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祭天地

崦嵫建國起，便受北域天神庇佑。每逢年末時，崦嵫主君都要率主母及王公貴族前往神台祭天地，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神台位於密都南邊，與險峰比鄰，約莫百來個府門高，光階梯就有成千上萬級。傳說那是崦嵫離天神最近的地方，若獨走上去也要大半日，何況祭天地時還要行三拜九叩之禮。

崦嵫國民把祭天地看做是對諸天神的尊重和對來年福報的企盼。因此，祭祀之日也是崦嵫為數不多的重要日子之一

祭天地當日，戡臾陌酉二人身著大裘，內著袞衣，袞衣上分別綉有日月與星辰，相映生輝。

王宮內外宮人們忙進忙出，戡臾陌酉二人站在不遠處，審視即將用於祭天獻神的祭品和祭器。

望著忙碌的宮人們，陌酉嘆了口氣，「近了……雖說只有幾月，卻覺得好像做了一世的閆熹，心裡竟有些不舍。」

戡臾點點頭，回身將陌酉的裘領攏了攏，「今日天氣異常冷冽，莫要著了涼。」

這時，燕虞侍從遠處跑來，躬身道：「君上，主母，時辰到了。」

戡臾、陌酉二人率眾王公貴族前往神台祭天。

上至神台階梯時，鼓樂齊鳴，戡臾孤身走在前頭，行在其身前的是兩名誦經的和尚，陌酉與耀成王夫婦緊隨其後，在他們身後便是烏央央的一大群王侯重臣組成的儀仗大隊，宮人奴僕分侍兩旁。

場面壯觀，氣氛嚴肅。

崦嵫祭天是大禮，倘若出了什麼差錯，那絕不是一個好的兆頭，因此，上至國君，下至尋常百姓，無一不重視非常。是以行進路上，諸人都默默無言，耳邊只余絲竹管弦、誦經鳴樂之聲。

路程還未行至一半時，陌酉靈敏的感覺到一股箭矢之力沖著自己而來。

回頭的一瞬間，她被身邊人推攘著跌坐在地。

緊接著，一聲兵刃刺入骨肉的聲音，近在耳邊。

隨即四周響起人群驚呼的聲音……

陌酉看向一旁，臉色慘白的泠汀倒在地上，被利箭刺穿的肩頭正一點點的冒著血，身旁的魏郢凌焦急的按著傷處，向著後方的宮醫呼救。

戡臾在高處看的最清楚，當時人群中射出利箭，那利箭的方向正沖著陌酉的心口。

利箭射來的那一瞬間，魏郢凌條件反射一般拉過陌酉，而同時，扶著魏郢凌的泠汀，卻被他突然的離開扯的一個踉蹌，陰差陽錯的代替了陌酉的位置被利箭刺傷。

戡臾望向階梯之下的眼神一凜，躍進人群中，將那射箭的人一把揪出，還不及他斥問，那人便突然吐血倒地而亡了。

陌酉注意到，魏郢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怒向懷中的泠汀。

祭天儀式被迫中斷，受驚的主母和受傷的王妃被送回王宮。為此，百姓中謠言四起，怨氣橫生。

為平復百姓的擔憂，崦嵫主君匆匆忙忙擇了個日子再行祭天，只是少了主母與王妃。

出發前，戡臾對陌酉說：待他祭天回來之時也離崦嵫覆滅不遠了，只要他們蓄勢待發，到時必能找到逃脫幻境的辦法。他們將賭注壓在泠汀身上，認定泠汀就是那隻罹人，決定從她身上找到逃出幻境的方法。

陌酉點頭，「等你回來。」

泠汀傷勢還未痊癒，卻又大張旗鼓的來到了陌酉處。

陌酉並不覺得奇怪，她本來就不是尋常凡人，受的那傷又算得了什麼？不看來人，只自顧自的捧著竹簡刻寫。

泠汀微微行禮，也不等陌酉衲禮便自顧起身，盈盈一笑道：「主母在刻什麼？能否借妾身一觀？」

陌酉抬頭瞟了她一眼，「不必。」隨即對一旁的宮人道：「探茶。」

兩個女人間的氣氛異常詭異，聽聞主母發話，身旁的宮人好似鬆了一口氣，這才從堂后將茶盞遞出予泠汀案上。

「近來，邊界小國滋擾十分猖獗，恰又碰上那日祭天發生的事情，這一直讓妾身惶惶不安。今日王爺跟隨主君再次出發祭天，妾身實在掛心二人安危......傳聞萊山上住著北域天神，妾身想上萊山祈求神明保佑，然妾身身份卑微，未免被天神看低，因而想請主母一同前往。」

陌酉手中的刻刀一頓，萊山？難不成？她認真的看了一眼泠汀，嘴角若有似無的帶著絲笑意，輕放下竹簡，淡淡道：「好。」

沒料到陌酉會答應的這麼爽快，泠汀顯然有些訝異。

更讓她訝異的還在後頭，閆熹，堂堂主母，身往萊山，卻一個侍僕也不帶，駕著匹駿馬攜著王妃就這麼上路了。

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語，泠汀心中有自己的打算，陌酉倒樂的自在。

萊山景象千百年如一日，與現在相比並沒有多大變化，羅羅谷依舊是一個空谷，只不過這時候還未有羅鳥禁錮在此處。

陌酉剛踏進羅羅谷的一瞬間就覺四周氣場不對。

忽而腕處一緊，陌酉四肢被四條鐵索捆綁，硬生生拉到半空中。

來不及驚訝，面前的泠汀大笑道：「真不知道你這樣的蠢女人究竟是如何當上主母的？」

陌酉暗道不好，難不成他們已被這罹人察覺？

這罹人十分厲害，不論陌酉如何掙扎也掙不出鐵索的捆綁，反倒越使勁身上便越無力。

泠汀狂笑著，來到困在半空中的陌酉身邊，「你可曾想過你會如何死去？」

放棄掙扎，陌酉平靜的問她：「你為什麼要殺我？」

「錯了，不是殺你這麼簡單，我要你受盡痛苦，然後再慢慢死去。」一字一句，充滿了怨恨。

陌酉心道，泠汀對閆熹本就有敵意，此前祭天時的那支利箭，是沖著閆熹的命來的。今日若是泠汀要她的命，也沒什麼可驚訝的，只是不知究竟為了什麼使得她如此心存怨恨。

只見泠汀雙手一合，咒起。

慢慢的，一群群怨靈惡鬼從半空中飛下，直直的撲向陌酉，那些惡鬼齜牙咧嘴，對著陌酉的肉身一口一口開始啃食。

深入骨髓的疼痛令陌酉不能自已。

泠汀還在一旁肆意的笑著，一邊說道：「待他們祭天回來，你早已成了一副屍骨，不僅君上會忘了你，就連郢凌，也不會再對你心心念念了……」

「究竟是為什麼......」

極度痛苦中，陌酉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原來閆熹初遇之人不是魏郢氶，而是魏郢凌，那個安慰著閆熹，托著閆熹的溫暖臂膀不是魏郢丞，而是魏郢凌；可是閆熹不知道啊，陰差陽錯，讓閆熹來到了魏郢氶身邊。

不願與人爭的性格致使魏郢凌將喜愛之心暗藏心底。

他不舍，他無奈，可是又能如何？那一個，是他的哥哥。

他的熹兒，是他的君嫂......

直到遇見泠汀。

初見泠汀，那意識混沌的樣子與初遇閆熹的情景一模一樣，觸景生情，致使魏郢凌情動。

魏郢凌不知，他只是將泠汀當做了閆熹的替身，直到泠汀發現，她早已情根深種。

時日一長，便由愛生恨，恨而生怒……

疼，從所未有的疼，劇痛一陣一陣傳來，直到麻木。

身上密密麻麻的惡鬼正在將她的身體逐漸啃食乾淨......多久了？她似乎已經開始看到血肉模糊中突出的白骨，那是我嗎？

今早郢氶出門前，他說喉嚨有些不適，我想估摸著是著了內火，特意著了燕虞侍取了些冰山雪梨，待他祭天回來親自燉些敗火的湯水給他喝。

他說：為了夫人燉的湯，為夫祭天後必定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不敢辜負夫人的辛苦。

我嗔笑他：只會哄人。

郢氶，我好想你。

她眼見著自己的肉身被啃食乾淨......終於，意識開始慢慢消散......

閆熹死了，死於萊山。

劇痛伴隨著恍然。

原來，萊山上的罹人不是泠汀，而是閆熹。

狂風怒吼，飛沙走石，一陣天旋地轉，陌酉被重重摔在地上，感覺不到疼痛。

依舊身處萊山，只是身旁沒有了泠汀，身上的束縛也消失不見。緊接著，從漫天風沙中又被拋出一人，那人一個翻身穩穩站立在陌酉身邊，站定的同時還為她結了枚保護光罩。

「怎麼回事？」戡臾記得自己明明正在祭天，卻突然風沙肆虐，混亂中他被一股狂風捲走，接著就來到了這裡，好像是他們最初所在的地方。

陌酉緩慢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閆熹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戡臾聽聞眉頭微蹙，轉頭看了眼臉色蒼白的陌酉，心下道，也不知她方才經歷了什麼，看起來十分疲累。

風沙漸漸停息，烏雲散去，露出一方碧藍的天空，而方才肆虐的風沙在不遠處慢慢形成一團，待那一團不知名的東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白衣女子。

那女子臉色慘白，五官十分精緻，是個標準的美人。

「閆熹？」陌酉端詳著那個女子，判斷她必是閆熹無疑。

閆熹聞聲抬頭，眼神空空洞洞毫無生氣，喃喃著：「君上……」

只見閆熹緩緩轉頭，望向他們這邊。

戡臾下意識的將陌酉護在身後，不出他所料，罹人閆熹看見他們，便飛似的朝他們攻擊過來，那力量簡直堪比未馴化的魔獸。

戡臾幾番抵擋之後方出手反擊，可是那罹人卻像是空氣一般，任憑他多大的力量，多強的法術，施於她身上，就猶如打在棉花上一樣，毫無作用。

那閆熹好像不會累，不知道疼，被打倒后又會迅速振作，再次如同飛蛾撲火般朝戡臾飛來。

那模樣，彷彿任人操縱的傀儡。

戡臾抬手，祭出隨身長槍，躍上空中，閆熹撲了個空，正要循聲再次攻擊，戡臾卻更快的在空中回身，用力將長槍朝她刺去。

戡臾本想藉此打散她的魂靈，趁她魂靈重新複合的時機，剛好夠他鞏固羅羅谷封印以及帶陌酉出去。

哪知，當長槍觸及閆熹的時候，還不及她反應就已被吸入槍體中。

長槍噬魂。

噬魂后的長槍幽幽回到主人手中，戡臾掂了掂，好像又重了些。

戡臾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長槍中的那個怨靈年歲久遠，道行不知有多深，如今連罹人都直接被吸了去，總有一天，這柄長槍將再也承載不了槍體內封印的東西，而屆時……

戡臾將長槍收起，拉過一邊的陌酉，神情冷漠，「走吧。」

陌酉瞥眼望了望他，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兩人走出羅羅谷時天色已暗，青鳥撲騰著翅膀叫嘯著沖著戡臾而來，戡臾不明所以，卻也只用一陣掌風便將青鳥打落在地。

顯出人形的青鳥一邊哀嚎著一邊揉著摔疼了的屁股，眼神幽怨的望著兩人緊握的手。

似乎感覺到了灼人的目光，戡臾用力握了握陌酉的手，隨即又鬆開道：「可還有未了之事？」

陌酉搖了搖頭。

「那便就此別過。」

戡臾剛走出兩步，陌酉輕聲提醒：「封印……」

戡臾並未回頭，聲音略顯冷淡，「禁錮羅鳥，足矣。」說罷便飛身而去。

是啊，此處的封印是用來封住閆熹的，現在閆熹被吸進了銀槍里，那麼這個即使經年累月有些殘缺的封印，對於法力不高的羅鳥來說，確是足以。

陌酉一聲嘆息，「阿擎，他好像知道了。」

青鳥揉著傷處，湊近道：「什麼？」

「沒什麼……」一抹無奈的笑容稍縱即逝，「你可還能飛？」

青鳥不屑道：「這點疼算什麼，來吧。」

陌酉輕輕坐上鳥背，青鳥展翅，載著她向贏母山的方向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