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血紅的地毯上,一張紅木圓桌,桌上獨放一盞鑠金燭台,上頭插著三支紅燭,長短不一,此時正安靜的燃燒著。
冷風從半掩著的窗子外呼呼吹進來,燭台上火光閃動,映著山娘蒼白的臉,神情憔悴,額間的紋路在火光的照耀下越發清晰瘮人。
山娘一言不發的坐著,身後,內室門檻處隱隱浮著一層霧蒙蒙的屏障,內室中一張紗幔大床上,梁右臾正安然睡著,時而皺眉,時而淺笑,似乎是在做著一個冗長的夢。
打更的聲音剛過,裡間的梁右臾輕輕翻了個身,驚動了山娘,她緊緊盯著那熟睡的身影,直到他的呼吸聲漸漸沉下來,方才放心的坐下。大半夜過去,她一點睡意也無,只盼著這一晚過的快些。
許久,細長的紅燭,慢慢的燃的只剩短短一截,隨著燭光的減弱,清晨的第一縷清光透過窗紙照進。
山娘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又瞧了瞧內室,梁右臾仍舊酣睡如泥。
一夜過去,沒有絲毫動靜,山娘開始擔心音喜。
千百年來,音喜尋尋覓覓,終於讓她尋到了戡臾的轉世之身,其實音喜一直在利用夢魘的無窮,引導這一世的梁右臾進入記憶深處,從而迫使戡臾大神覺醒,無奈一直沒能成功。
昨夜,音喜執意要強行為梁右臾引夢,希望通過此法讓他記起前世的事。不過這樣做太過冒險,作為護法,山娘整晚都在注意梁右臾的動靜,不敢懈怠。
天亮了,內室中依舊沒有什麼大動靜。山娘清楚,倘若音喜失敗了,那麼內室中的兩人,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山娘不安的起身。這時,床上的梁右臾突然睜開雙眼,與此同時,被迫出夢境的音喜重重的摔在了內室門邊。
山娘聞聲衝進內室,攙扶著地上面無人色的音喜。
梁右臾睜開眼睛,緩了一會兒,忽而猛地掀開被子,四下張望,見到音喜的那一刻眼神一凜,音喜知道,那是戡臾。
梁右臾一躍而起,連外衣都來不及穿就來到音喜身邊,他抓起音喜的手臂,冷聲問她:「陌酉在何處?」
音喜心中鬆了一口氣,面上一喜:「血池地獄。」
梁右臾眉頭輕皺,頓了頓,起身疾步而出。
音喜望著梁右臾離去的背影,嘆道:「我竟錯怪他了,原來,陌酉不是為了替戡臾頂罪才被打入血池地獄……」
山娘並不關心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待梁右臾走後,山娘將音喜扶起,「你感覺如何?」
音喜滿足的一笑:「不礙事,沒有想象中那麼費力……」,說著又覺得腳步漂浮,腦袋昏昏沉沉。她將身體的力量都倚靠在山娘身上,嘴裡喃喃道:「太奇怪了,我在戡臾的夢中,時而能跟隨他看見過去,時而眼前又是漆黑一片,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了解的斷斷續續……」聲音減弱......
山娘急忙打斷她,「這類術法本就詭譎莫測,你能無恙出來已是萬幸,莫要再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山娘打斷她的思緒,她現在只希望音喜能好好休息,這些年,她太累了。「我突然有些後悔讓你去救楊家丫頭......」
人各有命,因果循環。如若那楊家丫頭當初真的死在了不歸林,管那梁右臾會如何,至少不會將音喜逼到這一步。
音喜聽罷嗤的一笑,「我們昆崙山的大善人不會允許發生這種事情......」話未說完,忽而無力的搖了搖頭,「為何我感覺自己的靈力在不停流失?」
山娘強笑道:「說什麼呢,你可是天神。」
音喜搖頭,「不對……」
山娘不讓她說下去,將她扶出內室,在外邊的的軟榻上靠著,「你休息會兒,陌酉大神很快就會回來了。」
音喜點點頭。
血池地獄,地界最底層,池中流淌著的都是世上枉死之人的血液,困著的都是些十惡不赦之人,這裡之所以能困住神族,全靠血池中孕育出的鬼骨。世上最為堅硬的鬼骨,一旦被纏上,任憑怎樣的法術都破解不了。
但偏偏鬼骨的剋星就是上古神器折衣,折衣是一副軟鞭,音喜知道,它被收在戡臾的重落殿中,神器都是認主的,非主人不可驅使,因此,能夠救陌酉的,當今世上,唯戡臾耳。如此,於他二人而言也不知是緣分還是惡業,想及此,音喜無力的一笑,靠在軟榻上很快便睡著了。
山娘看著面色平靜的音喜,鼻頭一酸,掩著嘴無聲哭起來。
待音喜睡熟,山娘便開始為她渡入靈力,並施法將她部分記憶抹去。
此時的梁右臾已經不再是辛氏邑的梁右臾,他本就是戡臾轉世,如今遇到音喜孤注一擲,將半夢半醒間的他引入過去的回憶,以致戡臾覺醒。
音喜自己也知道她這樣的做法實在冒險,若是梁右臾半途醒來,音喜就可能永遠被困在夢魘之中,而要是音喜能力不足,則梁右臾就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可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音喜原先的打算是先將梁右臾引入修仙之路,通過修仙,前世的記憶便會隨著憶起,因為有了楊曉意,這條路漫長而艱難;後來,很巧的被她發現了帶有陌酉氣息的斯瑩,並且那氣息強大到可以支配斯瑩的意識從而影響到梁右臾,如若斯瑩能夠長久的待在梁右臾的身邊,定能加速戡臾的覺醒,只不過可惜了,短短數日,斯瑩卻意外死去……
斯瑩的死,沒有挫了音喜的希望,就像戡臾說過的,來日方長。
但如今,梁右臾就要與楊曉意成親了,據她所知,梁右臾與楊曉意二人已得兩世修成正果,如若這一世再度結合,那麼就連引他修仙這條路也斷了,況且陌酉的狀況也不知能不能等到戡臾覺醒的時候......迫不得已,兩兩權衡后,音喜她也只好奮力一搏,沒有十分的把握,卻沒想到就這麼成功了。
戡臾來到地界,見到一副鬼差模樣的陸吾,心中微微一愣,面上依舊冷厲。
相反,陸吾見到戡臾卻是心中一震,嘴裡淡淡道:「她……」
戡臾微一頷首,「你最好去看看她。」語畢便直入地界。
陸吾沒有阻攔,身形一動,離開了。
地界之下十三重便是血池地獄,每一重都有重兵把守,戡臾不理,長驅直入。本以為會有重重阻礙,奇怪的是,鬼卒們見到他皆退避三舍,明顯是忌憚著他。
戡臾向腰間一撫,一枚淬黑環佩在腰間若隱若現,是了,即算沒見過戡臾,卻也知道戰神所佩的黑玉環。
一路上無人敢攔,他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入了血池地獄。
走在那條熟悉的石子路上,不久,便看到了那尊蜚像,轉頭,那抹白色的影子就在眼前。
戡臾的表情略顯凝重,他捏起一訣,正要去到陌酉身邊,一旁的蜚像突然動了起來。
只見那隻大蜚伸展身子,吼叫著朝戡臾奔來。這隻大蜚體型巨大,可行動靈敏的很。
戡臾施法祭出長槍。
長相思......已經許久不曾碰過的那柄銀槍,早在千年以前就已經失了封印,沒了那惡靈,便真的是一柄再普通不過的銀槍,喚出它,已經習慣了,對戡臾來說,那是他的牽絆,他的思念。
輕輕一撫,戡臾身形微動,躍到蜚頭旁,那蜚甩著大腦袋,吼叫著張大嘴一口將戡臾吞沒。戡臾長槍抵在大蜚上顎,眼見長槍堅持不住,戡臾一把將他它收回,喚出了一把長劍,那劍通體淬黑,中間一道鎏金凹槽,隱隱暈著藍光。
「呀!」戡臾大喝一聲,長劍刺出,直傷的大蜚哇哇叫喚,一口將他吐出。
戡臾趁勢躍至蜚頭,一劍打下去,直打的那隻大蜚頭暈目眩,嗚咽了幾聲,窘迫的趴在一邊。
戡臾長劍一指,抵在蜚頸,喝到:「惡蜚,不記得我了嗎!」
那隻蜚可憐兮兮的低著頭,甩了甩大腦袋,俯下身去。
戡臾冷哼一聲,來到陌酉身邊。
此時的陌酉身著一身單薄的白衣,身形在山壁間時隱時現,蒼白髮青的手臂被鐵索纏著鬼骨捆了數圈懸在山壁,兩隻手腕上滿是被鬼骨勒的發黑的痕迹,向上看去,陌酉無力的靠在一邊,動也不動,就連呼吸聲也顯得輕飄飄的,只剩肩頭的起伏告訴那人,她還活著。
戡臾蹲下身子,凝視著她,如今,便是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戡臾輕輕握上她的手臂,冰涼刺骨,那纖弱的手臂令他心中狠狠一震,他嘴角動了動,終是忍不住像個孩子般的大哭起來。
陌酉聞聲,吃力的睜眼,對著他淺淺一笑,看到涕淚俱下的戡臾,笑意更深了些,輕聲對他說:「好久不見……」
戡臾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戡臾該死……」他發現懷中的陌酉輕盈的似陣風,好似稍不注意便要散去。
他撫了撫捆著陌酉的繩索,喚出了「折衣」。
戡臾將身上的單衣脫下罩在陌酉身上,柔聲道:「忍一忍。」
術起,折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隨著一聲輕喝,戡臾揮鞭而下。
陌酉凝視著戡臾,目不轉睛,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看他一眼了......折衣在她面前揮舞,越來越近,她不曾閃躲,因為她知道,戡臾手中的折衣,落不到她身上。
一陣風過,折衣斬斷了鬼骨,陌酉失了束縛落下山壁。
戡臾飛身將她攬過,一躍到了大蜚旁。
蜚負責看守陌酉,如今陌酉被戰神戡臾救出,它只得耷拉著腦袋在身後「嗚嗚」的叫著。
戡臾抱起陌酉,對著大蜚道:「你儘力了,有任何事,我擔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