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帝正襟危坐於紫薇大殿之上,眾神祇屏息凝神立於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翹首望著大殿上頭一方碩大圓鏡,此時,鏡中映出的是北域天河,魔族大軍與神兵天將正對峙於天河兩岸。
一副挺拔俊逸的身軀,穩如泰山,巍然屹立於眾神兵前方;那人面容俊朗表情卻剛毅冷漠,手握銀槍,立在高處不言不語,只一雙銳眼冷厲的望著天河對岸一片騷動的魔族大軍,頗有一股傲岸雲悴之際,頡頑龍雲之間的氣勢。
反觀魔族大軍,浩浩蕩蕩卻人聲嘈雜,魔族中人大多饒有興緻的望著對面那位威風凜凜的神祇。
天外北域的戰神戡臾,這位兵器堆里長大的神祇,其善戰之名早已震懾於天地之間。傳說他的大殿之內兵器無數,上至神兵利器,下至普通刀槍,無所不入其囊,但奇怪的是,放著這麼多上好兵器不見他使用,他從不離身的,卻是一桿徒有其表的普通銀槍,讓人艷羨的同時又令人扼腕。
天河對岸,魔族女將們對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神將皆是只有耳聞不曾目見,如今見到了還不得多看幾眼,湊成一堆的魔女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竟是談論的越發大聲了。
戡臾身後的大軍屏息以待,安安靜靜,對面卻......他微微皺眉,轉頭望了身後的神兵神將一眼,復又望向紫薇大殿……
魔族的襲擊並不是突然為之。
天帝嘆息時思緒不禁回到幾日前:
那日一早,天帝剛用過早膳,正進行他例行的飯後百步走。
北域向來清閑,放眼望去,除了天帝的紫薇大殿隱匿在夜空深處顯得比較寂寥以外,到處是各路神祇的身影:辰靈公托著他厚實的長鬍須坐在星河邊刷著夜明珠,靈文真君正領著三五成群的小神祇教授功課,其他閑散的神祇不是在散步就是在冥思......細思,沒有比北域更讓人悠閑的地方了。偌大的北域上空,時常從重落殿的方向傳來「嚯嚯嚯~~」的聲響,那是戡臾在活動筋骨了,這樣的響動迴旋在北域上空,久久不絕,眼看眾神祇對這聲響不聞不問,想是習慣了。
走至紫薇大殿前的一處淺澤旁,那汪水澤中育有一株橋雛,長的細細長長,不大美觀,萬年不變的橋雛樹不知會結出什麼樣的果來,這是長年以來一直困擾著天帝的問題,他佇立在淺澤旁,想著出神,直到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一神兵見到天帝背影,只先行了個禮,得了天帝允禮后,那神兵才報說魔族中人滋擾人界事宜。
天帝「哦?」了一聲。他十分不解,這向來老實巴交的魔族因何突生事端,考慮著,料想這滋擾行徑應是小打小鬧,便也不以為意,只隨意派了幾名神兵下界平復。
可是不多久,越來越多的神兵上報同一件事,魔族滋事蔓延各地,就連凡世仙家也奈何不及,天帝這才重視起來。
天帝了解到,魔族之中出了一名神人,名喚從第。
這從第自一萬年前的出生之日起就名聲大震……無奈呀,神族隱匿太久,對北域外界的事已經知之甚少。
魔尊從第勃勃之野心,統一魔族后,竟指使眾魔大肆侵擾人界,對一眾地仙、上仙,皆不放在眼裡,號稱是神族的天敵,其意很明顯,是沖著北域而來。
天帝聽聞大怒,立時派出眾數神祇下界鎮壓。
天帝不知曉的是,從第早前就已經籠絡各處妖族和各類山精鬼怪,甚至魔爪還伸向人界,不少好戰部落都被歸入從第麾下,據說一個都不肯落下的從第還到訪了鬼界,不過被鬼王一腳踢出,鬼王無奈的稱你們上面的事跟我們下面有什麼關係,到時候死的死,還得本王給你們善後。對於碰的這一臉灰他也只能嘖嘖感慨鬼王的沒出息。
至此,魔族大部成軍。
天帝以為區區魔族,簡直就是瓮中螻蟻,不出三兩日必定掃蕩的它所剩無幾。然此,他倒是小瞧了魔族,因為在他還沒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時,魔族大軍已經趁著陸吾閉關修鍊之時攻上北域。這對於安逸了十數萬年的神族來說,可算是一個重懾。
收回神思,天帝眉頭緊蹙,雙手緊緊交握。紫薇大殿中的眾神祇大都神色倉皇,納悶地盯著殿中的圓鏡,只見從第這魔王,現在正優哉游哉的安坐在大軍之後啃著果子。
眾人都不明白這個從第到底在搞什麼鬼,僵持著半天也不見動靜。
殿中一聲輕咳,天帝正想著什麼,只突然聽見自魔族大軍之中發出的一聲號令:「沖~~」,大殿中人還未及反應,天河之中已經混戰一片。
戡臾領著眾神兵嚴陣以待,魔族大軍一聲號令之下便氣勢磅礴的從天河對岸一一躍過。
戡臾揮槍禦敵,卻發現在魔部大眾之後,有一面色從容,相貌頗為年輕的男子,著一身暗黑布袍直衝自己而來。轉念一想,那必是魔尊從第無疑。
兩人冰刃相交之時,戡臾瞥見從第面上滑過一絲狡黠,便對他的心思有些明了。心中百轉千回,面上依舊是一副漠然不問其他的表情,銀槍揮灑間抵擋從第一波又一波亂七八糟的攻擊,遊刃有餘間頗有些瀟洒之態。
從第也不急,弔兒郎當的笑著。
大戰幾十回合之後,從第突然跳開兩步嚷道:「罷了罷了,累死本尊了。」
話畢,又趁其不備陰笑著閃到戡臾身邊輕聲說了什麼。
只見戡臾一貫漠然的臉上倏地一變,沉著臉望向早已逃離天河,向西南荒遠去的從第身影,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浴血中的神兵們不解於戡臾的棄戰離去,一時都亂了心神,這一亂,便被魔族大軍鑽了空子。
陡然間,魔族大軍氣勢高漲,神兵開始節節敗退。大殿之中,眾神大驚,也顧不得殿中的天帝,都匆匆飛身而出急急應戰。
天帝依舊高座,表情未變,卻能看見額頭隱約暴起的青筋。
從第腳步飛快,戡臾在後窮追不捨,兩人越過大半個天際,從鬱鬱蔥蔥的叢林來到寸草不生的窮厄之地。
逃跑的從第一時喘不過氣,速度逐漸慢下來,忽而,那從第一個閃身遁入土中朝另一頭逃了。戡臾追了幾步,立刻意識到那是障眼法,掉頭沿著原方向追去。果然讓他看到了從第的身影。
從第見到身後甩不掉的戡臾,吃了一驚,猛地拋出手中的縛神珠,自個兒癱在地上喘著粗氣:「真是太可怕了……」
戡臾伸手接過珠子,一掌劈向從第,卻劈了個空,這才發現那個從第只是個分身,一晃眼便不見了。
戡臾怒極,沖著空曠的四周吼道:「放了陌酉,否則我要你整個魔族陪葬!」
迴音在山谷中盤旋,忽而,戡臾手中的縛神珠大放盛彩,佛光一閃即逝,陌酉從縛神珠中跳出,戡臾聽見不遠處土遁遠去的聲音。
戡臾扶起陌酉,「可好?」
只見陌酉低著頭,並不回答。
戡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半晌,她好像突然被喚醒一般,慢慢抬頭。
此時,戡臾已感到有些不對勁,抬起頭的陌酉臉色慘白,看向他的雙眼空洞而可怕。
陌酉望向戡臾手中的那柄銀槍,突然一把奪過來,戡臾還未反應過來時,陌酉做了一件令他萬萬想不到的事情。
「陌酉!」
戡臾撲向她時已經來不及,銀槍上的封印已被陌酉解開。
銀槍中飄出一縷幽黑的魂靈,失了封印的銀槍失力落下。
那魂靈臉色黑沉,長發在身後飛舞,身上還散發著惡臭。逃脫的魂靈狂笑著向北邊飛去。
陌酉像是不認識戡臾一般,瘋狂的向他進攻,招招下了死手,戡臾既要防守又要防止傷了她,一來二去便相持許久。
二人相戰,以陌酉體力不支倒下而結束。
戡臾似乎明白了什麼,抬手在她腦門結了一道封印,待她醒來后,眼神肅清,望著混沌一片的天際,心慕然涼了一半。
戡臾拉起她,兩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般皆無二話。
戡臾握緊她的手,「該回去了。」
陌酉撿起地上的銀槍,望著北邊猩紅的天空,顫聲道:「多久了?」
戡臾接過銀槍,「晝夜交替......有幾日了。」
爍衍......逃了......
還沒到北域,便覺四周瀰漫的血腥味濃重異常。
路上,陌酉望著那柄安安靜靜的銀槍,那原本瀰漫著鬼厲之氣的銀槍,此時乾乾淨淨的在戡臾手中。她知曉了銀槍里封印著的爍衍逃出時便直往北域而去,幾日過去......北域的境況她不敢想象,想及此,不由得將戡臾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回到北域,看到的結果讓兩人心寒,雖不見屍首,但憑兩人的能力也已看見幾日前橫屍遍野的慘狀。魔族大軍被壓制已是前話,突如其來的爍衍才是神族始料未及的重創。
昔日若水神女爍衍,變身罹人襲擊北域神族,神族死傷慘重,幸得居於人界的神祇及時歸來援助,又有陸吾、裳乘二神再度聯手,共同抵抗。
然而在對抗爍衍時,母神裳乘為陸吾神君擋下重擊,不幸湮逝。
最終,陸吾神君不負眾望將爍衍神魂打散,為此陸吾神君也元氣大傷,險些失了性命,只得立時回歸崑崙閉關修養。
天帝聞戡臾歸來,心中怒氣隱忍待發。
戡臾、陌酉二人來到紫薇大殿,二人雙雙跪於殿中。
天帝好似老了許多,強撐起一股怒氣:「戡臾!」
怒極,天帝顫著雙手指著戡臾道:「大膽戡臾,私藏罪神爍衍,又在神族生死存亡之際放出這害人的孽障,其罪當誅!」
戡臾沒有絲毫猶豫,正色道:「戡臾知罪。」
「你!」天帝氣的臉色發青,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戡臾做出此等事情,他欣賞的、器重的保護北域四方安定的戰神,此時卻成了害人無數的階下囚,失望之極更是憤恨至極。此時他已不想追究戡臾為何要如此做,他只想著如何重的懲罰才能夠祭奠逝去的亡靈。
片刻,天帝冷哼一聲,命天神蓐收頒布刑罰。
蓐收手握神諭,高聲唱罪,蓐收震懾天地的聲音回蕩在紫薇大殿,天神戡臾被判剔除神籍,打入血池地獄,受盡世間苦痛直至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得救贖。
大殿中無人敢勸阻。
戡臾被帶離紫薇大殿前,問陌酉:「萊山.....可是巧合?」
陌酉答:「不是……」
戡臾點點頭,「下一次見面,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心。」
陌酉鼻頭一酸,問他:「可曾後悔?」
戡臾答:「我不知有多慶幸,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一點在你身邊。」
戡臾被帶下后,陌酉放開緊握著的手,對著天帝朗聲道:「爍衍之罪並非戡臾之過。」
陌酉的聲音在死寂地大殿中迴響,殿內眾人皆注目於她,天帝聞言轉頭凝神看向她,只見她語氣淡漠:「爍衍的封印是我下,也是我解。」
「什麼?!」天帝驚怒,「你們……」
陌酉繼續道:「封印著爍衍的銀槍是我贈予戡臾的,他並不知情。」
天帝的聲音顫抖著,不敢相信,「你......為何要這麼做?」
陌酉輕嘆了口氣,「我知道陸吾大神一直在尋找爍衍,也知道他一直視我為妖物,這麼做,只是想與他作對……」
「天帝,此女當初就不應該留。」蓐收收起神諭,臉色有些蒼白。
天帝望向陌酉,想到離世的裳乘,無力道:「當初裳乘信誓旦旦的要留下她,可曾想過有朝一日竟死在自己徒弟手中。」說完苦澀的一笑。
陌酉神情平靜的環顧四周,有些甚至是年紀尚小的神祇,各個不明所以的望著她,有同情憐憫,有鄙夷,更多的是惋惜,多美好的一個女子,為何要自甘墮落干出這等事情。
蓐收展開神諭的一剎那,神情厭惡的望著跪於殿中的陌酉,隨即朗聲道:「靈族遺女陌酉,殘害友族生靈,罪大惡極,現被判打入血池地獄……」
靈族?!一時殿中四下炸開了鍋,靈族不是早已滅亡了嗎?這陌酉如果是靈族的後裔,那麼她干出這些事情就不足為奇了,靈族一向沒有感情可言,別說什麼師傅了,他們這些陌生人在她眼裡更不算什麼,想及此大家都不由得離她更遠了一些。
天帝最後望了一眼陌酉,當初將靈族打敗之時,在靈族殘垣中意外遇到了還在襁褓中的陌酉,陸吾堅持要肅清,裳乘卻一時心軟,認為孩子何其無辜,堅持要留下並撫養她長大,因此兩人才有了分歧,至那時便不相往來。
天帝扶額嘆息,裳乘,你可看到了你一手釀下的惡果?為一己私心,不擇手段,這會是裳承一手帶出來的好徒弟?他不信,他只道是靈性本惡,揮揮手讓人趕緊將陌酉押離處決,靈族......一個都不該留!
而戡臾罪不至誅,改判了貶入凡間,歷經輪迴。
至此「神魔大戰」后,神族便更加隱匿,休養生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