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巫雲居
陌酉醒過來時,已經是次日清晨。
四周沒有人在,陌酉艱難起身,只感到身上的疼痛稍微減輕了些,一晃眼,看到鏡中自己的面容,心中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只是口乾想要喝些水,便起身亦步亦趨的向房外走。
她知曉自己所在之處是山娘的巫雲居,便輕喚了幾聲,未聽到有回應。
來到房門口時,陌酉臉上淡然的表情倏地沉了下來。
在巫雲居外,是浩浩蕩蕩的一群神兵天將,一個個橫眉豎目,氣勢洶洶,將自己包圍在這座巫雲居中。陌酉定睛一看,為首的神將她認得,彼時她還是神女時,那人還是一介末神,如今也已修成神將了。
神將渭羅高聲道:「罪神陌酉擅自逃離血池地獄,此事已上傳北域,天帝特號令吾等將罪神捉拿。」
陌酉自知,在這群神將面前自己有如螻蟻,若是從前的她,便是放棄抵抗自行回北域了,但是現下,她卻有了一絲反抗之心,她還不願同他們回去,還不到時候。
戡臾,她還要見戡臾一面。
思及此,她緩聲道:「若要捉我,還看爾等的本事了。」雖身體虛弱,這句話說的卻仍舊鏗鏘有力。說罷,陌酉起勢將昆崙山上四溢的靈力聚起,凝成了一個結界。縱然陌酉身乃凡體,但借力這樣的小把戲她還是做的很容易的。然而這樣也只是將自己被捉回北域的時間延遲一些罷了,即便如此,她也要試它一試。
聚起結界后,她便退回房間想方法逃離。
這時,音喜出現了。她在巫雲居外哭了整整一夜,直到大雨慢慢轉停,天色慢慢放亮,音喜哭的累了,兩人沒有再說話的機會,因為他們都看到了出現在昆崙山上的神兵神將,音喜不及多想,便趕回巫雲居,待逼近眾人後一掌便向為首的渭羅劈去,無奈,以卵擊石,音喜重重的摔落在地,和她一起被摔出來的還有好久未見天日的肖止羿。
肖止羿揉著摔疼的膝蓋,不能適應一時的強光,使勁揉了揉眼睛,緊接著,看到面前的一眾神將,又看到旁邊一臉慘白的音喜,便匆匆上前將她扶起,一邊還說著:「你怎麼那麼沒用啊,凶我的時候倒是挺厲害的。」
音喜一邊喘著氣一邊對她說:「待我好了,你就瞧我的厲害吧……」
陌酉聞聲而出,同肖止羿一道將地上的音喜扶起,觸手冰涼,又見她滿臉淚痕,雙眼通紅,皺眉道:「可是身上不舒服了?」
音喜強笑著搖搖頭。
隨後,陸吾現身擋在音喜前,渭羅見到來人明顯一愣,不自覺拱手行禮道:「見過神君。」
陸吾的出現令不少人都晗了首。
陸吾卻擺手道:「吾乃地界鬼差。」
渭羅看著仍是一身青色大氅的陸吾,眼神中頗有些可惜之情,思緒只飄忽了一會兒,便下令攻結界。
只一瞬間,音喜便被陸吾強行囚在身邊,任憑她如何掙扎也掙脫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陌酉獨自苦撐。
陸吾早已告訴她:「一切皆命。」
隨著一聲槍鳴,戡臾的身影猛然落入結界之中,隨之而來的還有楊曉意。
陌酉冷汗直流,身形開始黯淡,戡臾一個箭步來到陌酉身邊將她扶住。
這一個當口,突然一陣疾光朝著戡臾這邊而來,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已聽得一聲凄厲的痛呼,肖止羿在戡臾身後頹然倒地。
那束疾光正是神兵中一個小將趁機發出的一擊,直擊戡臾的命門。
誰料想,向來大大咧咧的肖止羿卻看見了這一幕。她立刻意識到梁右臾有危險,便什麼也沒想的衝上去替他擋了那光,就此,落得個氣息奄奄。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於渭羅更是突然。他們奉命下界捉拿陌酉,天帝已命令,如若遭遇戡臾阻攔,則殺無赦,但萬萬沒想到,此行會傷了凡人性命,那個施展法術的神兵顯然也被這一結果嚇得兩腿發軟,跪了下去。
傷了凡人性命,茲事體大,渭羅無奈,只留了一部分人在此攻結界,自己則帶領那個神兵回北域請罪去了。
戡臾抱起氣若遊絲的肖止羿,唇角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
肖止羿只是捂著胸口喃喃道:「右臾哥哥……」
話未說完,便斷了氣息。
戡臾眉頭緊皺,雙手緊緊握著肖止羿下沉的肩膀,陸吾則捏起一訣將肖止羿的屍體化入囊中,似對戡臾,又是對音喜說:「我會將她送回辛氏邑。」
陌酉在一旁,只覺一陣恍惚,便再度暈了過去,此時,她的身形已經從黯淡逐漸變為透明,戡臾皺眉將她抱進巫雲居,神兵仍在外頭不停攻著結界。
眼見神兵攻勢猛烈,眾人也知本就脆弱的結界必定支撐不了幾時,戡臾想帶陌酉走,被音喜阻止了,「陌酉現在根本離不了昆崙山,她此時是在靠著山上的靈氣續命,即使你再神通廣大也沒辦法帶著昆崙山走。」
戡臾看著床上痛苦的皺著眉頭緊閉雙眼的陌酉,沉默了半響忽而轉頭對著楊曉意道:「你可願……可願助我……」
楊曉意見了方才的那一幕幕,早已傻了眼,此時梁右臾問她可願幫她,眼神中卻是這一段日子以來少有的溫柔,她自是猛地點了點頭。
戡臾沉思了一會兒,推開了身邊的音喜,祭起一支桃木劍,手中幻化出漫漫咒文,一隻手按上她的腦門,片刻,楊曉意便失去意識,咒文一逝,他隨即狠力將桃木劍自她頭頂插下。
音喜本不知他要做什麼,在他祭出桃木劍時還不甚明了,直到他幻化出那個咒文時她才恍然,但是想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眼見著那把桃木劍自楊曉意頭頂刺入,沒有想象中的鮮血噴出,卻還是讓她深深反胃了一番。
戡臾所施乃是上古禁術,用布滿禁咒的桃木劍貫穿頭顱,此法製得的傀儡擁有極其強大的護法,並且只聽命於施法之人,由此便能夠護得施法者想護之人的周全,此法精髓在於傀儡之人必定對施法之人心存愛慕奉獻之心,愛慕之心多強,那麼這個護法便有多強。只是這種施法手段太過殘忍,早已被各族列為禁術,神仙一族自然是不能為之的,只有老一輩的神尊才會曉得此法。
戡臾將失魂的楊曉意安置在床邊,對著傀儡楊曉意說:「護她周全。」說罷便出了巫雲居。
有陸吾這麼個師尊,音喜自然也是曉得此種禁術。只見她略顯顫抖的聲音道:「我本以為我夠殘忍……」
陸吾扶了扶搖搖欲墜的音喜,淡淡道:「有這屏障在此,陌酉定不會有事,你再不隨我下界,就要來不及了。」
音喜搖搖頭,掙開他的手,來到陌酉床邊,屆時,陌酉也幽幽轉醒,見不到戡臾,一時有些茫然,音喜看到陌酉的身形已經不復實樣,忍住哭腔道:「你想說什麼……」
陌酉艱難的呼出一口氣,淺淺一笑:「山娘......在玉山西王母處,她很好。」
音喜一怔,「山娘沒死?」驚喜后便是對陌酉的心疼,「那這段日子你是如何……」如若山娘沒有以命換她一命,那麼陌酉這段日子是如何獨自苦苦支撐?
陌酉勉力一笑,儘力看向窗外,喃喃道:「終究是來不及了……」
戡臾出了巫雲居便直向北域而去,一眾天兵見他脫離了結界便也在他身後追趕,只見他並不是逃跑而是去往北域,追趕之勢不覺慢了下來。
戡臾來北域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找到天帝,他要陌酉活著。
誰知,還未及見到天帝就被眾神圍了個實,戰神戡臾歷來好戰,一眾神兵神將必然不是他的對手,深居高位的神祇就不得不出面阻他一阻,擋住他去路的大多是戡臾的同輩或是長輩,自然下手並不狠力。
雙方僵持很久,直到西王母的出現停止了這一場打鬥,場面漸漸安靜下來,跟隨在西王母身旁的郴快步來到戡臾身邊,道了聲:「陌酉大神已逝……」
戡臾一怔,繼而雙眼通紅,血氣倒流,只見他對天長吼一聲,身上隱隱散發出妖魔之氣。
西王母大駭,只聽得一老成持重的老神慌道:「戡臾大神墮魔!」
這一呼,嚇得四周的神祇都退了幾步,玉虛子不禁扶額,恨嘆道:「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此時天帝悠然現身。
......
時隔數十萬年的神魔大戰,以天帝與戰神戡臾同逝而終。
戡臾墜向地下之時,只見他瘋狂的笑著,喃喃道:「我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對你說......你呢……」
......
奈何橋頭,三生石旁顯出一個人影,音喜瞧了瞧,可不是許久未見的娿魚公主,此時見她不施粉黛,一身白衣,倒有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音喜回望奈何橋尾站著的陸吾,冷笑一聲:「倒真是夫唱婦隨。」她頭也不回的喝下孟婆湯,踏入輪迴。
娿魚低頭飄到陸吾身邊,伏了伏身子道:「見過鬼差大人。」
陸吾輕輕一聲嗯。
娿魚又道:「大人不曾向她說明實情?」
陸吾回身離開:「不必。」
娿魚望著音喜離開的輪入道,俯身朝她磕了三個響頭,一滴淚滴落在忘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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