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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卡個痰盂,何向陽東沖西撞,在大雜院里四處撲騰。

程春花還算年青人,舉報人這種缺德事兒按理不該她出面,所以她一直趴在圍牆上圍觀看熱鬧,直到看她媽的頭卡痰盂里了,這才沖了過來,想把她媽的腦袋從痰盂里給解救出來。

而就在這時,治安辦的紅袖章們齊刷刷的登門了,帶頭的正是劉玉娟。

「治安辦的同志們,就是這家子,挖社會主義牆角,薅社會主義羊毛,家裡不知道藏了多少件兒火車站背回來的衣服,那可全是黑錢!」程春花一邊費力的撥著她媽頭上的痰盂,一邊說。

張福運手裡橫著棍子,衝上前就跟賀帥撲一塊兒了:「趕緊兒的,打開你家那破屋子的門,讓大傢伙兒瞧瞧看啥叫個醜惡的資本主義!」

「你舅嘴巴上還鑲大金牙,你舅還倒賣鋼材,你們家才是最大的資本主義。」賀帥一個猛撲,直接把張福運給撲到地上了。

「賀大帥打人啦!」張福運的嚎叫聲比何向陽的還要尖厲。

賀帥聲音比他還高,帶著點幸災樂禍:「嗷,張福運也打人啦,這一拳頭打的我好疼!」

砰砰砰,他嘴裡叫著,小拳頭就像小沙鍋一樣往張福運的肚皮上搗著:「這一拳頭打歪我的鼻子啦!」

砰砰砰,又是幾拳頭,嚇的張福生連跟前兒都不敢來,眼睜睜看著他哥哥挨揍。

劉玉娟沒看別人,進門先看超生。

妯娌之間再親也是外人,但超生跟別人不一樣,大前年劉玉娟流產了一回,然後半年多血止不住,人也站不起來,躺在農村的土炕上,那真是吊命。

當時陳月牙帶著超生去看她,那時候的超生還是個七個月的奶娃娃,鬧著非得要她抱,還在她身上爬來爬去。

說出來估計都沒人敢信,就是那一天,劉玉娟下/身流血的事兒突然就止了,混身充滿了力量,在村裡幹活兒,也突然就有力氣了。

自己的孩子流產了,劉玉娟從那時候起就把超生當成了她的小閨女。

孩子臉上土兮兮的,緊捏著兩隻小拳頭,像只小鬥雞一樣守在自家的門上。

小孩子不太認人,更何況幾個月沒見過面了,劉玉娟穿的又是土黃色的治安服,小丫頭不認識,眼看劉玉娟朝自己走過來,手裡一隻炒勺刷的一橫,眉毛都揚起來了。

一副頭可破,血可流,房門不能破的堅決樣子。

但是等認出對面是可疼自己的大伯娘,小嘴巴一撇,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而且當著眾人的面,她從脖子上扯著自己的小線衣,使勁把軟嫩嫩的背扯了出來,轉身給劉玉娟看。

孩子的背上清清晰晰一個大巴掌印子,肉眼可見的疼。

程春花可是把她們家的衣服,鋼筋全都轉到別的地兒之後才舉報的陳月牙,橫豎何向陽的腦袋撥不出來,她轉身來找劉玉娟告狀了:「治安辦的同志們,這事兒可非查不可,我們都是鄰居,大家都能做證,賀譯民還是公安,家裡藏著投機倒把的東西,他就必須被開除出公安隊伍!」

劉玉娟家在農村,來城裡來的少,所以程春花不認識她。

但劉玉娟可認得程春花,畢竟農村進城的就那麼幾戶人家,程春花一家子可比別人招搖得多。

「就因為你懷疑陳月牙投機倒把,就打人孩子?」劉玉娟指著孩子背上的巴掌印子說:「明人不說暗話,我是她大嬸兒,跟她親媽一樣親的人,你有種打我啊,你打我家孩子幹啥?」

程春花愣住了,就連頭上頂著個痰盂正在努力往上撥的何向陽,也跟只無頭蒼蠅似的,突然停下來了。

「張廠長的夫人程春花是吧,在鋼廠耀武揚威不夠,這是把我家當成鋼廠來撒潑啦?」劉玉娟越想越氣,直接一巴掌就搧過去了。

程春花給她一巴掌抽愣在那兒:「你怎麼打人呢你,你還是人民的治安隊員嗎?」

何向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循聲而來,一把抓上劉玉娟的頭髮了:「是誰,誰敢打我閨女?」

「我,劉玉娟,先是陳超生的大嬸兒,再是治安辦的工作人員,打的就是你們娘兒倆!」以一敵二,劉玉娟甩開膀子的打起來了。

而就在這時,居委會的主任秦三多帶著居委會的人,也一起來了。

這也是何向陽和程春花倆舉報之後,特意來查投機倒把的事兒的。

一進院子先看到個女人頭上戴個痰盂,嚇了一跳,問王大媽:「那玩藝兒,咋戴上去的?」

王大媽也不知道啊,長這麼大,她也是頭一回見有人能把個痰盂給戴頭上的呢。

「她家搞投機倒把!」

「她打我家孩子!」

程春花和劉玉娟各不相讓,一個扯著對方的頭髮,一個揪著對方胸前那三寸,哎喲喂,看得出來的疼。

這倆可全是農村來的潑婦,都野著呢。

秦三多往下壓著兩隻手:「咱們能不能住手,別打了,好歹把何大媽先從痰盂里給弄出來?」

不是劉玉娟不願意,何向陽不願意啊:「我原來可是當過紅w兵的,頭上卡個痰盂怕啥,為了抄家我大糞坑都藏過,先抄家,抄陳月牙的家!」

「陳月牙真的搞投機倒把啦?」秦三多有點不太相信。

何向陽高高跳了起來,呸的一聲,才想說句啥,有人於身後接話了。

「誰說我投機倒把了?」眾人齊齊回頭,一個白襯衣,一個公安服,這不正是陳月牙倆口子?

「文G復辟了嗎就上門抄家了這是,秦主任,聽說連領導人都呼籲大家搞生產,不搞人生攻擊搞批D了,這何向陽身為曾經G委會的頭子,沒人清算她也就算了,這是上門抄我家來了?」陳月牙進了院子,又說。

劉玉娟立刻說:「對對對,她們就是想抄家,搞文G復辟!」

王大媽有話要說:「就算文G那會兒搞抄家,也不打人孩子!」

啥,還打人孩子?

「媽,何老太打我妹兒啦,巴掌啪啪的拍,我妹兒背上都是紅的。」賀帥一手摁著張家倆兄弟,回頭說。

剛好,何向陽轉著那個痰盂,下巴憋的青青紫紫,眼看就要把自己的腦袋從痰盂里給解救出來了,陳月牙眼裡迸著血,一巴掌拍過去了:「何大媽,超生礙著你紅W兵的法啦你就打人,你當現在還在搞W革,你還是無法無天的G委會頭子?」

只聽哐啷一聲,好傢夥,差點脫出來的頭,又套痰盂裡頭去了。

陳月牙回頭再看秦三多:「秦主任,你看看我家這倆孩子,衚衕里最乖的孩子吧,尤其是超生,一隻蚊子都沒捏過,這老太太說打就打,她狠不狠毒?」

超生是個乖丫頭,但賀帥可真算不上,張福生和張福運給他打的鼻青臉腫不說,全躺在地上動彈不了。

「不就是上門搜查嗎,就那間小破屋兒,裡頭一張床,頂多只有並排躺四個人,誰要搜就趕緊進門搜,但咱可說好了,你要碰倒一個碗,碰倒一雙筷子,今天晚上我們全家四口上你們家睡去,以後,天天你家吃去!」一手叉腰,陳月牙一把打開了樹屋的門。

你有張良計,難道我就沒有過牆梯?

那些衣服她肯定藏的嚴實著呢,怎麼可能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樹屋裡乾乾淨淨的桌子,一眼可見的床底下,除了幾件孩子的爛衣服,就沒什麼東西。

這是一個窮到家徒四壁的人家。

何向陽屁都放不出來,程春花也啞巴了,悄悄摸摸的就想溜。

踩完場子就想走?

有那麼容易的事兒嗎?

陳月牙一把抓過去,剛才她抓劉玉娟的奶,現在,陳月牙也抓她的奶,這種陰毒女人,誰怕誰啊?

「走,咱鋼廠里說叨說叨去,廠長夫人帶頭搞抄家,我就想問問鋼廠的領導們,你們那麼大一個鋼廠,這是不是背著黨的政策搞文G復辟?」陳月牙再一聲反問。

程春花剛才打架的時候有多凶,這時候就有多慫,兩隻手在胸膛前不停的搓著:「月牙,咱是好姐妹呢,原來一起下鄉,一起睡老鄉家的大炕,咱有情份!」

「可不嘛月牙,原來我家住大雜院,你住隔壁的時候,咱倆家關係可好著呢!」何向陽戴著個痰盂苦哈哈的說。

「對哦,當時我晾一件襯衣你偷一件,我晾一件內褲你也要偷,要不,咱先去你家抄抄我的內衣內褲,看你偷了多少?」陳月牙又是一把狠擰,疼的程春花哎哎直叫。

「月牙,是我不好,以後我保證,我媽敢再碰超生一下,我搧爛她的臉!」程春花疼的只差跪著求饒了,廠長夫人的顏面一掃而空。

「哎喲,這叫啥事兒嘛,我自搧自臉算了,陳月牙,你可別打春花了。」何向陽砰砰砰的打著自己頭上的痰盂說。

秦三多皺著眉頭問:「那到底陳月牙有沒有投機倒把?」

程春花轉身問王大媽:「你們這些街坊鄰居們可得做證,王大媽,你說有沒有?」

王大媽才不攙和這些事非,指著何向陽的腦袋說:「一個痰盂可不便宜,兩塊錢呢,春花,這痰盂錢你得賠我。」

別的鄰居,誰願意攙和這事兒,根本沒人搭理程春花。

「那就下午公廁前面開會,到時候大家一起來,這官司我來斷。」秦三多揮手說。

「秦三多,這官司你可不能偏向著哪一方,咱得公正審理!現在講究的就是個投機倒把,抓住得坐牢!」程春花說。

秦三多意味深長的說:「廠長夫人,我也不能偏著您啦!」

甭以為居委會就沒啥權力,現在這年月,你要有單位還行,普通的居民們,孩子不招工,不上學不轉戶口嗎,知青不回城不落戶不安排工作嗎?

你就出個門,你要沒單位,你不開介紹信嗎?

政審,面貌清不清白,能不能出去參加工作,居委會的推薦信那是第一重要。

居委會,那是黨的喉舌,也是城市文明的締造者,清水縣還是第一個全國優秀,先進,文明縣城。

秦三多官不大,身子正,幹了一輩子的居委會,就沒在誰面前彎過腰。

這一通風捲殘雲,以程春花拖著她家倆兒子,還有一個頭頂痰盂的何向陽,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的溜出大雜院而告終。

陳月牙先把超生摟到了懷裡,仔細看孩子的背上紅潮潮的五道印子,眼睛都紅了。

回頭就得拍賀譯民一把:「還人民公安呢,自家的孩子你都護不住。」

賀譯民坐到了床沿上,接過閨女輕輕撫摩了一下她的背,啞聲問:「疼嗎?」

超生皺了一下眉頭,小嘴巴一撇,看爸爸眉頭簇的更濃了,立馬咧開嘴巴,伸手就去撫爸爸的額頭,無聲說:不疼!

其實一開始也沒多疼,但小人蔘皮膚細,碰一下就紅了而已。

要當初賀譯民在鋼廠當領導的時候,家裡的孩子誰敢欺負,現在這幫人是看他工作崗位沒原來好了,連他家的孩子都敢欺負了。

「這事兒不能就這麼完了的。」賀譯民把超生緊緊摟在懷裡,在孩子肩頭悶著聲音說。

陳月牙也是這個意思:「不能就這麼算了,要人打順了手,我的超生豈不天天要挨打」

倆口子一致認定,必須替超生討回來這口氣不可。

「咱的衣服呢,你藏哪兒去了?」賀譯民其實也挺吃驚的,就昨天晚上,他記得衣服都還在屋子裡放著呢,全是今天早晨陳月牙搬出去的。

「問那幹啥,你就不問問我今天賺了多少?」陳月牙說。

「多少?」賀譯民問。

陳月牙拉開旅行包,那叫個嘆為觀止,裡面滿滿的,全是一毛貳毛,一元貳元的票子,她擰了小半袋兒。

「刨開40塊的成本,就這兩趟,咱凈賺了170。」陳月牙掰著手指頭說。

一張張的毛票,一元兩元,她現在還沒時間理,先從敞口的溫瓶里倒涼白開,當著超生的面舀了一大勺糖,再舀一大勺,給超生樂的啊,眉眼都樂開花兒了。

灑了白糖的涼白開,偶爾滑出一粒沒融化的白糖,咬起來咯嘣咯嘣的,那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倆人藏錢的功夫,超生不停的搖著陳月牙的手臂,示意她往外頭看。

就這一間小樹屋,一點私密性都沒有的地兒,那帘子給風吹的呼扇呼扇的呢,陳月牙往外頭一看,大嫂劉玉娟拎著罐子黃桃罐頭,在外頭站著呢。

賀譯民也站起來了:「大嫂,都來了,咋不進來坐?」

劉玉娟剛才是以治安管理人員的名義登的門,這會兒脫了身上那件土黃色的工作服,換上一件白的確涼的襯衣,才是賀譯民的大嫂。

她今天又在鋼廠門前見過月牙,所以月牙有沒有搞投機倒把,她最清楚。

要真的劉玉娟指證,陳月牙就得拘留,判刑,坐牢。

「大嫂,進來坐啊,我給你倒涼白開。」陳月牙說。。

劉玉娟笑眯眯的看著賀譯民呢,看半天,突然來了句:「譯民,你就該穿著這身衣裳到鋼廠走一圈兒去。」

后媽宋喻明生的小兒子名字叫賀偉民,現在在北工大讀書,書的怎麼樣不知道,但是談的女朋友是首鋼領導家的閨女。

所以雖然人還沒畢業,但已經是半個首鋼人了,闊氣。

上回劉玉娟和鄧翠蓮去公公家,聽公公誇了半天的賀偉民,罵了半天的賀譯民自甘墮落,說起超生來,大概也是聽程春花母女掰扯的,說超生就是個倒霉孩子,是生了超生,賀譯民一家子才把日子過爛的。

氣的劉玉娟差點吐血。

這套深藍色的公安裝挺撥又帥氣,就一點不好,賀譯民目前只是個片兒警,要是個所長,就更光鮮了。

要叫賀晃兩口子看到賀譯民不但站起來,還有了正式工作,估計得雙雙吐口老血。

陳月牙和賀譯民對視一眼,由陳月牙開口:「大嫂,我是在鋼廠門口練攤兒了,掙的錢也不多,既然你也知道了,咱見者有份,我也分你一份子?」

她怕大嫂上門是來分錢的。

畢竟大嫂家在農村,跟老三賀親民一樣,家裡都是倆齊刷刷的半大小子,手裡是真沒錢。

陳月牙難保大嫂不會見錢起異。

劉玉娟手拍在大腿上:「我是饞錢,現在這社會誰不饞錢,但你說,錢是咱們饞它就會來的嗎。」

「那這錢呢,咋分?」陳月牙試著反問。

劉玉娟噗嗤一笑,伸出手說:「我要問你們要錢,你們大哥不得打死我?」

賀德民雖然人憨不說話,但只要張嘴,說一不二。

「對了,程春花家那事兒可不能就這麼了了,你說咱又不是天天在家,萬一他們又打孩子,咱們咋辦?」劉玉娟又說。

她最心疼的,放不下的還是超生,誰叫她自己沒生出閨女,就生了倆皮蹬蹬的小子呢。

賀譯民說:「這事兒大嫂你就甭管了,我有我的主意。」

他得給閨女出口惡氣,更要追到自己的存款,一樣都不能少。

「線衣就算了,要有鞋子,想辦法給我弄兩雙吧,倆孩子實在太費鞋了。」劉玉娟又說。

一雙膠鞋倒不貴,也就三五塊錢,陳月牙爽快的答應了下來:「只要有,我就給大嫂留著。」

「不過這事兒可不能叫你們大哥知道,完了肯定又罵我。」劉玉娟又說。

大哥生平最恨的就是兄弟之間不團結,相互吸血。

「我曉得,我們不說。」陳月牙笑著說。

就這點小便宜,大嫂想占就讓她占吧,不就十來塊錢的事兒,她賺了一百多塊,不計較這點小錢兒了。

倆口子出門送大嫂了,賀帥和超生就盯著那瓶子黃桃罐頭看。

這年月吃顆果子不容易,罐頭更難得,就國營商店的罐頭也是擺在最高一層。

一般人家有了罐頭,也得放在最高的地方,留著逢年過節走親戚用,有時候一罐罐頭旅行個十家八家,生產日期過了兩三年,還得繼續它一家家『做客『的旅行呢。

這罐子罐頭,剛才大嬸嬸特地申明,是治安辦獎勵來,她給超生吃噠,所以,超生今天可以吃掉這罐罐頭。

「我看啦,今年生產3月生產的,保證新鮮。」賀帥仔細觀察了一番,說。

超生把鼻子湊近了,深深的嗅了一口,黃桃糖水的味道太誘人啦。

媽媽還不回來撬蓋子,超生已經等不及啦。舔,先舔點兒香味再說。

而就在這時,爸爸和媽媽推門進來了。

賀帥聽見媽媽的聲音就把舌頭收回去了,裝成個一本正經不饞罐頭的樣子。

只有傻乎乎的小超生閉著眼睛,伸著舌尖,正在舔罐頭蓋子與玻璃接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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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生:罐頭好甜,嗚嗚……

作者:我要留言,本章入V,所有留言都有紅包撒落,所以,有人留言嗎?

下章中午11點啦,大家記得不要走開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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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蔘她三歲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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