變,引聖人不悅。

「顧侍郎。」謝書華放下茶杯,突然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淡聲說道,「你若是想接手這個案子,何必如此行事。千秋公主萬金之體豈能隨意進入停屍房這等污穢之地,顧侍郎此事實為不妥。」

顧明朝面不改色,絲毫不在意自己被抓包,之前他聽到詹主事描述出時于歸的樣貌便知道謝書華會知道來人是誰。畢竟是被千秋公主暴打過的人,他知道實在不奇怪。

謝書華最煩他這副油潑不進的模樣,放下茶杯,面帶嘲諷說道:「顧侍郎不知事情,所以固不知天高地厚。這事並不簡單,盛尚書既然交給我,便是希望顧侍郎莫插手,我看侍郎是個明白人,沒想到還是被富貴迷了眼。」

顧明朝心中一動,之前的想法突然又冒了出來。他不動聲色端起茶杯,心中便有了計較,低聲含糊地說道:「公主替人辦事,我不得不從,今日多有冒犯還請謝侍郎多多擔待,來日必有答謝。」

有些人便是別人說一句話自己能琢磨出八百個意思,這些人在官場上打滾已久,個個都是人精,一句清晰明了的話都能衍生出無數個意思,更別說顧明朝這句模模糊糊的話。

謝書華琢磨了一下,隱隱覺得這話意思頗多。如今朝中局勢緊張,這事又不簡單,此事誰出面都容易烙下話柄,但這事若是千秋公主做的,又格外不同,畢竟公主做事向來出格,連聖人都管不得,別說顧明朝這個小小的刑部司侍郎。

「這事已有眉目,讓……讓公主不必擔心,再者鴻臚寺日日來催,我可沒工夫兩頭處理。」

顧明朝眼皮一跳,鴻臚寺楊少卿與太子可不對付,千秋公主為了維護自家哥哥可沒少找楊家的茬。

「就是因為和……扯上關係,公主這才出面。」顧明朝垂下眼,撥動著茶蓋。他低眉看著茶水裡漂浮的葉子,刑部司可是個清水衙門,茶葉都是粗枝末葉,上不得檯面,連顧明朝都看不上眼,別說是謝書華這等世家公子,但是出事眾人意料,一向嬌貴的人竟然從不抱怨這些事情。

「此事和使團未來一事並無關係,死者食指、中指有厚繭,下肢粗壯,是個習武之人,大概率為仇殺。只是撞上的時間不對。」謝書華簡單透露了幾句案情,無非是想透過顧明朝的口讓千秋公主消停點。

「案子還未結案,屍體怎麼縫合上了。」顧明朝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謝書華一聽此話,眉頭緊皺,眉間露出無奈煩躁的神情,他態度生硬地說道:「也不知道是哪裡調來的新仵作,一點規矩都不懂。」

顧明朝隱晦地掃了一眼謝書華,見他神態不似作偽,便收回視線,端著茶杯放回到案桌上,笑說道:「地方上調任的人,是得好好教教。」

大英律刑法仵作條例規定:凡大州縣額設三名,中州縣二名,小州縣一名,仍各再募一、二名,令其跟隨學習,預備頂補。將各州縣皂隸裁去數名,以其工食分別撥給,資其養贍。

所以刑部仵作一般都是地方上因為成績優異,所以調任往刑部和大理寺繼續服役,並給予擢升為從九品下令史,從此後代便可參加科舉,進入正途。

這類人往往帶著很多當地的習俗,遠離天子腳下行事難免有些模糊。比如《省府檢屍式內項錄》規定: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未沉冤得雪不得破壞屍身。

這事落實到實處,州縣因為條件所限,不能很好保存屍體,對皮肉分離者,為避免腐爛一般都會及時縫補,以視敬畏。

「謝侍郎。」屋外,詹主事的聲音急匆匆地傳來,他滿臉喜色,甚至沒看清屋內的人,便大喊道,「是女的,女的,她又來了,我看到那人又……顧,顧侍郎。」

顧明朝對著來人微微一笑,態度和藹,眉目柔和。

詹福卻是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出來。

謝書華見狀冷笑,端起茶杯不說話。他看不起這類人,不想和他打交道,斥責他又覺得丟面子,如今撞上正主真是再好不過了。

顧明朝臉上掛著溫溫柔柔的笑意,他含笑看著地上那人雙手打擺,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語氣自然地問道:「是誰又來了?」

詹福不敢說話,看著近在咫尺的地面,心中七上八下,深知今日之事不得善了,自己的位置怕是要坐到頭了。

他一邊恐懼一邊憤怒,恐懼於即將到來的事實,憤怒於顧明朝誤他前途。

「詹主事從河南道青州一路高升,進入刑部也有十年了吧,三年前進入刑部司成為主事,算得上是刑部老人了,既然心有鬱結,不然有話直說,盛尚書那邊我只會去說。」

顧明朝的神情堪稱和善,不過他對外一向是這種模樣,好說話且對下極好。

詹福心中的不安逐漸被憤怒和不屑壓制,他自覺他是憑本事進入刑部,比身邊那些借著關係,憑著家世的人不知要優秀多少。

誰知,他進入刑部十年來,只看著他們步步高升,自己卻堪堪變成從六品下的刑部司主事,如何能心平氣和看待這些人,這些事。

「我,屬下自知無法勝任顧侍郎主事職位,特請調離。」詹福一咬牙,磕頭說道。

謝書華一聲嗤笑,在寂靜的屋內格外明顯。詹福面色潮紅,不敢抬頭。顧明朝倒是面色如常,就像聽到一個詢問今天天氣好壞的問題。

他沉思后開口說道:「詹主事不必憂慮,吾來刑部不過三年,詹主事跟著我自是委屈了,不知詹主事可想好想去哪裡了。」

詹福心中一喜,心中對顧明朝越發輕視,這樣的人竟然能年紀輕輕做到刑部司侍郎,當真是恥辱。他面色鬆快一些,抬起頭來說話的時候,眼睛又像往常一樣滴溜溜地轉。

他的視線和顧明朝不經意對視一眼,莫名打了一個寒顫,心中湧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但他思及顧明朝的性格,很快這種感覺便被他壓了下去。他看到主位上端著茶的謝書華,眼底閃過一絲狂熱,哆著嘴唇,熱切地看著主位上的人。

「謝……」

「我不要!」謝書華還不等他說話,便乾淨利索地拒絕。他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著詹福,無視他紅白交加的臉龐,言辭犀利地諷刺道。「心術不正者,棄之。」

詹福臉上羞愧難當,恨不得當場撞死,他沒想到謝書華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當眾下他面子,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顧明朝臉上依舊是溫柔的笑意,他善解人意地說道:「謝侍郎手下配備充足,怎好逾制,我看中都官王侍郎手下一直缺少一位主事,詹主事經驗豐富,想必王侍郎定然很高興。」

詹福面色慘白,他驚恐地看向顧明朝,一時間竟恍惚覺得有些陌生。

中都官王侍郎可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刑部八位侍郎各有各的脾氣,文人出身多數講究臉面,可這位侍郎則是以脾氣暴躁出名。

他原本是武將出身,卻半路文考,一路奇遇般做到了中都官侍郎的位置,此人性格執拗,嚴以待人寬以律己,動輒打罵屬下,武將世家,下手經常沒有分寸。他的上一位主事就差點被他活活打死,這才空出了一個位置。

「顧侍郎饒命,我……我不去王……」他跪行到顧明朝腿邊,大聲求饒。

顧明朝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全然不見往日體面的人,臉上露出薄涼的笑意,他垂下含笑的眼睛,笑道:「詹主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莫要失了身份。」

詹福突然覺得像是不認識顧明朝一般,抬起頭來獃獃地看向他,他看著上頭顧明朝漆黑如夜色的眼睛,臉上帶笑,眼底含冰,忍不住軟了腿,跌坐在地上。

謝書華也像是第一次見他,抬眼仔細端詳著他,見他一如既然地斂眉含笑,皺了皺眉。

就在此時,只聽到王主事急匆匆地跑過來,滿頭大汗,臉頰通紅。他一見到顧明朝眼睛一亮,不顧儀態地說道:「不……不好了……公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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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謝書華這種想法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受寵,並不覺得懲戒庶子庶女有什麼不對。

2.有個小可愛給男女主角取了cp名,好開心,早歸cp!

3.有人說時于歸驕縱,我是這麼認為的,首先她是公主,千寵萬嬌,脾氣按道理是不會太好的,但她做事一直很有分寸,且愛憎分明,而且人無完人嘛,人物總是有點自己的脾氣的呢

4.毒榜是真怎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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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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