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事
昆崙山乃是世間諸水的發源之地,源源不絕的山泉水經過崑崙的溝溝壑壑,匯入山腳下的泉、河、湖、海,最終遍布人世大陸。
由北域上神陸吾神君坐鎮的赤絳宮,巍然屹立於崑崙之巔,是凡界至高之地,是人族術士嚮往的通天之所;山上難以計數的古獸奇珍和山體孕育出的地仙們,在赤絳的庇佑下得以繁衍生息。
初見她時,是在崑崙上神離倫的收徒儀式后。
昆崙山上,赤絳宮中,統共住著兩位上神。除主神陸吾,另一位便是離倫,她是古上神入滅後集聚的善德之氣所化,本無實體可載,因而初成人形之時十分虛弱。天帝憐其孱弱,而自己恰又無暇顧及,便將她託付於自己信任的陸吾神君處,得陸吾上神庇佑以生存。實則,陸吾也該算是她的師傅了。
此番收徒儀式著實隆重,前來瞻仰祝賀的神仙也多,不過大多是沖著崑崙主神陸吾而來。雖說名帖上清楚寫著:離倫收徒,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離倫跟隨陸吾多年,道法修為上並未有什麼長進,加上身體虛弱,實在沒那個能力教授徒弟的,因此,這小徒弟也只將會跟著陸吾修習。名義上的師傅,這麼做,也許只是顧及天帝的面子罷了……不過這也都是外界的猜測,真正如何誰也說不清楚。
在赤絳宮後有一方高台,高台之上是陸吾神君親自挖的山池,池水乃從天外北域直引而下,若是稍稍有些法力的人從遠方仔細看,是可以望見這淡淡的水柱子的,此處被主人家喚作樊池。
她安靜的站在樊池邊,身前祭著盞八卦盤,懸浮著的八卦盤四周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煞是好看。
術法一起,女子一襲水綠色長裙,並著身後的斗篷被風吹得在空中獵獵作響。
忽而一聲輕喝,聲音清脆有力,音色乾淨的好像山林間的一汪清泉水,泠汀有聲。女子利落的揮起衣袖,八卦盤在她掌心快速旋轉著,衣袂飛飄……
從未見過如此令人舒心的畫面,好似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向來冷厲的北域戰神也不禁為她心神一動。
戰神本無意打擾,忽然「嗖」的一聲厲嘯打破平靜,破空而來的一束紅光朝女子急速而去,速度飛快,擦得空氣中都要生出火光來。
女子顯然意識到了,眼光一凜,正要出手阻擋時卻被一柄短劍生生攔了去,短劍從女子發邊擦過,「鐺」的一聲插在不遠處的山壁間。
與此同時,那束紅光在山壁間瞬間消散。
女子收起八卦,將手背在身後,淡淡看向使出短劍的陌生人。
來人面容俊朗卻一派素冷,黑髮高束,以一方青黑玉冠以固之,玉冠上還嵌著一枚琥珀色的莽狼眼,他身著黑金甲胄,周身泛著肅殺之氣。
原是戰神戡臾,見到那枚莽狼眼時,女子就認出來了。
傳聞中,凶獸莽狼極有靈性,卻好殺戮,好殺的德行屢屢令諸神忍無可忍,如此挑釁的結果就是被戰神扒了皮,抽了筋,還將它的眼珠子挖下扣於玉冠上......
「你是何人?」戡臾先開口,語調如死水般波瀾不驚。
對方語氣雖然平靜,但她還是聽出了些懷疑的味道,方才攻擊自己的厲害東西似邪非邪,也許他是誤會自己並非正道了。
女子對方才驚險的一幕並不放在心上,對面前的人也並不畏懼,緩緩俯身行了個禮,開口道:「小神乃贏母山裳乘母神座下弟子,陌酉如是。」
戡臾瞭然,原是母神派遣來的人,他隨即伸手作了個揖,「在下北域戡臾。」
......
遠處山頭上,一白鬍子老頭一臉可惜的撫著把斷了弦的古琴,抬眼正好能看到樊池邊的兩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襲寬大的深色大氅出現在白鬍子老頭身旁,「玉虛子,你剛剛那一擊著實狠厲。」聲音低沉有力。
白鬍子老頭名號玉虛子,他顧不上看來人,只是撫著古琴嘆息,「原是這小子……」
方才針對陌酉的那團神力確是他所為,為此還折了他珍愛的古琴。
「可是又探到什麼天機值得如此唏噓。」來人說。
玉虛子收起古琴,眼光觸及樊池邊戡臾的身影,喃喃道:「那小子將歷大劫……」
愣怔了一會兒,忽而瞥到身邊的那抹深青,才發現來人是崑崙主神陸吾神君,忽覺失言,便打哈哈道:「此事乃天機,不可再說,不可說,不可說……」
陸吾不以為然,目光仍舊望著樊池邊的兩人,淡淡道:「方才你是在引劫。」
玉虛子心裡「咯噔」一聲。
引劫這等事可大可小,作為祀卜上神的玉虛子來說,不怎麼使用此類術法,這次引劫也是小心翼翼,儘力不著痕迹,沒想到還是被陸吾一眼看穿,不禁有些發憷,「哈哈,此劫避不過,老頭子我年歲不小,不過想提前看看應劫之人罷了。」說著擺了擺手,收起廢琴朝山下而去,嘴裡還碎碎念著:「你這人,說話總是這麼犀利……被天帝知曉吾恐怕又有牢獄之災,唉……惹不起吾還躲不起嗎……」說著慢慢消失在陸吾視線中。
......
短劍在山壁上插得很深,幾乎只留了個劍柄在外頭,劍身還幽幽的泛著青光,應是孕育著劍靈的神器。
陌酉伸手觸及的剎那,感覺劍柄一顫,發出清脆的鈴鐺聲。
仔細看那劍柄上,沉穩雄健的紋路十分清晰,顯是琴譜的樣子,自己曾在古書中見過,若沒記錯,這該是上古神器,短劍五音。
都說北域戰神的府邸中納有神兵利器無數,每一件都是世所罕見,不可多得。也據說戡臾從來都是赤手空拳,並不大使用什麼兵器,可見是珍愛有加,不願其有所磨損,可如今見到他這番彪悍的丟出五音時,與那些說法又自有些相悖了。
陌酉輕撫劍柄,忽然目光一凜,握柄的手稍加使力將劍柄向旁一轉,隨後輕輕鬆鬆便取出短劍,她取下短劍后將其送至戡臾面前,柔聲道:「多謝戰神出手相助。」
戡臾將短劍收起,陌酉繼續道:「五音凌厲非常,年月久遠卻仍不失鋒芒……可見是十分有靈性,確是不可多得的好兵器,然而陌酉以為卻不大適合戰神你。」
戡臾不經意的眉峰一挑,「哦?不曾想神女竟對兵器也有所涉獵嗎。」心中驚訝完便是清淺的一笑,初見面的兩人竟開始討論起兵器來,還是同一個女子,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倒還是頭一回。
「略知一二。」陌酉打定主意,微微揚起頭看著戡臾,「陌酉所有一柄長槍,私以為非戰神不能使得,不知戰神可願一觀?」
聽聞此話,戡臾自然是感興趣的。
在戡臾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后,陌酉將隱於體內的長槍釋出。
長槍釋出的時候,卻見一陣強光晃過眼,刺得戡臾一陣暈眩,以致下意識的偏頭閉眼以避過。
不適感轉瞬即逝,睜眼后,他見到長槍穩躺於陌酉手中。
那是一柄銀槍,表面上看極為普通,但槍身四周瀰漫著極強的詭厲之氣,戡臾不解的走近,才發現還是柄未開鋒的銀槍。
戡臾伸手輕輕的撫上槍身,不對!
稍細想,方驚覺這柄銀槍的不凡之處,戡臾原本肅色的臉更黑沉下來,「這柄銀槍上附著死靈。」且這死靈還是年歲極久遠的怨靈,回過頭再看槍頭,原不是沒開鋒,而是被下了封印。
戡臾看得出,這道封印有些年頭,且封印的主人盡心竭力到現在,顯然已經快支撐不住,以至於死靈鬼氣外漏。
他不解的看向陌酉,卻見陌酉表情平靜,應是早知道此事,她淡淡開口道:「銀槍上的封印是我下的。」
戡臾更加不解,「為何不交由地界?」
說來複雜,陌酉也不願多說,只搖了搖頭,「不能……」
戡臾想了想,略微猜測到了些其中的難處,只問她,「他可曾害人性命?」
害人性命......陌酉瞟了一眼遠處的山頭,並未回答。
短暫的沉默后,戡臾接過長槍,「這是一柄特別的……」猶豫片刻,確是不知怎麼形容,戡臾淡然的一笑後轉而堅定的對著她道:「倒是很有挑戰性,戡臾在此謝過神女贈槍。」
陌酉知道戡臾會收下這柄槍,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槍上附著的怨靈。
銀槍上雖下了封印,但怨靈日復一日愈發強大,已經難以再留在陌酉手中。放眼北域,戰神戡臾的肅殺之氣與死靈怨氣相殺相剋,若是交與戡臾手中,或能鞏固封印也未可知。而如此有挑戰的兵器,戰神必不會放過。
然,一旦這怨氣強大到連戡臾都無法控制的時候,那麼勢必會傷了所用之人,而那時的發展誰也無法料想……
即便如此,陌酉仍舊選擇將它交託給戡臾,這麼做並不是因為相信他,而是這般對「它」才是最好的。
即使對戡臾太過無情,但陌酉就是這麼個無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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