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音喜
英招將陌酉一路帶回了昆崙山上的巫雲居,他時時憶起方才所見到的自行掙脫束縛的青鳥,神情冷漠決絕,身上帶著的是來自地界的強大力量,下意識只覺得大事不好,懷中的陌酉奄奄一息,他只得先行將她帶離,而留下的戡臾和青鳥必定是一場血戰。
巫雲居,得了消息的音喜也暫離了陸吾抽身回來,英招卻是慌慌張張的離開了。
所賴有郴,許久沒有回來過的的巫雲居還是和以往一樣乾淨,屋外的藤蔓也長得蔥蔥鬱郁。
音喜望著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陌酉,一抬手,在要施法的前一刻,被突然出現的一隻手緊緊握住。
音喜怒而轉身,見是陸吾,微微一愣。
被拽著的手扭了扭,力氣還真大,音喜無奈的道:「你瞧見陌酉如今的模樣沒有,如此,你還忍心讓我離開她,跟著你捉鬼嗎?」
陸吾一個大力將蹲在床邊的音喜拉了起來,面上平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陌酉既被救出,你的願望也早已經達成,現下你該認清自己的路。」
音喜始終掙脫不開他的手,心中有些微微發怒,「我的路是陌酉給的,如今她奄奄一息,命在旦夕,你沒看到嗎?」
陸吾依舊淡淡的道:「你清醒清醒吧,已經死去的人是你。」
音喜瞪著他,氣呼呼的道:「說什麼呢你!」說著狠力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發現只是徒勞,便向他吼道:「放手!」
陸吾平淡的臉上這才有了些漣漪。只見他直直盯著音喜的雙眼,這是他時隔多年以後,再次如此認真的看著眼前之人,一字一句道:「你死了,早在一百年前,你就已經死了。」
音喜聽聞,心中狠狠的一震,腦海中似乎有一些畫面快速閃過。
突然,她莫名的有些害怕,被緊握的手不再反抗,愣怔著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面容逐漸扭曲。
陸吾見她不說話,續道:「你,音喜,一百年前,身死於北域玄龍柱,天火焚身……」
轟的一聲,音喜只覺耳旁嗡嗡直響,過去的回憶一涌而上,什麼該忘的,不該忘的,如今統統想起。
原來,自己還有這麼一段極不願回想起的過去。
兩萬年前的音喜原是昆崙山腳下稀有的脊龜獸一族,那時的她還是個未開竅的古獸,卻莫名其妙的進了昆崙山陸吾的赤絳宮中。
猶記得那日風和日麗,清風送爽,剛被族人允許離開它們生活多年的丹水河,音喜伸展四肢興奮的沿著河邊爬著。
那時還未有思想,只是出於想要曬到太陽的本能不停的向著山頂爬行。
讓她停下腳步的是一株爛了根的不死樹,那株不死樹周身布滿黑紋,向上看去,樹頂的葉子雖是繁盛,但下邊的樹根,好大半都已經腐爛,看樣子不像是年紀到了的緣故,也不知是被什麼毒物染了......料想過不了多久這株不死樹就該爛死在這裡了吧。
音喜猶豫了一會兒,望了望樹尖頭的黑葉,「嚶嚶」的發出細小的尖嘯聲,鬼使神差的她,竟使出自己的全力將自身的靈力引入不死樹根中。
至今,音喜都嘖嘖稱奇,覺得那時的自己還真是初出茅廬,單純善良。
一隻脊龜一邊「嚶嚶」的救著一株爛根的不死樹,另一邊,有一抹身影緩緩靠近,在它身後停了一會兒……
正當音喜覺得自己的周身好像在散發著聖母的光芒時,身體一顫,它被一隻大手抓進了一個黑袋子里,音喜一怔,只顧「嚶嚶」的叫著。
陸吾將那隻善良的脊龜收進自己的袖囊后,瞥眼瞧了瞧那株不死樹,不自覺疑惑的「咦」了一聲,不死樹雖壽同神靈,然一旦染了疾,便會迅速的腐爛死亡,這株爛了根的樹,現下竟有了些許起色……
自此,音喜就被帶回了陸吾的赤絳宮中,作為寵物,哦不,應該是侍寵。
在赤絳宮後有一方高台,高台之上是陸吾親自挖的山池,山池中種了陸吾最喜愛的丹木,丹木被天水澆灌,結出的五色果子會泌出汩汩玉膏,這便是陸吾神君日常的吃食。
音喜被帶回赤絳宮后,每天馱著一杯玉膏從樊池運回陸吾的旋室就變成了她每日要做的事情,所謂侍寵便是由此而來了。
陸吾喜好在閑暇時安於旋室,就著盞茶讀些書,窗檐上堆放著的大多是些連書名都沒有的雜記野史,另一些古籍典冊則高高的摞在一邊。他要是興緻高了,一讀便是好幾日,甚或連喝口水的空閑也顧不上,而每當這時候,音喜只能縮了頭安安靜靜的睡在一旁。
音喜醉心於待在旋室的時光,精美純涼的崑崙白玉砌塑而成的旋室坐立於崑崙頂峰,卻是最清涼之所。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待在陸吾身邊,脊龜就像是渾身被打通了經脈似的,靈台清明,周身舒暢。時日一久,音喜便開始覺得自己能聽懂眼前這個陸吾神君說的話,他的旋室四周平時無人出入,也並非他多麼嚴肅,只貌似他是一位喜靜的上神,所以,音喜凡能聽到人聲,要麼是陸吾對著它說話,要麼就是他在自語了。
這日,陸吾帶著音喜在樊池邊曬太陽,它愜意的趴在玉石桌上打著哈欠,陸吾正對著他心愛的丹木研究著為何這幾年結出的五色果子比往年少了許多。其實音喜很想告訴他,自打她被莫名其妙的帶回這赤絳宮后,她就沒吃過一頓像樣的東西。這位上神將自己帶回來卻沒想過喂它,並且旋室中又鮮少有其他人進出,如此,它只好自己覓食去了。不巧,這旋室附近也就這果子看起來能吃,是以這些五色果都入了它的腹,那自然是少了的。
音喜眯著眼打了個哈哈,四肢舒服的伸展了好一會兒,一邊無奈的搖頭,瞅著還在那顧自神傷的北域上神。
這些神仙,有時候就是想太多。
才剛閉上眼,只覺得眼前好像一個黑影掠過,音喜一顫,剛想縮進龜殼裡,一個巨大的身影從身後呼嘯而過。
它猛的睜眼,只看到兩張巨大的翅膀,在眼前撲扇了幾下,一瞬間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若冠玉,笑如春風的男子。
「咦?子祭,這是從哪弄來的?」英招用兩隻手指捏著脊龜拿到眼前晃了晃,音喜被他晃的著實有些頭暈。
這「子祭」喚的便是陸吾,子祭原是本名,「陸吾」是天帝賜的尊名,普天之下也只有與他親近的英招仍舊喚他本名了。
陸吾回頭望了一眼,淡淡道:「山腳下撿的……是一隻善良的脊龜。」
「哪裡看出它善良了?喂,你到底做了什麼迷惑了子祭?」英招捏著脊龜的手又上下抖了抖,「呃……它好像聽得懂我們說話呢,瞧這滿臉憋屈的表情。」英招撇了撇嘴,隨手將音喜丟在桌上。
但是……他這隨手一丟,音喜就這樣咕咚咕咚的滾成個四腳朝天了。
英招撣了撣衣袖,縱身一躍上到池邊,隨手摘了枚五色果就往嘴裡送,一邊「吧唧吧唧」的嚼著,一邊口齒不清的說著:「嗯嗯……還是一如既往的清甜可口,不像玉虛子那老頭,種出來的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吃不了吃不了……」
之後的好一會兒,只看見英招的魔爪不停的伸向五色果子,嘴裡忙著嚼還忙著說,音喜依稀聽到什麼「萊山」「怪物」什麼的,陸吾才終於停下修剪枝葉的活,望向還在吧唧嘴的英招,兩人又說些了什麼便一起走了。
臨走時,陸吾瞟了音喜一眼,他只覺得好像有什麼事不太對勁,但一時間實在想不起有什麼不妥,瞧著日頭也不是很毒,這隻脊龜爬的也挺快的,嗯,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另一頭,音喜「嚶嚶」的吶喊著:我翻不過來……翻不過來……..
就在音喜昏昏欲睡之時,它的身子突然開始劇烈晃蕩。
音喜猛地睜眼,探出龜殼去瞧,令它晃蕩的不是陸吾,而是一隻色澤清亮的青色大鳥,那隻大鳥盤旋於半空中,時不時的俯衝而下,用爪子勾弄著它直打轉。
音喜暗道不好:這隻大鳥莫不是以為自己死了想要吃了它吧。
想到這,它只好拚命的揮動四肢,為了告訴那隻大鳥自己還生龍活虎,時日未到呢。
「阿擎。」柔軟的喊聲從不遠處傳來。
陌生的聲音。
音喜偏頭,還未看到聲音的主人,只覺一陣天搖地晃,來人將四仰八叉了大半日的脊龜翻轉過來,音喜這才看清解救它出苦海的人。
眸目如星,白衣勝雪,音喜雖沒見過其他女人,可是它也不得不說眼前這個,是一個極美的女子。
「阿擎,你真是太過胡鬧了,赤絳宮怎是隨意進得?」美麗女人和大鳥說著,大鳥微微點了頭,又將視線轉向了脊龜,這一眼令音喜渾身顫了三顫。
許是覺得有趣,那大鳥又開始對著脊龜啄起來。
「看樣子,陸吾神君並不在崑崙……阿擎,我們快些走吧。」那女子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眼前的旋室,招呼青鳥離開。
青鳥戀戀不捨的看著這隻怎麼欺負也不會反抗的笨脊龜。
也不是音喜不反抗,雖然短胳膊短腿。實際則是因為音喜看那女子看的入迷,已經顧不上反抗,聽到女子要走,心裡居然有些不舍。
美麗女子一眨眼便不見了身影,那隻呱呱怪叫的大青鳥也撲騰撲騰的飛走了。
如今的音喜回憶起來,才發現原來自己與陌酉竟有這樣的一面之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