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十年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陸吾依舊不曾來探過她一眼。

音喜修鍊之初,陌酉常常來北冥之地,雖然陌酉並不說什麼暖心之言,但只要她在,音喜的心便如同石沉海底般平靜,甚至有許多次自己瀕臨走火入魔的境地,也多虧了陌酉的幫助。

那一次,便是她在北冥之地的第五個年頭。那日,娿魚是著一身火紅嫁衣來的,什麼也沒說,但也不必說什麼,足以將音喜的心擊垮。娿魚施施然走後,音喜便心火大盛,控制不住的便破壞起結界來。

虧的陌酉早早發現,費了些道行才將音喜拉回正途。音喜傷心的伏在陌酉懷中,她說,她不想修仙了,即便修成了仙位,自己也比不上娿魚,也來不及了。陌酉撫著她的背,淡淡的將這五年來神界發生的事一一告知於她,事無巨細講了整整三日,音喜愣愣的聽完才知自己是被娿魚給耍了。

音喜急急詢問她,陸吾近來如何,陌酉只是笑著搖搖頭,「你的修行之路還長,不應一味將心思放在陸吾身上,待來日修成正果,重逢之日,自是有機會問詢。」

自那日起,音喜便再沒向任何人詢問陸吾的消息。漸漸的,也就將心思深壓心底,那娿魚公主再來,她也是視若無睹一般。

娿魚公主也罷,令音喜更為驚奇的是,那死人臉戡臾居然也會來這裡看她,居然還會絮絮叨叨的跟她說著自己同陌酉如何如何。音喜不氣,只當他是暫且得了寶貝炫耀來著。後來才知是陌酉讓戡臾得空來修補她日漸消弱的結界,只是又不好待在她身邊啥也不說,便讓他修補結界的時候跟她閑聊幾句。

起初音喜會問他,為何陸吾自己設的結界自己卻不來看看,戡臾回答她,陸吾早就忘了北冥之地還有個你。氣得音喜發誓以後絕不再同他說一句話,是以之後的日子裡都是戡臾在自言自語,到後來,戡臾發現還是不說話自己比較舒服。

就這樣一來一往過了許久。

不知從何時起,陌酉和戡臾不再來了,就連那娿魚公主也沒了影,更別提陸吾了,現下,她都快連他的樣子都不記得了。音喜有些失望,難道他們也將自己給忘了?

......

轉眼,音喜在北冥之地竟足足呆了萬年之久,當初幼嫩的心智經過了這萬年的磨礪早已成熟淡然。

......

突然一日,入定中的音喜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忽而輕飄飄的,靈台一片清明,她睜眼一瞧,眼前一股白煙裊娜而起,從白煙中緩緩走出一位白帽白衣之人,那人走近音喜躬身道:「恭喜了,這位仙家。」

仙家......音喜愣了一瞬,喜笑顏開道:「你說我得道成仙了!」

那人點點頭,劃出一片黑暗的天空,天空上赫然閃著一枚青色的圓星,那人指著它道:「那便是仙人得道飛升的星宿。」

雖說不得神位,仙家也是一樣的,音喜心裡還是很高興。

音喜遙望著那顆異常閃爍的星子,問他道:「你是何人?」

那人恭敬的道:「吾乃北冥神布仙人,音喜仙人的名字可要在仙家簿上記下一筆了。」

音喜痴痴的笑著,舒展筋骨后便嘗試著一步踏出那微弱的結界光暈,與一萬年前不同,此時的她一點事也沒有,反而覺得有些舒服。

神布仙人又道:「仙人可要好好感謝感謝陸吾神君了,仙子之所以那麼快修成得道可是多虧了陸吾神君......」說著他看了眼巨石下若隱若現的結界,繼續道:「陸吾神君所布下的結界可是抵擋了歷代仙人修行所要受的所有劫難。」

音喜疑惑道:「什麼劫難?」

神布仙人一愕,她竟不知道......隨即淡淡一笑,便慢慢隱了身去,只留下一抹清音:「天機不可泄露,小仙只可提點一二。」

音喜想了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便一躍出了北冥之地,原來北冥之地無需什麼出入口,而是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她來到的是昆崙山,經過巫雲居時遇著了山娘,猶記得她初次見山娘便是在這裡,那時她一個勁的對著自己「恩人,恩人」的喊著。

山娘為她的修成正果而真心高興,不過卻一直隱隱有些愁眉不展,音喜沒來得及注意,便要趕去見那沒良心的陸吾神君了。

萬年未見,她心中是忐忑的,就連跟在身後喚她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音喜的腳剛踏入赤絳宮便覺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赤絳宮一點兒都沒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她迅速捏起一訣,身形一動向旋室而去。

不在......旋室......沒人......槐園......沒人......樊池......沒人......咦,奇了怪了,就連玄武台這也沒人......

陸吾不在,離倫也不在,也不見那個娿魚,赤絳宮這下是真正的空空蕩蕩了。

音喜熟門熟路的穿過來到定塵殿,繞過殿前的玉嬈枝,瞟了眼,那玉嬈枝少了她的蹂躪,已經長成一棵蒼天大樹,如此應該叫玉嬈樹不該是枝了。

音喜踏入定塵殿前堂時,面上大喜,因為她看到了高座旁的那一抹熟悉的青影,跟從前一樣,垂直的黑髮披在身後,青色大氅在他身上依舊那麼筆挺有力。

音喜瞧了瞧兩旁,並沒有人,她便玩心一起,躡手躡腳的朝那背影而去。

背影聞聲轉身,正是陸吾。見是音喜,不驚也不喜,只淡淡笑道:「這麼躡手躡腳作甚。」

音喜頓了頓身子,看著陸吾的笑顏,心裡有一剎那的恍惚,有些說不清的奇怪感覺一閃而逝,不過她不及多想,很快將這奇怪的感覺拋之腦後。

音喜撓了撓頭來到他身邊,一副靦腆的可人模樣,笑道:「好久不見……」忽而瞧見他衣角處有一個奇怪的東西,便要伸手去觸,哪曾想陸吾竟像是被嚇到一般,抬袖甩開她就要觸碰到他的手。

音喜一個愣怔,只見陸吾收斂著本已溢出的嫌隙之情,盡量穩著心神走出大殿,「跟我來。」

音喜尷尬的搓著雙手跟著他緩步而出。

兩人一前一後這麼走著,一路沉默。音喜不曾想過,許久未見的兩人竟會變得如此疏離。

沉默中,陸吾領她上了北域。

似乎是到了目的地,陸吾站定,音喜停下來抬眼看他,陸吾注視了她一會兒,便遙指遠處黑雲籠罩下的一根白花花的柱子,那柱子上不見頂,像是穿過那團黑雲不知延伸到什麼地方。

身旁的陸吾輕聲道:「你不要覺得現下修得仙位便有多麼了不起。」

音喜聽聞一愣,陸吾從未用這般鄙夷的語氣與她說話,她不知該作何回應,陸吾又道:「若不是有那結界,如你這般資質又怎能在北冥之地苟活至今?而今我助你修得仙位,目下卻仍有一劫要你自己承受,你若連此劫都渡不了,就不必再做我赤絳宮的弟子了。」

音喜愣愣道:「你不曾說……」話音未落,陸吾冷笑一聲介面道:「簡直無知至極。」

音喜心裡堵著一口氣道:「上神就很了不起嗎?」

陸吾輕笑一聲:「那是當然,爾等低賤之物哪裡曉得,上神能經得住天火劫數,你能嗎?」

音喜下巴一抬:「你也忒低看我了。」

陸吾眉眼一挑:「既如此說,你便上那白柱,一試便知。」

音喜望了眼那白柱,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只覺熟悉。不過心中氣盛,便沒想多,一躍便上了那白柱子。

陸吾方才恬淡的表情立時沉了下來。

音喜上去不久,她頭頂上的烏雲便開始慢慢聚攏,其間還響起悶悶雷聲。

黑雲聚起,天色越發黑沉,音喜只聽得那雷聲轟鳴,轟響的心裡直發顫。不多時,那黑雲越聚越密,轉而變的通紅起來。隨著一聲龍嘯,從黑雲中噴薄而出一股股天火,自音喜頭上澆下。

耳邊又是一陣轟鳴,龍嘯聲震耳欲聾,音喜身上被天火灼燒的疼痛難忍,她不禁低聲**起來。當時,她腦海中想到的是原來修仙這麼痛苦,如今想要放棄是否太過丟面子了,不遠處的陸吾現下什麼表情,她已看不甚清楚,她只喃喃著:為何要如此對我?

全身一寸寸肌膚在被天火吞噬,她甚至聞到了頭髮燒焦的味道,她痛苦的抱著柱子無法動彈,意識慢慢消逝,但有這麼一瞬間,她靈台清明,想起為何對這柱子這麼熟悉。

北域文典中有記載,天河一頭有一圓台,圓台之上立著一支玄龍柱,凡墮魔之神便要縛在這玄龍柱上歷天火焚身後灰飛煙滅。

這是懲罰那些心術不正的神族之人的地方。

音喜醒悟的同時,一雙淚眼望向遠處轉身離開的青色背影,天火「轟」的一聲,音喜的身形瞬息散落。

......

回憶止......

事隔一百年。

回想起這一段,音喜心裡仍舊撕心裂肺的疼,她逃出巫雲居,一個勁的逃離,她不想再待在這折磨人的地方......

此時,天上下起瓢潑大雨,音喜茫然的走在密林之中,自己灰飛煙滅前一刻看見的畫面衝撞著自己混亂的思緒,身體不能自已的靠著一棵大樹慢慢滑落。

陸吾尋著她的腳步跟上她時,只見她瘦弱的身軀倚著一株大樹正撕心裂肺的哭著。

瓢潑大雨將她的髮髻打落,垂著發的音喜縮作一團,唇角早已發白。

他緩步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入骨一陣陰冷,陸吾摟緊懷中人,音喜就勢滑入他臂彎。

她一雙手狠狠的掐著陸吾的左臂,沙啞的嗓子哭喃道:「為何要如此對我......我從不知你厭我至此……若是因為那幅畫……」音喜哽了一哽續道:「那幅畫被我藏在了你的床下,我並未撕毀……神君大人,我真的知錯了……」音喜此時腦中有些微混亂,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陸吾原來如此厭惡她,無奈她臨死前才曉得。

陸吾回想起,在要將音喜送去北冥之地前,音喜曾同他為了共寢一榻之事吵了起來,說吵也是陸吾說了她一句,音喜便用了數十句頂了回來,還嚷嚷著要撕了他的畫,他便是罷休了。

誰知第二日果真是找不著那副畫了,不過他掐指一算,便知那幅畫被藏在了床下,他想著倒不如就這樣放著,免得拿出來了又是一個威脅,這便不了了之。

陸吾回想起,不禁皺眉將她的頭輕輕撫了撫。

「時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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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罹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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