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事兒我也做不了
威猛沒當場批,還是讓陸啟先回去冷靜一下再做決定,雖然他自己也清楚,陸啟的離開已成定局。
陸啟今天下班得特別早。
他愣神地站在地鐵站台,二號線來了又走,但他自己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除了公司和在小行村的出租屋,還有什麼地方算是自己的容身之處呢。
對於他來說陵城不是一個有歸屬感的城市,由始至終是路過的異鄉人。
他突然對遊戲的商品性有些迷茫,除了是商品之外,能否也可以取悅到製作人自己呢。
或許每個遊戲從業者最初的想法都是將它作為開發者思想,情緒,理念,過往等諸多體驗的集中表達,但在從一家公司到另一家,一個項目到另一個的過程中,這種初心都在不斷被磨損,消耗。
這是他腦中的那些知識是無法帶給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領悟的。
他拿起了電話,撥給了謝喜樂。
……
喜樂有些意外,因為之前都是她打給他問東問西,無數考校,陸啟主動打給她還是第一次。
「要提前來錢塘了?」一接通電話她直接來了這麼一句。
「唔……咳咳……」陸啟剛想用「我要提前來錢塘了」作為開場白,第一個音節都快湧出喉嚨了,結果被謝喜樂這麼一句給生懟回了肚裡,差點兒給嗆著。
「噢,猜著了。」謝喜樂有點意外之喜道。
「這也能猜啊?」
「你主動給我打電話啊,少俠,還是上班時間,你又從來不會請教我工作上的事兒。要麼就是你誠信不要不過來了,或者就是出了什麼意外提前來。」
「厲害,沒打擾你工作吧。」
「打擾了,那你掛了唄。」
「……」
「出什麼事兒了?」
陸啟只好把雲信打算加的需求給謝喜樂複述了一遍。
謝喜樂也沒想到雲信會加這樣的需求:「嚯,雲信這是想做一家遊戲公司了?對個鬥地主這麼上心,棋牌遊戲被快他們玩兒會了。」
陸啟苦笑:「唉,然後我就跟我項目經理說要走了。」
喜樂關注點有些偏:「提辭職的時候一定要帥氣,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你做到了嗎?」
陸啟對她的古靈精怪也挺熟悉了:「應該還行吧,蠻決絕的,不扭捏。」
「那就好,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如果我說我之前就猜到雲信他們會這樣所以才故意輸給你,把項目讓給魔核你信嗎?」
「不信。」
「好吧,我也不信……不過你做得很對,給你豎了個大拇指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我很高興你能做這樣的決定,真的,說明我眼光的確很好。我剛在想如果我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大概也只能打官司打他個一兩年,然後賠錢吧,但核心媒體上幾篇通稿比如《灰色地帶中遊走,棋牌遊戲應該何去何從》肯定是要發的。」
「謝謝,你這樣說我心裡舒服些了。」
「那你什麼時候過來?」
「可能就下周吧。」
「好,到時候你直接帶份簡歷來擎火大廈就行。」
「還~~~要面試啊?那我這兩個月都幹啥啦。」陸啟對謝喜樂的「面試」都快PTSD了。
「過場還是要走一下的,你也不想同事們用空降兵的眼神看你吧,這是為你好。」
「謝總考慮得還是周全。」
「到時候我親自出面,給你講講你要做的新項目……對了,說到簡歷,一直有個事兒想問你,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不用回答。」
「你說。」
「你……為什麼要休學啊,而且是大四已經開學的時候?」其實當初在京城,謝喜樂第一次看陸啟的簡歷時就覺得這點有些怪,後來忙著跟他「較勁」,把這小茬給忘了。
陸啟長長呼出一口氣,電話里謝喜樂也聽得清晰,總感覺像是有故事。
「說了,如果不方便就不用。」於是她又強調了一遍:「你知道我不會在意的。」
「其實沒什麼,你有點想得太複雜了,就是我大四開學的時候,我媽肝硬化……腹水。」
謝喜樂捂住了嘴巴,沒想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陸啟語速變得有些慢,繼續道:「我呢,父親走得早,我又在府南讀書,離家三百來公里,家裡就我媽一個人。有天暈倒鄰居阿姨她們把我媽送去的醫院,一查才知道已經腹水了,之前什麼都不知道……然後我就出來工作了,家裡唯一的男人嘛。所以也才做了遊戲策劃,很多公司都沒學歷要求。」
「不好意思啊……」謝喜樂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陸啟說得簡單,但她大概也能想象當時他們那個孤兒寡母小家的艱難。
「不用,現在她挺好的,病情也穩定了,挺精神的,人也樂觀,好好養著就好。」
「是啊,我也看過好些肝硬化患者好好修養能活好幾十年的。」
「嗯,借你吉言。」
「不是,那你去姑蘇幹嘛,近一些也好照顧阿姨啊。」
「天蟲有個遠房親戚,內推進去的,家那邊兒樓上樓下的鄰居們都很照顧我媽的,天天帶著她一起,一有什麼事兒會給我打電話的。」
「喔,那還好,誒?你休學辦了幾年?」謝喜樂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兩年啊。」
「你11年進的天蟲……那不就馬上到了嗎!你還怎麼來擎火上班?」
「不去復學了唄,按程序就是自動退學處理吧,學歷是為了找工作,如果能找到好的工作了就不需要了吧。」面對領導這樣說,陸啟還是有點兒心虛。
他當初確實是這麼想的,如果混得不好,多少攢些錢回去讀書,如果混得可以,那就不用回去了。
謝喜樂聽得秀眉皺起,總感覺不對,陸啟來或不來兩種念頭在腦中糾纏拉扯。
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陸啟問:「怎麼了?」
謝喜樂道:「首先,作為製作人,我真的很希望你加入我的團隊,這個你也知道。」
陸啟道:「是,承蒙謝總賞識。」
「但是我也沒辦法叫你退學來擎火的,勸人肄業出來打工,這事兒我做不了。」
嗯?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謝喜樂組織好了語言:「第一是學歷雖然並不絕對,但大多數時候有用,至少肯定沒壞處。第二是就算你以後要在錢塘,黃浦,京城這些城市落戶,對學歷也是有要求的,你也應該考慮考慮未來。」
「第三,我覺得這也是對你家人的一個交代,他們供你讀書除瞭望你成材之外,能拿到那個學位,那張紙本身也是對他們在你身上這麼多年耗費的那些精力金錢所有一切的一種回饋。你就當發票收據什麼都好,就像一種證明很多東西沒有白費的那種感覺你可以理解嗎?」
陸啟沒想到劇情會這樣發展:「謝總,不會我剛提完離職,然後你這邊兒就不收人了吧……」
謝喜樂把自己想說的說完:「第四,我覺得阿姨的情況,你能離她越近越好,街坊鄰居們平時可以幫些小忙,但如果遇到什麼大事一個家裡還是得有一個能做主的人。」
這后兩點,陸啟是真切地聽進去了,他自己又何嘗不想離家近一些呢,只是現實如此,如威猛所說,就是有這麼多沒辦法的事情啊。
但他也明白謝喜樂為什麼會在這個問題上如此感同身受,反應這麼強烈,學位什麼的根本不是重點。
他記得當時在京城那家快捷酒店裡查詢擎火的信息,搜到的一篇公司介紹,擎火是由兩人共同創辦的,謝平安,和他已故的原配李樂竹……
大概有半分鐘的沉默,兩人各懷心事。
兩人都是很懂得換位思考的人,謝喜樂很快便理清了思路。
她說:「我知道你擔憂什麼,我有個提議看你覺得如何。」
「嗯,我聽著呢。」
「回去上學不代表你不能賺錢養家,你完全可以自己成立一個工作室哪怕就個人開發者也行,就在府南,一邊完成學業一邊開發遊戲,做你擅長的事情。」
以陸啟對謝喜樂的了解,已經知道她後面想說什麼了,謝喜樂和他一樣,不是只提建議不給解決方案的人。
心中不禁感激感動糅雜,其實也就京城兩面之緣,然後成了電話聊友,居然能為自己想到這樣的地步。
陸啟很少有這種「我何德何能」之感。
這個方案不難想,對他而言難的是啟動資金,但對於謝喜樂來說自然就不是什麼問題。
謝喜樂道:「程序和美術相關,你可以自己招人或者外包解決,然後上Marge平台發行,小成本的單機遊戲以你的設計能力製作周期會很短,很快就能上線銷售。」
她對他的信心倒是挺盲目的。
Marge是目前全球最大的數字遊戲發行平台,由美國旺達(Wonder)集團開發,2005年上線至今,平台遊戲總量已超過2萬,幾乎只要是有數字版的遊戲,都能在上面買到。
全球用戶數量超過1.2億,即使是在中國也有900萬,全平台去年總銷售額更是超過了32億美元。
就是這樣一個巨無霸。
謝喜樂繼續道:「我大概估算了一下成本,策劃免費,開源引擎,美術和程序我按市場平均薪水算3個月的工作量吧,音效音樂你自己網上買,5萬塊錢應該能搞定吧。」
陸啟啞然,一會兒才道:「這也……謝總,你那平均8000的薪水演算法還得加五險一金的。」
謝喜樂嫣然一笑道:「當然我也覺得應該給予每個人一定的容錯,我算你兩個項目能實現盈利可以不,10萬。再加上租房子買設備這些一次性投入10萬,以及你和你的家庭這一年的個人開銷,這樣吧,30萬,我投資你。」
說是投資,其實就是借錢給他,不僅幫他找了條兩全其美的航線,還借錢給他買船啟航。
這一番話把陸啟弄的血脈噴張,同時又心懷愧疚:「謝總……」
說好的去幫她打工,結果兩個月後變成這樣子。
「感激的話先別說,投資是因為欣賞你的能力,投資失敗的話那是我眼光還有待磨礪。但我也不想虧本,你畢業時要還我40萬,如果你一年之內沒法依靠獨立遊戲盈利,那就來擎火給我簽十年長約賣身還債!」
陸啟突然覺得,這一年在陵城的收穫,最大的就是認識了謝喜樂。
「謝總,感謝的話我確實不太說得出口了,不過我覺得我應該不會讓你失望。」
「很好,你有這種心氣我很欣慰,不過你也可以不用叫我謝總了,誰叫我現在不是你的上級領導了呢,你我以後就名字相稱吧。」
「好,謝……喜樂。」
「聽上去怪怪的,我爸叫我全名的時候一般都沒什麼好事,把姓氏省了呢?」
「呃……喜樂?」
「也怪怪的,不過比剛才好點兒。」
「是挺怪的。」
「時間一長習慣就好,這種時候不是你應該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嗎?」
「那為什麼呢?」這對白感覺有點麻,陸啟說不出。
謝喜樂也湊活接受:「我從小到大不是沒輸過,但次數真不多,你在京城乾的好事兒我記仇,就想跟你好好比試比試。接下來你做你的項目,我做我的,咱們比比看誰的更好,就規模上有點欺負你就是了,不過你應該也不介意。」
「哈,好,那就比試。」
「那麼你想好接下來做什麼項目了嗎?」
「這麼快?怎麼還跟面試一樣啊。」
「好吧,那你自己慢慢想。」
「不過還真有點兒想法。」
「真就有了啊?我隨便問的……」
……
……
2013年9月2日,陸啟正式從陵城魔核離職,一個人背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挨個兒與公司里認識的人們道別。
六組的,四組的,甚至還有二組和商務部的,真是相識滿天下。
大家都以為他是去擎火了,多半是威猛說的,不過陸啟也沒修正。
都是社畜,你突然來句不,我是回去上學去了,怎麼想都彆扭。
陳智感慨說你怎麼走得這麼急,還想請你吃頓飯。
陸啟說留著下次吧,這圈子說大不大,總有能見面的時候,到時候吃飯就吃飯,別喝酒這個先說好了。
新策劃王剛徹底接任了陸啟的工作,在跟著陸啟期間和其他人叫「陸總」不一樣,他一直喊的「陸老師」。
小夥子中人之姿,但勤奮好學手腳麻利,一個多月里也在陸啟指導下學到了不少東西。
他覺得自己撿漏,甚至有些竊取陸老師勞動成果的感覺,道別時還挺愧疚不安。
但對於他,陸啟心裡卻五味雜陳,新人園丁辛勤耕耘的第一個項目就能得到所謂「成功」的花朵,但開出一朵「惡之花」也不知對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壞。
威猛和陳智兩人將陸啟一直送到了科技園大門口。
這兩人對陸啟的能力都很了解,對他個人前途自是一點都不擔心,陸啟畢竟是魔核出去的,說不定有一天會村裡飛出個金鳳凰呢,也與有榮焉。
陳智早就說過魔核容不下他,對他的離職完全是「你丫終於想通了!」的態度,甚至還覺得他走得太晚,都不該去四組做手游的,那一段看得他心急如焚,跟看小說作者水字數似的。
威猛痛失手下一員大將,不過畢竟是陸啟自己的選擇,人都有兩面性,他也有超過理性的感性面。
年輕時候他也曾幻想過自己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那個人多半也會做和陸啟一樣的選擇吧。
陸啟最後抱拳皮了一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諸君保重。」
威猛擺擺手:「行了,知道你是去做武俠項目,別以為我在擎火就沒認識的人。」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