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陽光穿過玻璃窗,灑滿整個室內。
外面不遠處,一陣陣響亮清脆地口號聲傳來,整個活動室除了空調的聲音,安靜地,似乎只剩下呼吸聲。
顏晗偷偷地掀起眼瞼,望著對面的男人。
此刻稱呼他為少年似乎已經有點兒不妥當,因為他身上有種真讓你不得不嘆服的氣勢。
此時,他抬手在棋罐內,中指指腹輕壓在食指上,輕輕拈起一枚白棋,這是標準的執子手法。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此時,抬手、執子,姿態自然而優雅。待這枚白棋被落在棋盤上,動作從頭至尾行雲流水。
他下棋的模樣,處處透著一股矜貴。
顏晗看得有些愣,她不是沒見過別人下棋,贏時臉上掩不住的自得,輸時氣急敗壞。可是他從頭到尾,都是那樣淡漠冷靜。
這會兒顏晗垂眸又盯著棋盤看了許久,突然淡笑著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很適合一句話?」
男人微掀眼瞼,一雙乾淨的黑眸,那樣淡然純粹。
顏晗嘆了一口氣:「殺雞焉用牛刀。」
她,就是那隻雞。
裴以恆垂眸,面前的人重新低頭看棋盤,手肘依舊撐著桌子,只是變成手掌輕壓在唇瓣上。今天她長發沒有紮起來,披散在肩膀,此時傾瀉而下,擋住本來就精緻小巧的臉頰。陽光正好打在她的長發上,鬆鬆軟軟的發頂,有種絨絨的質感。
裴以恆微微晃神:「嗯……」
顏晗沒想到他這麼不客氣,一下抬起頭,「你知道得罪直系學姐會是什麼下場嗎?」
可此時,她這句威脅不僅毫無震懾力,反而因為她心虛的口吻,變得軟綿綿。就跟一隻小奶貓,非要抬起自己肉乎乎的小爪子嚇唬別人說,你小心點兒哦,當心我撓你。
裴以恆:「圍棋,只有勝負。」
他的聲音堅定,不容置喙。
顏晗愣住,卻並不覺得意外。從剛才一開始,她就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一定要贏的氣場。那樣強烈的勝負欲。
居然……挺帥的。
於是,她直接說:「我輸了。」
語氣沒什麼不情不願的,因為實力太過吊打,她毫無還手之力。
等收拾完棋盤,顏晗瞪著滾圓大眼睛望著他,嘀咕說:「雖然你很厲害,但是你也只能贏我一次。」
裴以恆抬眸稍稍掃了她一眼。
只聽她認真地說:「因為我再也不會跟你下棋了。」
……
說完,顏晗突然想捂住自己的臉,她是小學生嗎?因為下棋下不過別人,就生氣。這一瞬,顏晗突然覺得她還真是她家老爺子的親孫女。
這老頭也是這樣。
她可真遺傳了個好毛病。
好在,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顏晗跟有了救星一樣,趕緊拿起躲到旁邊接電話。
電話是助理打過來的,邱戈因為她臨時放鴿子的行為十分暴怒,讓助理來抓她。
助理閔靜哭喪著說:「老大,你們神仙打架,可以放過我們這些小的嗎?」
顏晗見她這模樣,沒說什麼,直接讓她來學校接自己。
她打完電話之後,回頭望著一旁的男人,他正專註地在看一本棋譜,明明那麼無聊的書,他看得入神而專註,彷彿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本書更有意思的東西了。
顏晗出聲說:「老師那邊,我會幫你請假。還有這把鑰匙留給你用,軍訓結束再還給我也可以。」
男人站在逆光處,帽檐擋住他的眼睛,顏晗見他沒有動作。
她直接走過去,伸手拉起他的手掌,將鑰匙塞進他手心。
「這是最後一把,千萬別弄丟了。」
她輕皺了下鼻尖,聲音軟乎乎地叮囑。
*
顏晗上了車,助理閔靜給她遞了一瓶水,只是閔靜的視線是盯著窗外的,她望著不遠處漸漸離去的身影:「哎呀,哎呀,哎呀……」
「你復讀機嗎?」顏晗被她這一連串的呀,喊得有些無奈。
閔靜激動地指了指不遠處,「老大,我剛才看你們是一起下來的男人,那是你學弟?」
昨天邱戈差點兒氣瘋了,閔靜當然知道顏晗來給大一新生班當班助的事情。
她剛才一過來,就瞧見顏晗跟著那個男人一起出來,只不過男人頭上戴著帽子,她壓根沒看清楚模樣。但是憑藉著她多年爬牆的經驗,這必定是個大帥哥。
閔靜感慨:「老大,你們學校也太好了吧,不僅都是學霸,還有這種品質的帥哥。」
顏晗好笑地望著她,裴以恆戴著帽子和口罩,她就能看見他長得帥?
不過她沒開口呢,閔靜露出一臉婊里婊氣,「老大,這等小鮮肉你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顏晗一愣,隨口說:「他是我學弟。」
她不喜歡不成熟的,當然,顏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因為她壓根沒談過戀愛。
「學弟怎麼了?」閔靜立即義正言辭地說:「老大你上學早,現在也才十九歲,要是這個男生上學晚,說不定你們還同齡呢。」
「況且老大,你這個學弟真的有點兒帥啊。」
顏晗挑眉,這丫頭,倒是挺有眼光。
*
中午食堂里猶如猛虎放柵,穿著統一軍訓服的新生,一個個排成整齊的方隊,在食堂門口集合,隨著一陣又一陣嘹亮的軍歌聲,學生被放進食堂吃飯。
軍綠色身影在食堂里來回穿梭,除了男女之外,還真不容易分清楚誰是誰。
此時身材和臉的優勢便體現的淋漓盡致。
裴以恆此時正站在食堂門口等人,但凡從他身邊經過的女生,都會忍不住回頭看他。
同樣是軍訓服,別人穿鬆鬆垮垮,又土又難看。
偏偏他穿著,衣服服帖地彷彿特意為他量身定製,一雙大長腿格外吸引眼球。
他等了一會兒,剛準備摸出手機,背後衝出來一個人勾著他的脖子,笑嘻嘻道:「太子殿下,小的來護駕了。」
裴以恆皺眉,剛想回頭伸手拍開他的手臂。
誰知程津南直接說:「別往後看,後面有個女生盯你很久了,估計正醞釀著上來跟你要微信號呢。」
一旁的高堯低聲說:「趕緊走吧。」
三人沒去大食堂,而是去了三樓的餐廳,可以點菜,比大食堂貴。所以三樓沒多少穿著迷彩服的人,他們坐在角落的地方。
裴以恆將帽子和口罩都摘了下來,一張精緻的臉絲毫沒有被軍訓摧殘的模樣。
旁邊兩人已經跟猛虎撲食似得,一口氣喝了手裡的半瓶水。
程津南抱怨:「這種天氣軍訓,真他媽反人類。」
高堯正要應聲,誰知對面牆壁上掛著的電視機突然被調了個頻道,換到了央視體育頻道。此時是中午,正在播報體育新聞。
「目前圍棋賽事第八屆『天星杯』在京舉辦了開幕儀式,參賽選手盡數出席。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裴以恆九段自八月之後,再未宣布參賽計劃,此次是否會參加天星杯。但是目前我們已經從組委會得到消息,裴以恆九段將不會參加這次賽事。」
「這也是『天星杯』自舉辦以來,第一次出現衛冕冠軍缺席的情況。」
「目前作為世界排名第一的裴以恆九段,一直未出賽,如果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只怕他的排名會遭到來自韓國的李俊值九段挑戰。」
……
程津南看著電視上的新聞,低聲罵了一句:「卧槽,這什麼新聞。」
高堯不忿地說:「大佬,看來圍棋界需要你回歸正本清源吶,要不然這韓國人真得囂張起來了。」
裴以恆坐在旁邊,正在清洗自己的餐具,根本連電視屏幕都沒看。
「要不您跟我們說說打算,您總不會真的打算跟我們一樣,當個普通的大學生吧?」
程津南終於逮著機會問出來了。
其實別看他跟裴以恆嘻嘻哈哈的,可是心底著急著呢。棋手職業年齡雖然很長,可誰都知道,二十左右是他們的巔峰期,棋力、計算力、專註力甚至連勝負欲都是最強。
高堯也忍不住了,語重心長地說:「殿下,中國圍棋的半邊江山,真的指著你呢。」
說到底,高堯和程津南都是真護著他的人。
他們兩人跟裴以恆是發小,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的呢,得打從娘胎里開始了吧。他們是在同一間醫院裡出生的,打小在一個大院里住著,後來上同一所機關幼兒園。
他們年齡相仿,但裴以恆的經歷跟他們誰都不一樣。
裴以恆六歲開始學棋,一開始倒不是專門學,只是大院里有老幹部活動室,他們小孩時常會過去玩,那裡下棋的人不少,圍棋、象棋都有。
每次有人下圍棋的時候,裴以恆都會在旁邊看。
黑白子落在棋盤上,這在活潑好動的孩子看來,實在太過無聊,可是裴以恆卻喜歡,他一看就能將一盤棋從頭看到尾。
直到有人問他,看這麼久,他看會了嗎?
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孩子,小臉染上嚴肅認真的表情,緩緩點頭。於是那個大人看他這樣實在有趣,便邀請他下一盤。
當他手捏著一枚黑子,輕輕落在棋盤上時,就像是命運的安排。
從那一刻開始,他與圍棋的故事開始了。
程津南和高堯就是屬於大院子里典型的孩子,活潑好動,少年時恨不能把天捅破了。裴以恆則安靜又沉穩,他六歲開始正式學棋,八歲拜師,十一歲的時候正式定段,成為當時國內最年少的職業選手。
直到後來,他成為最年少世界冠軍三冠王。
大概是打小父母們一直念叨,又加上他們一起長大,跟裴以恆關係太過親密,以至於兩人對他總有一種老母雞心態。兩個大好少年,嘴上不說,心底卻有著一股,我們一定要保護好阿恆的念頭。
網上有一丁點兒批評裴以恆的聲音,這兩人跳得比誰都高。
裴以恆這樣的職業棋手,這種十九歲正值職業生涯巔峰的時候,沒人會放棄比賽來上學。所以他一直戴著口罩,就是不想被人認出。好在圍棋還算小眾,他粉絲雖多,但是真沒人想到他能來上學。
至於另外兩人就不說了,簡直是水滸兄弟一對兒,程津南跑去西藏玩,騎摩托摔了一跤,半年沒上學。高堯為了跟他做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居然敢在高二的時候復讀一年等他。
差點兒沒讓高堯他爹把狗腿給他打斷了。
於是三人都以十九歲高齡,就讀大一。
這會兒新聞上正放著裴以恆比賽的畫面,他穿著黑色正裝,神色淡然地盯著面前的棋盤,即便只是側面,依舊那樣奪目好看。
正巧,旁邊有幾個女生路過,有個女生似乎盯著坐著的裴以恆看了好幾眼。
程津南伸手拿起他的帽子,直接扣在他頭上,低聲說:「你還是戴起來吧,太顯眼了。」
不過戴好之後,程津南見他不說話,嘆了一口氣轉移話題說:「怎麼感覺你一點兒都沒被曬到?。」
裴以恆搖頭,淡淡道:「我沒有軍訓。」
高堯立即震驚了,問道:「哪個老師免了你的軍訓?」
裴以恆突然想起早上那一幕,她趕來,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把他拉走。
少年輕抬眼瞼,淡然地看過去,「不是老師。」
另外兩人立即交換了一個眼神,直到程津南嘻嘻哈哈地說:「不是老師,難不成是學姐?」
裴以恆撇頭,望向窗外。
程津南&高堯:「卧槽。」
兩人開始一個勁地追問,學姐漂亮嗎?
一直追問沒得到回答,程津南同情地看向裴以恆,「咱們阿恆啊,人生里只有圍棋,他估計都分辨不出來女孩漂不漂亮。」
裴以恆並不說話,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就在這一瞬,顏晗垂著頭盯著棋盤的模樣出現在他腦海中。
應該……
他猶疑了下。
是漂亮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