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傳說
斯瑩立於窗前,眼眸深深的望著對面的煢煢館,幽幽嘆了口氣,這個地方太過美好,美好到容易讓人迷失自己。那夜過後,她時常想到還在地界受苦的母親,為著自己的開懷而愧疚,這些梁右臾自是不知道的。
良久,她回過頭來,那個讓她開懷,讓她迷失的男人正坐在一邊安靜的翻看典籍。那些典籍古舊的很,也不知是音喜從哪個地底下挖出來的古董。
青葉隨風而來,正飄落在典籍之上,梁右臾伸手輕輕拂落,那人一改往日朽木爛泥的模樣,專註於手中的典籍,倒有幾分森然威嚴的氣質。
意識到心底的那麼一絲絲小悸動,斯瑩立刻甩了甩頭,急於想要打破這靜謐曖昧的氛圍,胡亂出聲道:「可知你師傅為何要逼迫我跟在你身邊?」由於慌張,她的嗓音尖利又突兀,將房內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這師傅說的自然是音喜。這幾日他們都在幹什麼,而梁右臾對音喜又是什麼態度,這些人之間的關係,即使不說,斯瑩也是能猜出一二的。
梁右臾尚且不習慣,聽到「師傅」這個詞時,身上還禁不住抖了一抖,滿不在乎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神婆讓我看著你,我看著你便是。」相比這些,最重要的就是音喜承諾她能保楊曉意無虞,除此之外任何事情,與他而言無足輕重。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還真是老實。」
說話間,斯瑩突然狡黠一笑,飛身到梁右臾身邊,戲弄的道:「我覺得我有些喜歡你了,怎麼辦?」
梁右臾轉頭,猛地看到的是一張貼近的俏臉,一雙黑亮幽深的眼眸對著他調皮的眨了眨,臉頰上隱隱的泛著紅暈,如此近的距離,甚至還可以聞到她身上散發著的淡淡松香味……
梁右臾一怔,熟悉的五官……好像曾幾何時,他也這麼望著過這樣一張臉龐……
突然心頭狂跳不止,梁右臾心內一驚,連忙推開她,退出幾步,慌張的還撞上了身後的衣架子。
看著梁右臾手足無措的模樣,彷彿觸及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不知名的地方,陌生的記憶再次湧上腦海,斯瑩的身子慢慢漂浮起來,她居高臨下的望著那人,幽幽道:「對了,我記得你身邊常帶著柄銀槍的,上哪去了?」
梁右臾聞言望了她一眼,手不自覺的握了握,隨後淡淡道:「不知……」
北域重落殿
「嚯嚯嚯」的聲音在大殿上空迴響,直到被進入大殿的三人的腳步聲打斷。
戡臾收槍回身,在落地的那一瞬間,看向那柄銀槍的眼神是溫柔的。
向著陸吾輕點頭,算是行了禮。
戡臾眼神凌厲,並不詢問這三人來訪的目的。
整個神界都知曉戡臾的脾性,向來冷漠孤傲,唯一放在眼裡的便是天帝同眼前的陸吾,對一旁雖是長輩,行事作風卻十分輕浮的英招也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
奈何這一向高高在上的陸吾神君也不是個會客套的主兒,一旁無奈的英招只好「呼啦」收起身後佔地方的大翅膀,想著該說些什麼。
許是常年巡行四海的緣故,個性相比較孤僻倨傲的戡臾和沉靜的陸吾來說要爽朗活潑些。
他剛要說話,從陸吾身後鑽出個小姑娘,穿著與陸吾一個色調的衣裙,眉眼含笑,長舒一口氣道:「你這又丑又臭的翅膀可算是收起來了,太礙事了。」
小姑娘這話說的令英招炸了毛,要知道,他最痛恨被人貶低他引以為傲的,一雙純白乾凈的翅膀,大聲嚷嚷道:「哪裡臭了!我每天洗三次呢!!」
戡臾皺眉望了他們一眼。
再吵嚷下去,戡臾可要使槍打他們出去了,英招趕忙打哈哈道:「陸吾領著他的小徒孫上北域面見天帝,哪知道這丫頭被你耍槍的聲音給吸引過來,這個丫頭非要來看一看,我就說沒什麼好看的嘛,哈哈哈,冰塊有什麼好看的,哈哈哈……」
少女眼睛一瞪,抬腳就往英招身上踢去,英招伶俐一躲,被她撲了個空,躲避的同時,還不忘損她兩句:「瞧你那雙小短腿,沒發育呢,陸吾可不喜歡沒發育的……」
少女一怒,撲上去就咬他的背。
英招吃痛,出於本能,他猛地張開翅膀。
少女被突然展開的翅膀扇到了臉,當下更是生氣,索性撲過去,扯著他的翅膀就開始一根根拔毛,這下子可把英招疼的在那裡哇哇直叫……
神族之人壽享遐齡,年歲不在臉上留下痕迹,長得像同輩的兩人其實年歲相差了有萬萬年之久,因此少女才會對英招這麼沒大沒小,兩人就這麼鬧著跑遠了。
方才的一出鬧劇,陸吾已經習以為常,面上表情並無過多變化,依然是平靜的笑著。只剩他二人,陸吾便直截了當道:「戰神可聽過黑海神女爍衍?」
若不是只有兩人在,戡臾絕對不會認為這句話是在問他,因為語氣聽起來飄忽若自語。
古時西南老澤邊的黑海還不喚作黑海。千年以前,那裡被稱作若水。
若水曾是這天地間最明澈乾淨之地,若水之畔常有罕見的紅羽鳳凰棲息。
突然一日,若水之畔的鳳凰全都人間蒸發一般不再出現。隨即天象大變,伴隨西南老澤的異變,若水孕育出了一位神女,喚作爍衍。
各族原想或是若水之祥瑞,卻沒料到,神女爍衍周身竟會散發惡臭,短短一天之內,爍衍便將若水染黑變臭。
從此,西南老澤便不再有若水,只有現在的黑海。
世人不明,道她是惡鬼投生,欲將她驅逐出人世,在她還不明世事時便開始對她驅逐打殺,這期間猶以人族所為最為兇狠。
從未反抗或者不知反抗的她,最終被人族捕獲,據說是遭受了極其殘忍的殺害。
爍衍死後,黑海也並沒有變回到原來的樣子,並且,死去的爍衍魂飛魄散后竟殘留有一絲魂靈徘徊於黑水之上。
北域傳言,只說爍衍死前好像留下了些東西,她不記得自己如何死去,卻記得自己死前分明留下了些什麼,故一直徘徊尋找。
爍衍殘留的魂靈極其微弱,肉眼凡胎看不到她,若不是身世特殊,天官人族都有所記載,否則根本無人能知曉她的前世經歷。
失去記憶,看不明前世今生,無法投生,各族所不容,古時記載中,只有爍衍這一例而已,天官稱這一類為罹人。
原本以為舊事已過,哪曾想多年以後的一天,那爍衍殘留的魂靈竟突然變得強大起來。強大的爍衍在一夜之間,就將黑水附近的人族屠戮殺害。
罹人跳脫九天之外,與其他無實體的厲鬼不同,爍衍可以說是成形的罹人,許多法術在她身上都起不了作用,其狠厲程度比之靈族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種境況,不僅人族,就連神族也被逼的無法可施。
正當各族束手無策的時候,爍衍卻失去了蹤影。
十年,百年,直到現在,當時黑海人族的慘況仍舊在人們心中揮散不去,卻再也不見爍衍的身影。
罹人,想是沒有人會不曉得,戡臾點了點頭。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爍衍的下落,世間罹人不多,在變得殘忍強大之前,我會將他們一一肅清,唯有爍衍……」陸吾轉頭望向戡臾手中的銀槍,「我方才明白,之前的尋找都是徒勞。」
戡臾一怔,無需陸吾再說什麼,他已經明白了,手中的銀槍變得沉重,心情卻異常輕鬆起來,「我知道了,多謝提醒。」
幾日後,贏母山上。
戡臾適才站定,就聽到不遠處的嚷鬧聲,那聲音來自幾步開外,綠琉璃瓦黑油柱子的大殿旁。
靠近翼樓一邊,寢殿的門是敞開著的,直直望進去,一張高腳椅上是一位坐著的白衣女子的背影,透過女子面前的那方銅鏡,隱隱約約可以看出女子的樣貌,該是陌酉。
門外的半空中,盤旋著一隻色澤清亮的青色大鳥,那隻大鳥厲嘯著時不時的俯衝而下,用爪子勾弄著地上的年輕姑娘。
「臭阿擎,你再啄我,我讓我師尊把你捉回昆崙山燉了!」小姑娘插著腰盛氣凌人的對著青色大鳥喊道。
那隻青鳥戡臾見過,昆崙山上初見陌酉時,就是那隻青鳥來接她走的。
彼時,那隻青鳥貌似還對他不是很友善;而那小姑娘,則是前幾日才在自己殿中見過。
大青鳥收起羽翼,搖身一變幻成人形,被此時正愣怔著瞧著天尋他的少女給逗笑,他揉著酸疼的胳膊哈哈笑道:「還真是只笨脊龜,好玩兒……」
不知這姑娘與贏母山有何淵源。
少女乃昆崙山腳下脊龜一族,機緣巧合下成為了崑崙弟子。
整個神界都知曉崑崙陸吾與贏母山上的裳乘母神不交好,自打初時神族大敗靈族后,兩位曾經並肩作戰的神祇便沒再見過。一則,因著陸吾並不是個沒事會串門的神仙,二則,也就是神界傳聞的,二人其實有嫌隙……
因此在贏母山上見到崑崙弟子不免有些意外,無意多瞧了幾眼。
小姑娘被青鳥諷到氣結,怒聲道:「你這隻臭鳥,比英招還壞!待我學有所成的那一天,看我怎麼對付你!!」說著氣鼓鼓的走了。
陌酉推開面前的鏡子,冷聲道:「阿擎,別玩了,快將她送回去。」
陌酉面無表情,欲要發怒的樣子還是有些瘮人,青鳥訕訕的應答,追著小姑娘去了。
陌酉走出寢殿,見到遠處站著的戡臾不免有些意外,她對著戡臾微微一笑,「戰神莫不是巧合,剛好經過這贏母山?」他從未來過贏母山,即便母神曾數次發出邀約。在她看來,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莫名出現在這裡,唯有這個冷漠的戰神不可能。
「不巧。」戡臾握著銀槍的手一緊,「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見陌酉並不答話,戡臾繼續道:「那麼……我們算扯平了。」
這個傢伙……陌酉心內一陣唏噓,自己是低估他了,這個戰神外表孤僻倨傲不問世事,實則內心通透,什麼都瞞不過。
當時在昆崙山,自己確是有意引他見面,卻沒想到自己的小伎倆早被他識破,如若那次的「偶遇」是她有意為之,那麼這次他來找她只是為了兩清嗎?該說他古板呢?還是可愛?陌酉不覺莞爾。
戡臾負手站在一邊,冷聲道:「不管那人跟你是什麼關係,你既將長槍贈與我,那麼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與你無關……」
陌酉一愣,輕輕的一句話,卻猶如大山一樣壓在陌酉心頭。
那人卻只冷冷的一頷首,大步離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