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故人相見
陌酉覆眼的黑布條被揭下的時候，可以聽到房間里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氣，眾人都看的痴了。
雖然房間里的光線不是太亮，但陌酉還是有些稍稍不適應，她微眯了眯雙眼，慢慢才看清眼前的人。離她最近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身材異常魁梧，正張著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的對著陌酉上下打量。看他的穿戴明顯是個大富大貴之人，而其餘在不遠處的都是一些丫頭奴僕，在更遠的門檻處站著一個人，那樣子何其熟悉。
那壯漢解了她口中的布條，「阿擎？」陌酉道。
據音喜所說，她曾與青鳥大戰，原以為他死在了音喜手下，竟沒有。
那絡腮鬍子嘿嘿的笑著，眼見著哈喇子都要落下來，青鳥走近屋子，對著屋裡的人道：「都退下。」
那壯漢留戀不舍，被身後的丫頭婆子拉了出去，直到只剩下青鳥陌酉二人。
陌酉並不看他，只是環顧著她所在的這間屋子問道：「這是哪裡？」
青鳥怕是會嚇著她一般，動作也變得輕了，聲音克制著：「這是我故友的府邸，你放心，這裡遠離北域，即使天帝發現你逃出血池地獄了，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你……」說著又上前一步，笑著對她道：「好……好久不見……」
陌酉這才轉頭看向青鳥，神色極是不解：「你要一直這樣綁著我嗎？」
青鳥看了眼縛著陌酉手腳的繩索，猶豫著道：「綁你並非我願，只是，解了綁，你必定要離開這裡……」
陌酉嘆了口氣，青鳥一聲不響的就將她擄走，還不知戡臾那裡如何了，她望了眼青鳥，不解道：「你怎麼了？」
青鳥兩三步走近，坐在陌酉身邊，手不自覺的撫上她的臉頰。幾千年過去，她的容貌絲毫未變，相比之前少了些冷傲，多了些溫柔，讓人看了更加沉醉其中。
陌酉依舊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女，而自己呢？回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原本俊俏的臉上沾染了風霜，幽黑的皮膚如今卻像枯老的樹皮，多年的氣血橫行，導致了現在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青鳥眨了眨眼，模樣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
陌酉皺眉躲過他的手，「阿擎？」
青鳥痴笑著，回憶湧進腦海，「陌酉，初見你時，你還是襁褓中的嬰兒，不哭不鬧，也不笑，彼時我還是只幼鳥，並未修得人身。我陪你長大，看的你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一日日變得美麗。後來，我發現不知從何時起，我已對你情根深種，哪怕一日見不到你便心癢難耐……所以我恨戡臾，恨他從我身邊將你奪走……」說到此處，青鳥便開始抱頭痛哭。
淚涕交錯間，他忽而又笑道：「可是我又感謝他……」
陌酉只皺眉望著眼前如瘋如魔的人，「你知道嗎？自你被打下血池地獄那日起，我便開始尋找解救你的辦法。初時，我還能進入地界看看你，只是後來，陸吾墮為鬼差后我便也無法進入地界了。」說著他開始陷入過去的回憶中，「那是陸吾啊……普天之下，有誰能從陸吾的手中將你救出？」說著又哈哈大笑道：「可是還是被我尋到了解救你的辦法......你可知陸吾為何自甘墮落，淪為鬼差？」
陌酉不答，青鳥繼續道：「我也是那日才發現……原來，百年前音喜丫頭遭受天火焚身，化為灰燼后竟沒死去，靈魂聚合反而成了罹人一直苟活於人世，如若不是陸吾每日每夜渡給她靈力，她現在早已經喪失心智，哪還能在翠城將我打成重傷……陸吾墮為鬼差也是為了她，他自毀神籍只為等那一日，那一日……他竟想在那一日扭轉乾坤，將罹人這等怪物投入輪迴。違背天道，這是要遭報應的……」
陌酉心內忐忑，在她重返人世后再見到音喜，她便已發覺音喜與別人的不同，音喜不自知，她便也同山娘一般好好的將此秘密隱藏，而原來陸吾為了音喜竟已做到此等地步，著實讓她想象不到。這還是當年對著她說「爾等妖物，理應誅滅。」的崑崙上神嗎？
青鳥仍舊繼續說：「等到那一日，陸吾必定修為盡毀，甚至身死魂滅……天地震動，待到那時我便可趁機闖入血池地獄將你救出……這本是絕妙的時機，哪知道......戡臾那小子竟提前將你救出來了。」說完又開始狂笑不止。
青鳥止了笑，忽而轉身將陌酉攬過，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陌酉，留在我身邊，好嗎？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我愛你，我愛你，你相信我……」青鳥嘴裡喃喃著，似瘋似魔。
雙手雙腳被縛，陌酉掙扎不脫，只能嘆息一聲，在青鳥耳邊道：「阿擎，你既知我是靈，便該曉得我對你是不可能有感情的。」
青鳥搖頭，「我不在乎。只要你留在我身邊。」轉念一想，「況且，你也不可能再回到戡臾身邊了。」
陌酉不解。
青鳥解釋道：「翠城那女人，其實是我派去的，原本只是想通過她離間你們，誰知天助我也，竟直接將戡臾引走了。」青鳥輕輕一笑：「此時此刻，戡臾他必定已知曉你的靈族身份，他不會再來找你的。」
陌酉嘆息，她早該想到先前所遇並非巧合，只是……「即使我能留在你身邊，也不會太久了……」
「什麼？」青鳥放開陌酉，兩隻眼睛不解的望著她，「什麼意思？」
陌酉淺笑，「阿擎，聽話，將我放了，我們一同去贏母山上看看好嗎？」
青鳥撫著她的頭髮，斂笑道：「不必了，時過境遷，贏母山上早已物是人非。」
陌酉一怔。
果真物是人非事事休。
青鳥不願放陌酉走，她便不願多說。
青鳥剛離開，陌酉便聽到門外有衣袂摩挲的聲音，緊接著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沖著屋內探頭探腦，看到床邊的陌酉時不禁一聲驚呼。
發覺自己的失態，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捂了臉，腳下卻好像受到指引一般走進了屋子，瞅著陌酉笑道：「胖叔叔說擎叔叔的夫人美若天仙，這麼一看，果然是啊……」
說著又走近了些，真的好美……
陌酉低眉淺笑：「姑娘，你是誰？能否幫忙將我身上的繩子解了？」
那少女這才發現陌酉的雙手雙腳皆被粗繩所縛，無奈的搖了搖頭，「可惜了。」
說著那姑娘笑笑：「我是百葉庄的解應同。」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走近陌酉道：「只是擎叔叔說你有瘋病，偶時發瘋傷人，我可不能將你放了。」
這小姑娘看著意識清醒，並不像是入了魔障，而這裡也不像是結界造出的幻境，這百葉庄是確確實實存在的，而青鳥許是本就跟百葉庄熟稔，這姑娘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想要解綁只能另尋方法了。
對了，百葉庄？忽然想到那抓著自己的瘋婦，陌酉笑著對解應同道：「這裡是百葉庄？」
「噢，對了。」解應同怕了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姍姨讓我來向你和擎叔叔道聲謝，多虧了你們，才能尋回我的姐姐。」
姐姐，瘋婦......陌酉心內瞭然，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冥冥中自有天定，也不知解家人在找到那瘋婦時該是多麼開心……
那瘋婦既是這小姑娘的姐姐，年紀也應該不會很大才對，那副模樣，也不知是遭受了何樣的折磨對待。
解應同有些恍惚的喃喃道：「姐姐……已經失蹤了十年之久，這十年間，哥哥也杳無音信。」
看著解應同出神的樣子，陌酉心下生出了主意，「初遇她時，她的情況很不好，我能去看看她嗎？」
解應同猶豫，陌酉又道：「你只消將我腳上的繩子解了，讓我能自己走過去……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雙手被縛，做不了什麼的。」
解應同低眉想了想，終於還是抵不過自己心軟，帶著陌酉出去了。
出了房門，陌酉注意到，自己所處是一間天井式的院落，統共兩個大門，分列在東西兩邊，此時，她們正往西邊的大門出去。
連續穿過好幾個院落後，解應同在前面說道：「這十年來，姍姨每日都將姐姐的院子打掃的一塵不染，就盼著姐姐能回來……」轉了個彎，解應同不放心的轉頭瞧了瞧，見陌酉安安靜靜的跟在她身後，才又放心的繼續道：「姐姐從很小開始就幫助爺爺處理錢莊事務，為方便每日進出，所住的地方離前堂比較近，因此離內眷住的地方就遠了，噢，也就是你住的那裡。」
陌酉點了點頭，離前堂比較近……
兩人走進一間大院子，解應同指了指前方兩層小樓道：「就是那裡了。」
陌酉抬頭，映入眼帘儘是花叢，這花園是個極大的園子，進去是一座籬門，兩人沿著一路的朱紅欄杆進了房。
一個消瘦的背影，頭上梳著整齊的髮髻，一動不動的端坐於窗前，正仰頭望著窗外的景緻，黝黑如瀑的長發披在腦後，看起來安靜而美好。
在她身後站著一名年近半百的老婦，老婦眼神溫柔的看著女子，歲月在臉上留下的千般痕迹卻掩不住她舉手投足間的風華，想必年輕時該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
聽到聲響，老婦轉過身，見到陌酉時面上一滯，「這是？」
解應同輕聲道：「這就是我跟您說的那位遇到姐姐的好心人，也是擎叔叔的夫人。」轉而對陌酉道：「這是從小照顧我們的姍姨。」
兩人相視，頷首一笑。
陌酉緩步走到女子身邊，見那女子面容姣好，雖說不上驚艷，卻是清秀可人。
那女子聞聲回頭，在看到陌酉的瞬間，臉上一顫，猛地抓過陌酉的雙手，紅了眼眶，「姑娘，救救我。」
姍姨一驚，匆匆來到兩人身邊，「這是怎麼回事？從回來到現在，瑤兒沒說過一句話，如何見到姑娘你反應如此大？」
陌酉也不解，正要答話，從房外匆匆傳來人聲，「姍夫人，老爺怕是不好了……」
姍姨與解應同都慌了神，解應同見解瑤緊緊捉著陌酉的手，無法，只好吩咐人在房外守著，與姍姨匆匆鎖了門便先行離開了。
被關在房裡的兩人面面相覷，陌酉柔聲問她：「我要怎麼做？」
解瑤驚慌的看了看四周，隨即顫顫巍巍的指了指大開的窗戶，「帶我離開這裡，求你了，我爺爺是百葉庄的解憂，如果你助我逃出去，解家定有重謝！」
陌酉無奈的搖了搖頭，「好的，你等著。」
解瑤開心的笑起來，鬆開了緊拽的手。
陌酉借著手肘的力量攀著窗沿，勉力爬出。
就要跳落時，一隻腳被身後的解瑤捉著，只見解瑤著急的道：「姑娘，帶我一起走。」
陌酉點點頭，「你先將我放了。」
解瑤聽話的將手鬆了。
陌酉跳出窗子，「抱歉。」
伴著屋子裡凄厲的呼救聲，陌酉飛快的向院子另一頭的朱紅木門跑去。
她早在進入房間時就通過大大的窗子瞧見了荒涼的外院。院子被高牆所圍，空空蕩蕩，只有一扇朱紅木門孤立在牆邊。
朱紅大門上了鎖，木門太重，單靠陌酉一人之力根本撞不開。
陌酉回頭巡視一番，發現方才自己跳出的地方是一條長廊，長廊盡頭緊貼著高牆，如若攀上走廊盡頭的圍欄上去，估摸著離牆頭也就一人高，自己雖沒了法力，但憑著一身輕功，還是可以越過高牆到另一頭去的。
不做他想，陌酉回身向迴廊處去，然而沒走兩步就被一陣疾風擋回，緊接著一個大力將她推倒在地，是青鳥。
青鳥顯然氣急了，揪起陌酉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想逃跑！」
陌酉皺眉偏頭，不願多看他一眼。
青鳥被這舉動激怒，一掌扇過陌酉的面頰，「愚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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