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離
「所以……」石氏聽了口諭后皺眉:「是索相跟佟佳大人起了爭執,萬歲爺傳佟佳少福晉回話?」
傳旨小太監跪地:「回太子妃娘娘的話,是。散朝之後,一等公領侍衛大臣佟國維跟太子爺求肯。稱家中老妻抱恙,不孝子有傷。滿府雜亂,中饋無人管理。懇請太子妃通融一二,讓三兒媳小赫舍里氏歸家主持滿府事務。待這所有理清,再來陪太子妃消遣。」
「太子爺言佟佳大人只說府內事務繁忙,不可一日無人當家理事。卻不說孤那可憐的姨母重傷在身,自顧尚且不暇?這檔口叫她跟你回去,明年今日,孤說不得只能給她上柱香遙祭了!」
「佟佳大人連說不敢,卻被索相給截住了話頭。兩位大人在殿外爭吵不休,驚動了萬歲爺。是以叫小的過來傳佟佳少福晉問話,看隆科多是否真有寵妾滅妻之事。因佟佳大人說,婚姻事,如人飲水。是冷是暖,是不是受了委屈,只有少福晉知道。也有她,才最有話語權。」
玉錄玳:……
就好想穿回幾天前,打死說滿佟佳府就佟國維這個一家之主也還行的自己。
人家這特么豈止也還行?
這甩鍋、踢皮球還順帶威脅的一套,玩兒特別666好吧!
果然只有渣渣爸跟渣渣媽才能生出小渣渣,有數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不過可惜了,她不是土生土長,被灌輸了一輩子三綱五常,君臣父子的原主。所以佟國維這個算盤,今兒註定打不響。
只希望當殿打臉的時候,他不要後悔才好!
玉錄玳微笑著向石氏蹲身一禮:「臣婦謝娘娘搭救之恩,也謝您這一向的種種照拂。能遇見您,承蒙您不棄引為知己,是玉錄玳生平之幸。此一別不知何日能再見,還請娘娘多多保重。」
這話說的,石氏眉心一跳,只覺得滿滿不祥。
嚇得她都顧不上規矩不規矩了,直接屏退左右,連傳旨的小太監都被安排偏廳吃茶。她這才放心拉起玉錄玳的手,軟語勸慰:「姨母,你的苦,你的心意我都知,但……萬歲爺既然允你當殿自陳,怕就是拿準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貿然提和離事,即便成功,怕也會惹龍顏不悅。所幸現在有我跟太子爺為你張目,隆科多那廝再不敢在你面前囂張。不如你就先忍了這一次,等日後……」
殿下繼承大統,想怎麼收拾隆科多那廝不成呢?
當然為防隔牆有耳,石氏這話是怎麼都不可能訴諸於口的。但那眼角眉梢的未盡之意,卻足夠叫玉錄玳領會了。
對此,玉錄玳只微笑點頭,謝過太子妃叮嚀。
而事實上?
這位一進養心殿,用剛在毓慶宮處惡補的宮廷禮儀給傳說中的千古一帝請安后。將將被問起,就特耿直地回了聲有:「不敢欺瞞萬歲,臣婦十六歲嫁進佟佳府,次年生下嫡長子岳興阿。至今六年,可說是苦多樂少。」
「是,臣婦與隆科多系姑表兄妹。可說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按說感情,也是有幾分的。可惜表哥風流,臣婦卻是個平淡無奇的。以至於他遵循孝道娶我過門,生下長子岳興阿后,就直接沉浸花叢。六年前收了十數位妾侍尤嫌不足,近日裡更……」
「人不風流枉少年,臣婦倒也不願苦苦勸說,擔個悍妒之名。只拚死阻攔未果后,也實在寒了心。不願將餘生託付給這麼個色.欲熏心,全不給嫡妻半點體面尊重的人。懇請萬歲金口,賜我與隆科多和離,以後男婚女嫁,更不相干!」
索額圖還當今兒註定翻盤,免不了被佟國維那老不修嘲諷兩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結果玉錄玳卻堅持己見,當殿奏請和離什麼的。
可把他喜得喲!
當即撫掌大樂,高喊了一聲好:「當斷則斷,乾脆果決,不愧是我赫舍里家的姑奶奶!」
剛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佟國維差點被氣個倒仰。不過這緊要關頭,他也顧不得跟索額圖爭那個沒用的短長了。只濃眉緊鎖,死死盯著玉錄玳:「李氏之事,確系隆科多錯。老夫已經鞭笞過那逆子,以後也定會嚴加管束。必叫他不敢再犯,只一心敬重嫡妻,愛重嫡子。如此,玉錄玳還堅持和離,讓岳興阿變成無母孤兒么?」
來了,來了,老狐狸開始玩聊齋了!
不過拿小白眼狼當籌碼,他可是正正經經的打錯了算盤。
玉錄玳心中哂笑,身子卻是一顫,彷彿遭受了什麼重大打擊般。還當她被成功脅迫,就要改弦易張的看得胤礽皺眉:「佟佳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孤姨母只是和離,又非辭世,孤那小表弟怎麼就成沒娘的孩子了?」
「可不?」索額圖欠兮兮點頭,誓要將攪屎棍進行到底:「兩口子過不下去,打個八刀而已。哪兒用得上你佟佳大人如此威脅恫嚇?經此一事,隆科多必然聲名大跌不假。但有你這個一等公領侍衛大臣的老子在那兒戳著,多得是心有大志的好姑娘願意嫁過來。用不著這麼巴著我們玉錄玳哈!畢竟啊……」
「婚姻事,如人飲水。咱們這些外人還是謹慎用詞,別因為你那點所謂的善意,把人家當事人陷入水深火熱里。萬一我這苦命的侄女,下回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呢?」
幾句話氣得佟國維三屍神暴跳,恨不得掐死索額圖那個老匹夫。
但是萬歲爺當面,他不敢。
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老子問的是玉錄玳,用你狗拿耗子?」
被問的玉錄玳盈盈一拜:「玉錄玳謝過阿瑪慈心,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話落,玉錄玳伸手扯下額上的玉色抹額,偌大的傷口就清晰印在眾人眼帘:「為給我兒岳興阿個完整的家,不叫他被人恥笑,臣婦努力過。規勸,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卻只得了一句小題大做。婆婆甚至覺得我善妒不容人,親送《女戒》、《女則》。」
「終究結縭一場,還育有一子。多餘的話臣婦也不多說,只求萬歲爺隆恩,准許臣妾和離自保。」
結結實實地一個響頭在地,叫她那將將癒合的傷口又透出幾分血色。
那寧死也不改其志的灼灼目光,生生將一代帝王的滿腹勸說梗在嘴邊。半晌才化作一聲嘆息:「罷罷罷,捆綁不成夫妻。既然你心已決,朕也不多說。著隆科多寫和離書,准你帶嫁妝出府就是。」
本以為有一場硬仗要打,結果簡簡單單達成心意什麼的。
可把玉錄玳給喜的喲!
當時眉開眼笑,連連拜謝,深覺有一肚子的彩虹屁可以拍。然而她這傷口未愈,剛剛又過於緊張。這陡然一放鬆,就覺得滿滿疲憊排山倒海而來。直接把她淹沒在無邊黑暗裡,連個掙扎的機會都不給。
也就是索額圖離得近,反應也快,不然昏迷中的玉錄玳保險得直直砸在地面上。
一把撈起輕飄飄好似一朵雲的便宜侄女,索額圖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娘們兮兮地抹了把淚,滿眼的憐惜猶如實質:「嘖嘖嘖,這可憐孩子。得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被准許和離都欣喜如狂到這樣?」
這話說的,不止佟國維,連康熙都臉上一黑。
不由回想暗衛報上的,關於隆科多種種。越琢磨,就越覺得這表弟屬實狂悖。務必得好好管教一番,否則難堪大用。
帝王一怒,隆科多原本還能再堅持幾年的鑾儀使、正藍旗蒙古副都統的職位就提前被擼。連本意賣慘,說自己教子無方、治家不嚴的佟國維都被罰了半年的俸祿。可把索額圖給高興的,當即表示要把懷裡這條小錦鯉,啊呸!
是命途多舛,生生被磋磨成這樣的可憐侄女帶回家好好照顧。
只康熙惦記著牛痘之法的效果,還眼饞玉錄玳所說的另外幾項利國利民之法。果斷不給他機會,讓他將慈愛好阿牟其進行到底。只太醫一句佟佳福晉舊傷未愈,又過於勞神傷心,宜當靜養,就叫索額圖徹底歇菜。
當然作為外命婦,還是剛剛和離那種,玉錄玳肯定不適合留在禁宮內院的。
於是太子殿下這個憐惜姨母受此磋磨的好外甥再度請纓,奉旨把人接到了毓慶宮客院。
等玉錄玳再度醒來的時候,就看到石氏溫婉的笑臉:「恭喜姨母,賀喜姨母。終於心愿達成,跟隆科多那廝撇清了關係。」
「不止哦!」胤礽笑:「姨母前腳一暈,舅公後腳就抹了淚。說您這佟佳府肯定飽受委屈,這才被允許和離都喜昏了過去。皇阿瑪憤怒於隆科多的狂悖無狀,當殿奪了他正藍旗蒙古副都統跟鑾儀衛的職,只准在一等侍衛上行走。」
「佟國維那老賊還想賣慘,結果卻被皇阿瑪以教子無方、治家不嚴的名頭給罰了半年的俸祿。嘖嘖嘖,他那老臉黑的喲!姨母你是沒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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