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虛晃數月,這是泠汀大病初癒后,第一次與耀成王兩人一同來到王宮主殿。
再一次見到泠汀,裊娜身姿,盈盈走進來的她眼神清明,與上回所見已判若兩人。
二人在案下俯身問安,戡臾虛扶一禮,泠汀被魏郢凌扶起,端坐於右席。
泠汀向戡臾二人敬了茶后,柔聲道:「承蒙主君與主母抬愛,自妾身與王爺大婚後卻因著這擾人的大病未能在君上與主母身邊侍奉,妾身著實羞愧。」
戡臾淡淡道:「不礙。」
泠汀微笑的服了服身,抬頭正與陌酉目光交匯,見到陌酉探尋的目光,她疑惑的撇著頭,陌酉對著她頷首一笑便移開了視線,卻瞥眼瞧見一旁的魏郢凌,眼神縹緲,似有些心不在焉。
陌酉回想起那日,也就是她探望過泠汀后的第二天,在王宮後園,也就是她和戡臾意外進入崦嵫幻境時的那個園子,在那裡遇到了孤身一人的魏郢凌。
冬日清冷的陽光下,魏郢凌的背影顯得孤獨寂寥,像一個無法融入這盛世的流浪者。
陌酉昨日探過泠汀的脈息,種種跡象令她猜測泠汀為魔族的祭祀人偶,當她體內的靈力耗盡,便會變成這副不生不死的模樣。既非生靈,那麼這病就不是人族醫士所能醫治的。陌酉雖失了法術,但仍能操控渡靈,於是她悄悄的為泠汀渡入了些許神靈之息,有了神靈之息,她至少能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一段時間。
而昨日她離開的匆忙,並沒來得及告知魏郢凌,想必他正是在為泠汀的病憂煩。
想及此,陌酉便走近他,輕聲道:「王妃得的並非什麼不治之症,只是身子疲累,修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耀成王可不必憂心。」
也不知想什麼入了神,魏郢凌並未發覺身後有人走近,陌酉聲音雖輕,卻還是將他嚇了一跳。
聞聲,魏郢凌轉身勉強一笑,躬身道:「多謝......君嫂。」
仍舊是一副憂思過及的模樣,這個消息並沒有令魏郢凌展顏。
陌酉一直覺得這個耀成王很奇怪,身在高位,有著庇護疼愛他的兄長,有著珍愛非常的王妃,任何他愛的,愛他的都在他身邊安好,富貴無憂一生,然而他卻總是愁眉不展,神形蕭索。
二人無話,陌酉正欲離開,魏郢凌突然開口道:「可還記得那一年,君嫂剛來王宮之時,我與王兄經常帶你來此垂釣。」
陌酉腳步一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能附和著一笑。
魏郢凌繼續道:「我們那時候總也釣不到魚,你總是在我們身邊問,為什麼釣不到魚?是不是餌不好吃?是不是魚兒在睡覺?」想到舊年時光,魏郢凌忍不住嗤笑出聲,「其實......這池塘里根本就沒有魚,只是你傻乎乎的被我們耍的團團轉......」陷入回憶的魏郢凌又是一聲輕笑。
「後來我遠征南嶽,短短一年時間,回來后什麼都變了。兄長成了君上,熹兒成了君嫂......」他嘆了口氣,微笑中帶著一絲苦澀,「收起玩笑,一本正經的兄長,郢凌至今仍不習慣。」
陌酉嘆息,帝王家本就如此。
......
「主母?」一聲輕喚將陌酉的思緒拉回。
見泠汀略顯擔憂的望著自己,陌酉朝她一笑,「你方才說什麼?」
泠汀笑著搖了搖頭,「不過一些玩笑話,主母在想些什麼這麼入神?」
陌酉抿了口茶,淡淡道:「沒什麼,不過是一些過去的事情......」望了一眼席上的魏郢凌,仍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正要開口詢問,站在陌酉身旁為她杯盞中續水的宮人卻意外將滾水澆到了陌酉手上。
陌酉沒有防備,一時吃痛,抬手一掙,那宮人嚇得摔了壺,登時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告罪。
燕虞侍聽到聲響,忙從外間走進,將那告罪宮人遣走領罰后,喚了宮醫。
戡臾知道這小傷對陌酉不算什麼,只是擔心的皺了皺眉,望向席下的泠汀。
那宮人所為並不是意外,他明明看到是這女人施法為之,何故?
相比戡臾的淡定,席下的魏郢凌卻驚得從座位上彈起,快步走到陌酉身邊,拉過她被燙著的手,關切的問:「主母可好?」
陌酉一愣,「不礙事。」繼而將手抽回,不解的望向身旁之人,餘光卻瞥見安坐於塌上盈盈淺笑的泠汀。
夜深人靜,陌酉安靜的坐在房頂。
戡臾輕輕在她身邊坐下,「怎麼了?」
陌酉搖搖頭,手指著耀成王府的方向,「看到了嗎?不過幾月的時間,那裡密密麻麻全是惡鬼的魂靈......」說著緩緩站起,喃喃道:「我在想......若我將這裡的惡鬼全數驅散,那麼崦嵫可能就不會覆滅,崦嵫的子民,閆熹和魏郢氶,泠汀和魏郢凌……」
戡臾拉緊陌酉的手,「醒醒,萬物更替輪迴,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夠改變的。」
見陌酉眼神獃滯,戡臾覺得有些不對勁。
抬手一掌劈向她的眉心,陌酉應力昏了過去,竟無一點反抗之力!
戡臾心下一驚,望向耀成王府的方向,竟在他的眼皮底下......這罹人究竟想做什麼?
......如此,還真有些難對付。
耀成王府
「鐺~」
屋子裡傳出銀器摔落地上的聲音,緊接著從屋內傳出人聲,是泠汀,「你出去!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
隨著另一隻銀器砸出,魏郢凌悻悻的出了房門,狼狽的逃出,見著院內的陌酉不禁一愣。
陌酉僵站著,本想著來泠汀處再打聽一些事情,卻尷尬的撞見了兩夫妻吵架。
魏郢凌臉一沉,飛快的走到陌酉身邊,不及她反應便拽起她的手腕走了出去。
高大的魏郢凌邁著急促的步子,身後的陌酉被他拉的一陣踉蹌的小跑著。他的手勁很大,拉著陌酉的手腕都將將沒了知覺。
直到身前之人停下,陌酉才搓著手腕唏噓。
他們來到的是宮門西北邊的角樓,共有三層,剛剛修繕完工,深黑的琉璃瓦頂在城內燈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陌酉跟著魏郢凌一步步踏上階梯,到達頂層后,視野便開闊了許多。
這裡,便是崦嵫國最大的都城,密都。
眺眼望去,竟能將大半個國都收入眼中。
魏郢凌扶著圍欄望向遠處,黑夜籠罩下的密都深不可測,可是再幽深,終究不如人心那般難以探究……
陌酉欣賞城內美景之餘,不忘觀察身側之人的表情,滿面愁容……
冷風拂過,直到兩隻手凍得沒了知覺,魏郢凌仍舊沒有要開口打破沉默的意思。
陌酉嘆了口氣,揉著手臂輕聲問道:「耀成王可是與王妃吵架了?」
魏郢凌點了點頭,神情落寞的像一個孩童,忽而開口道:「主母可曾有過珍愛之物?可曾將珍愛之物贈予他人?」
這話問的突然,陌酉想了想,不曾有何特別珍惜之物,隨即搖了搖頭。
魏郢凌又道:「郢凌曾將珍愛之物贈予他人,心內不舍。然世間相象之物眾多,卻再也找不到能代替它的……」
陌酉一陣唏噓,這個耀成王還是個長情之人,也不知他口中的珍愛之物是否與他們夫婦倆人今日的爭吵有關。
陌酉一時興起,扶著圍欄大力一撐,整個人翻出欄外,魏郢凌驚的伸手要拉她,卻見陌酉並沒下落,而是順勢在欄上坐下。
只見她抱著手臂對他道:「珍愛之物怎會比身邊人更重要?」
魏郢凌聞言愣了愣,陌酉繼續道:「就好比君上之於我,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郢氶更重要。」
原本緊握著的拳頭逐漸鬆開,魏郢凌嘆了口氣,拱手對陌酉道:「郢凌知道了,今日……讓主母見笑了。」
陌酉淡淡應答:「不礙事。」
兩人回到耀成王府時,遠遠就見到焦急的,在府門外來來回回的泠汀。
滿臉的欣喜在見到兩人時,轉而成了憤怒。
泠汀憤恨的來到兩人面前,轉頭對魏郢凌道:「我有些話要對主母說。」連禮也不行了,不容拒絕的語氣,絲毫不給這位耀成王一點面子。
魏郢凌還未走遠,泠汀雙眼一凜,「主母真未聽聞?」
「什麼?」
胸口一陣癢,泠汀艱難的咳了兩聲,待身上舒服了些便對陌酉道:「神廟和尚說,主母與妾身有沖,說是主母最好能遠離耀成王府,否則妾身與主母都必有血光之災……」
話沒說完,只聽魏郢凌怒吼一聲:「混賬!」
泠汀不顧魏郢凌盛怒,繼續道:「我原是不信的,只是王爺擔心妾身的身體,又不知怎麼向主母開口,我只想讓主母勸勸王爺,這等瘋和尚的話是不能信的,且妾身近日覺得身體也在慢慢好轉,咳咳……」
「泠汀!你胡說什麼!」
見著陌酉瞭然的表情,泠汀滿意的笑了笑,看也不看魏郢凌一眼,轉身回了房。
只見魏郢凌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要比陌酉難堪許多,「泠汀她......病糊塗了。」
陌酉笑了笑,「知道了,快去看看她吧。」
魏郢凌深深的看著面前之人,繼而眼神一黯轉身離去。
陌酉微笑著,她很平靜,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崦嵫主母閆熹,無法對泠汀這些話感同身受。
離了耀成王府,陌酉陷入沉思,這丫頭說的話已然帶著敵意,只不知這泠汀又與過去的崦嵫主母有何過節。
陌酉嘆息一聲,想必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向泠汀打聽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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