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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萬金油能吃嗎?要不我嘗嘗?」賀炮圍著一堆的萬金油說。
看著一堆跟寶山似的貨物,賀斌悄悄拿起塊肥皂咬了一口,味兒倒是挺香,但嚼起來沒味道,而且還硬梆梆的難吃。
「你們倆能不能講點衛生,萬金油和香皂怎麼能吃呢?」賀帥氣急敗壞的說。
他這倆弟弟,扒垃圾山比不過別人,給家裡連煤球都撿不來,而且衛生習慣極其的差,剛來的兩天還好,因為有親情這層光環,賀帥能忍。
但這兩天賀帥腦袋都要大了,因為他們吃飯喜歡蹲著,啥東西都愛舔一舔,尤其是賀炮,垃圾堆里翻出一顆玻璃球,他也要舔上半天,就跟條小狗一樣。
「現在乖乖去洗手,洗完了手咱們吃餃子,媽媽包的餃子不多,誰的手要洗的乾淨,我就給十個餃子,要不幹凈,就只能吃八個。」陳月牙說。
呵,賀斌跑的最快,賀炮緊隨其後,陳月牙拆了一塊肥皂給倆臭小子打著,手上打起白白的泡沫來,賀炮就是一陣驚呼聲:「媽媽,泡泡,全是泡泡!」
「以後有錢了,媽給你們買香皂來洗,那個泡泡更多。」陳月牙說。
她這倆傻兒子,要是賀譯民真的死了,估計這輩子就得一直生活在農村,衛生習慣是真的差,但陳月牙也捨不得說他們,畢竟自己從小沒帶在身邊。
看看,長這麼大了,肥皂都沒見過幾塊。
熱騰騰的餃子剛一端出來,斌和炮就開始搶了,賀帥還得喊著他倆:「等咱爸呀,咱爸還沒回來呢?」
賀譯民今天本來該休息的,臨時給喊去配合治安隊的抓投機倒把了,也就是滿大街趕那群二道販子們,抓到人,連人帶貨一起繳掉,然後再扔到所里拘留,等著判刑,或者繳罰款。
這種事情得罪人,吃力不討好,但因為是上面的政策,還必須干。
尤其是賀譯民是副所長,文明執法大家不聽,現在的公安是可以動手的,動了手一般也沒人追究,但他不想動手,說實話,全憑他個頭高,長的嚴肅,一身公正的氣質,二道販子和倒爺們才怕他。
「我們著急,我們要吃餃子裡頭的菜糰子!」賀炮急嗖嗖的說。
賀斌也說:「菜糰子雖然咯牙齒,但比苞米粥更好吃!」
「傻了吧,餃子里只有肉,哪來的菜糰子?」賀帥說著,咬開了一枚餃子,給倆弟弟看裡面團成一團的肉丸子和流出來的,醬褐色的汁液。
「餃子裡面居然還有肉?」賀炮哪還顧得上等他爸,摟了一盤子,轉身就跑,蹲門口吃去了。
賀斌也是,端著一盤餃子,蹲在大門口,稀溜稀溜的往嘴裡扒拉著。
農村孩子們吃的餃子里當然沒有肉,一斤餃子里能放一勺豬油就不錯了,他們哪在餃子里見過肉啊,有肉,哪不得趕緊下肚兒,誰還顧得上爹?
爹能吃嗎,味道能有多好?
賀帥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這倆弟弟真是沒治了。
不過,媽媽好像也不著急啊,她端著餃子,居然也蹲到門口去吃了,不過吃了一會兒,她突然說:「哎呀,蹲著吃好像吃不快,我還是坐著吃吧。」
然後,她坐回了桌子旁,很神奇的,倆弟弟居然相互看了看,也坐回來了。
賀帥悄悄問媽媽:「蹲著吃真的不快嗎?媽媽。」
陳月牙也悄聲說:「這叫身體力行,你怎麼做,他們會怎麼學你的!」
賀帥看著媽媽,恍然大悟般喔了一聲,把筷子放下了:身體力行,等爸爸回來一起吃!
賀譯民循著餃子的香味回家,在門口正好迎上程睡蓮。
程睡蓮原來還給賀譯民寫過情書,寫過信,悄悄往他宿舍丟過塗著自己口紅印子的信紙,當然,那都是曾經荒唐年代的事了。
現在,她還算何向陽生的三個孩子里最懂人事的一個。
「賀哥,你們家是不是又在吃啥好東西,注意著點兒吧,我媽……」程睡蓮努了努自己的嘴,那意思不言而明:何向陽估計又在想著辦法兒的,想要舉報陳月牙呢。
其實賀譯民就這樣走了也沒啥國,但是,畢竟住在一個衚衕里,歸一個居委會管著,現在大家的集體意識又濃厚,整天被人盯著,萬一哪天給舉報了呢?
「睡蓮,你過來。」賀譯民說。
因為賀譯民說話的聲音特別溫柔,程睡蓮小臉一紅就過來了:「賀哥,咋啦?」
「去跟你媽說,我知道她前天在百貨商店又偷了一塊肥皂,要不想被舉報多掃半個月的廁所,就甭再盯著我們家了,沒意思。」賀譯民說。
程睡蓮臉皮薄一點,哦了一聲,進門去了。
何向陽趴在牆上說人窮,笑人無那是有癮的,這不,看見隔壁幾個孩子正在吃餃子,再看餃子裡頭一疙瘩一疙瘩全是肉,嘴裡正在喊造孽呢,聽程睡蓮說,她偷了百貨商店肥皂的事兒賀譯民居然知道,一個不穩,從牆上跌了下來:「賀譯民咋知道我偷了肥皂的事兒的?」
「人家是公安,你乾的啥事情人家不知道?」程睡蓮白了何向陽一眼說。
何向陽從牆上溜了下來,回頭看著福妞:咋就生了你這麼個倒霉孩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隔壁都吃上餃子了,你再看看你,那餃子就等於是你送給他們家吃的。
當初要不是福妞故意搗鬼,陳月牙不掃河灘,又哪來的肉吃?
福妞也覺得納悶兒啊,明明白白的,她看見一個背著□□袋的男人跳進了隔壁的院子,本來,她以為那是個小偷,一直在等陳月牙哭天搶地呢。
結果那個人出來的時候倆手空空的,這證明那人跟陳月牙是一夥的,肯定是把東西放到隔壁,然後空人走了。
「奶,最近投機到把不是抓的正嚴著呢,要不,咱們再把隔壁舉報一回?我覺得她家肯定有好東西。」福妞小心翼翼的說。
何向陽呸的一聲:「上回抓投機倒把抓到啥沒?到現在我還在掃公廁,你要再這麼下去,小心我把你送回鄉下去!」
所謂的老家,就是何向陽的老家程家村,村裡,有何向陽的婆婆,快八十的老太太一人獨居,那老太太比何向陽還刁鑽,愛使喚人,更看不起小丫頭。
福妞咬著牙齒,心說自己這一回一定要盯的緊緊的,只要陳月牙敢出門,敢往外拿東西,她就寸步不離的跟著。
她就不相信自己找不到陳月牙投機倒把的證據。
這邊,二斌和三炮吃飽了飯,在賀帥的監督下,正在嘗試著握筆,要寫出個aoe來。
超生在床上坐著,賀譯民看著地上那一大堆的香皂和萬金油,嘴裡也是感嘆:「乖乖,那個付敞亮可真是個人材,也是個大盜,他從哪兒走私來的這些東西,居然沒給抓住,這要抓住,他絕對得坐牢。」
「估計是從北京某個單位搞出來的吧,你看看這盒子底下都寫著呢,內部專供。」陳月牙說。
「你得想辦法跟孩子們解釋一下,家裡為什麼會憑空出現那麼多萬金油。還有,我往家裡留副拷子吧,萬一那個付敞亮下次再來,你什麼也不用說,想辦法先把他拷了,等我回家再跟他談,翻公安家的牆,不能給他慣這種毛病。」賀譯民說。
「人又不在街上跑,你抓人幹啥?我會想辦法給孩子們解釋這些東西的來歷的。」陳月牙說。
賀譯民望著超生,小丫頭正坐在床上,等著媽媽給她補襪子。
她是家裡唯一有襪子穿的孩子,但是那兩隻襪子也太破了一點,幾天不補,孩子的腳撐大了,鑽出來,就又是一個破洞。
小丫頭身上只穿著個綠色兒的小裙裙,裙裙倒是很漂亮,但就是那條小內褲,又花,又村,又俗,簡直俗到家了。
這麼多的萬金油和肥皂,去哪兒賣好呢?
「要不這樣,你去趟程家村旁邊的李家莊吧,找一下李福亮,他是我表哥,原來是個貨郎,肯定能出手你的東西,鄉鎮上雖然也抓投機倒把,但沒有城裡抓的那麼嚴厲,而且,你還可以說自己是回娘家,是不是?」賀譯民突然靈機一動。
陳月牙一聽,眼睛也刷的一下亮了:現在你想從農村進趟城,抓的可嚴著呢,隨時都有治安辦的人查你的介紹信,但是你要出城去農村,誰管你。」
斌和炮本身就是從農村來的,一聽說要去農村,那等於又是回自個兒的家,正好在城裡鼻涕不能亂醒,說話不能大聲兒,跑的時候怕磕怕碰,正覺得煩著呢,能回村子里,那不又可以上山撥野蘿蔔,下河摸蝦子兒,啥好玩的事兒都能幹?
想家想瘋了,斌和炮只想立刻回家。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的,這才五點鐘,斌和炮就成了行走的報曉雞,五點就在院里喊起床。
賀譯民把一尼龍袋子的萬金油和香皂分開,正好鋼廠送過米和面的編織袋還在,分開裝到了兩個袋子里。
「媽,早晨咱還攤雞蛋吃嗎?」賀帥揉著眼睛說。
陳月牙自己拎起裝萬金油的袋子,可真夠沉的,但轉念一想這些萬金油要能換成錢,那得多少錢,她猛的一下就有力氣了。
「今天咱不做飯啦,我領你們上外頭吃去。」陳月牙說。
外面能有啥吃的,這種事情,不說斌和炮,就是賀帥都想不到,一家子這就出門了。
就在巷口,超生聞到一股格外濃郁的艾蒿的香味,啊呸,這味兒聞著可真竄鼻子,臭!
「跟著我走,不要掉隊,都把嘴巴閉嚴實,誰都不許聲張。」陳月牙悄聲說。
走著走著,就是張大民家了呀,張大民家有啥好吃的?
聞起來臭烘烘的東西嗎,超生才不想吃呢。
「馬大姐,是我,月牙,給我……七根油條,裡面都灌上雞蛋,記得炸脆一點!」陳月牙低聲說。
張大民家的大門黑洞洞的,裡面啥光亮兒都沒有,但是,院子里往外冒著竄鼻的香氣,過了很久,賀炮突然一張嘴:「大媽……」
同時,賀譯民和賀帥倆一起上前去捂他的嘴巴,這一聲,簡直就跟平地炸了一個雷似的。
「孩子,這可不敢亂喊,你這一聲出去,我家大民和徐莉的工作全得完蛋!」馬大姐開了半扇門,一張報紙里包著一大把的油條說。
別看炸油條不是個稀罕東西,但在投機倒把的年月,你最多只能在國營副食店裡那種冷掉的,嚼不動的油條。
副食店的售貨員還看人下菜碟兒,要看你穿的太差,就得給你一根三天前的,你咬都甭想咬得動。
所以,灌著雞蛋的,酥的掉渣的油條,不止帥斌炮一嘴子咬下去,燙的差點忘了自己姓啥,超生虎虎的咬了一口,往外哈著白氣,又燙舌頭又香啊。
真是沒想到,衚衕里卧虎藏龍,就連馬大姐都在悄悄兒的搞投機倒把。
「你先去給咱們聯絡,我在這兒等著,8點半我得趕回去上班。」賀譯民背著東西走了整整十里地兒,眼看程家鎮就在眼前,放下東西說。
肥皂就得一百斤,萬金油怎麼也得八十斤,兩大袋子東西,全是賀譯民一個人背著的,這一早上,他走的滿頭大汗。
陳月牙擰開水杯,給丈夫灌了一大氣的水說:「你先走,我們娘幾個肯定能看得住東西,快去吧。」
賀譯民一看錶,這都早晨八點了,他得全程跑步才能保證不遲到。
而且,他現在可是副所長,要去太晚,所里其他人是會有意見的。
「這些東西你都扛不動,怎麼辦?」賀譯民說。
他擔心一點,妻子拿這些東西沒辦法,去不到李福亮家。
「我難道背不起一袋香皂?」陳月牙笑著說。
賀譯民聲音一啞,走在前面,背影高高的,沉沉穩穩:「昨晚你不說你沒力氣了,哼哼了半夜不讓我動你?」
「你不說你自己才剛醒來沒多久呢,我是怕要浪費你的體力。你說我沒力氣,我一農村姑娘,咋可能沒點背東西的力氣。」陳月牙聲音也是放的小小的。
到現在了,還怕浪費他的體力?
賀譯民突然回頭,眉頭皺在一起,餘光瞄著孩子們:「這話可是你說的,今晚你再敢喊自己沒力氣,不行了,我打爛你的屁股。」
幾個孩子就在身邊圍著,陳月牙紅著臉,不敢再跟丈夫說笑,把肥皂背到了肩膀上,喊來帥斌炮,讓他們三個用擔子挑著剩下的萬金油,這一家五口不也很輕鬆?
賀炮雖然嗓門大,但力氣也大,嫌幾個人扛著袋子麻煩,一個人就把袋子給扛到肩膀上了。
農村不比城裡,全是彎彎曲曲的小路,而且,在城裡,賀斌和賀炮就是倆土憋,但在鄉下孩子的眼裡,他們又是無比洋氣的城裡孩子了。
「炮兒,你說咱家有香皂和萬金油嗎?」針對嗓門最大的賀炮,陳月牙準備殺雞儆猴,拉出來單獨教育。
「有啊,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大堆呢,天上掉下來的吧。」
「想不想出去跟衚衕里的孩子們炫耀一下,誇兩句?」
「想啊,回去我就去誇。」
「那可完蛋了,你前嗓子誇完,咱后稍兒就得給人舉報,媽媽要給人抓了,可就沒人給你們包肉餃子吃了,咋辦?」陳月牙又說。
賀炮腦子還在當機中,賀帥急的不行:「你得說,咱家就沒有萬金油和肥皂。」
「對,我出門就說,我家就沒有萬金油和肥皂!」賀炮陷入了掩耳盜鈴中。
還是一直悶悶的賀斌最有真知著見:「見人吹牛就走開,心裡有肥皂和萬金油,但咱不說就完了。」
超生和媽媽同時點頭:不說話的心裡才清楚,二斌心裡有本清晰明了的賬。
這不正好經過一個村子,還沒到李福亮所在的李家莊呢,陳月牙發現,自己長久不在農村,已經忘了走李家莊的路了。
「嘿,大娘,李家莊怎麼走哇!」看見路邊有個大媽正在刨田地,陳月牙問。
這大媽走了過來,兩隻眼睛滴溜滴溜的:「去李家莊幹啥,同志,你這兜里背的啥東西?」
「沒啥東西,我走趟親戚。」陳月牙說。
「城裡人吧,走親戚背這大一個包。」老大媽說著,鼻子都湊到肥皂上頭去了。
陳月牙看這大媽不像個抓投機倒把的,實話說:「我是李福亮的表妹,有點肥皂,想給他送過去。」
「李福亮的表妹,我還是李福亮的大姑呢,我咋不認識你?」這大媽圍著陳月牙的袋子轉了一圈兒,突然一把拽上袋子了:「我聞清楚了,這裡頭可全是胰子,我就問你,你這胰子能不能換我一塊。」
在農村,沒個賣東西的說法,大家都是換,你有啥東西,給我,我拿我的東西跟你換。
陳月牙本來就是農村人,一想自己找李福亮也是賣香皂,倒不如,問問這老太太有啥?
「您用啥跟我換?」陳月牙說。
老太太左右四顧了一番,悄聲說:「好東西,你等著。」
「媽,你覺得那個老太太有啥好東西跟咱換?」賀帥叉著腰,擦著汗說。
陳月牙想了想,估摸了一下,說:「我估計頂多就是幾顆雞蛋吧,農村也沒啥別的東西。」
「那咱們就多換些雞蛋,天天灌油條吃。」賀炮咂巴著嘴兒,早晨的油條實在太好吃了,不過話說到一半,他突然一聲嚎:「媽,快跑,人太多啦。」
說著,賀炮一個人背起萬金油,轉身就想跑。
「老鄉,把東西留下,咱是自己人,咱不舉報別人。」李大媽手裡拎著一隻布袋子,率領著一群鄉下的村民們,連蹦帶跳,還舉著一隻手的,朝著陳月牙衝過來了。
「小米、高梁、大豆,嘍,這兒還有鵪鶉蛋,雞蛋,你自己開個價兒,你想怎麼換,咱們就怎麼換。」就這樣,陳月牙瞬時之間給一群老鄉圍住了。
「這不算強買強賣吧,我明兒就要結婚了,大姐,換塊胰子洗洗自己,你明天讓我結個乾乾淨淨的婚,好不好?」一個小夥子聲音格外敞的說著,就把半袋子小米直接搡到陳月牙的懷裡了。
「今天,你不賣也得賣,不賣就別想走人。」李大媽拽著陳月牙的袋子說。
大家都想著進城做生意,可誰能想到,農村的廣闊天地中,買賣的商機它有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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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鄉:自己人,專搞投機倒把!
作者:這是個商機蓬勃生長的年代,向著首富之路進發,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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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習慣是早九晚九各一章哈,大家一定記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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