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劉辰龍在半路上解開了陳其昌的禁制,向這位尤自半昏半醒的陳書記解說了這段真假摻半的經歷,只說羅大海還算守諾言,到了大山外就自顧自走了,把他們兩人放了回來。
陳其昌此時劫後餘生,似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聽著,低著頭,沉沉地一句話也沒說。
剛從苗族村開始出來的時候,他就給黃立平彙報了自己跟陳其昌已經安全了,正在送陳書記回去的路上。黃立平得知他們一切無恙,大喜過望,還關切地讓劉辰龍徑自回家休息,讓硯海縣的人把陳其昌送回來就可以了,劉辰龍卻說硯海縣一班人人困馬乏,還是不要再麻煩他們一次了。
黃立平跟張福興也自想聽聽此案具體情況,也就點頭答應了。
劉辰龍把他送回了家裡,看著陳其昌走向家門,正想離開的時候,陳其昌忽然叫了一聲:「小劉!」
劉辰龍愕然回首:「陳書記,您還有吩咐?」
陳其昌頓了一會,才微嘆著說了聲:「謝謝了!」
劉辰龍愣了下,陳其昌的家人大概是聽見了聲音,門一下開了,幾個人撲了出來,擁著陳其昌哭著,劉辰龍輕輕一嘆,微微笑笑,開著車徑自走了。
劉辰龍原本就準備了一大套說辭,但黃立平跟張福興卻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盤根問底,只是簡單聽劉辰龍講述了一下過程。就結束了彙報。張福興還準備了場酒給劉辰龍壓驚,然後再叫車送了他回硯海。
縣裡地領導聽說他安全歸來,紛紛想著好好慰問巴結下這個領導,一路上劉辰龍的手機就沒消停過,都說要到宿舍看看他。但劉辰龍以自己身心俱疲為由,都謝絕了,連王連城也沒讓來。
送走了市裡的司機。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劉辰龍一個人走在的宿舍樓的樓梯上。這才長吁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現在總算是按照自己原先設想的那般暫時保住了羅大海的一條命,雖然他現在變成了伏案在逃犯,但終究也算爭取到了一點時間。
只是下一步呢,自己真地就有這個能耐找出真兇?
他轉上了一層樓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看著不遠處走廊昏暗燈光下自己宿舍地門。卻驀地湧上一陣莫名的疲倦。
他忽然覺得心裡有點空蕩蕩的,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該想些。
恍惚間他似是聽見有人輕輕「咦」了一聲,劉辰龍霍然抬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梯拐角的暗處轉了出來,劉辰龍眼前一亮。有點驚喜交加地叫道:「祁楓?」
暗暗的燈光下,祁楓的臉上卻沒有笑容,輕輕一頷首,說:「你回來了!」
劉辰龍卻是心花怒放,全沒注意祁楓地表情,快步上前。打開了門,請祁楓進去坐了下來,燒開水,沖了茶,這才在祁楓對面坐了下來,強忍住心頭的激動,笑著問道:「祁……嗯……大小姐一直等在這?」
祁楓微微點了點頭,似是欲言又止地微嘆道:「是!」
劉辰龍有點不敢相信,臉上乍驚乍喜,口中囁嚅著:「你……」卻是半天沒說出話來。
祁楓看著劉辰龍的表情。臉上似是露出不忍之色。卻終究嘆了口氣。
劉辰龍眉頭微皺,問道「怎麼了?」
祈楓面容一冷。劉辰龍徒然覺得一陣冰冷的氣機頃刻間罩住自己周身,卻聽得祁楓輕輕說道:「我是來捉你的!」
劉辰龍的笑容微僵,旋即端起茶來泯了一口,神色卻已恢復了正常,淡淡說道:「這是怎麼說?」
祁楓感覺劉辰龍只有片刻的氣機激蕩,卻又在轉瞬間平復如常,不由暗暗訝異,冷道:「你是縣委書記,卻幫助死刑重犯越獄,劉兄熟知法律,難道不知道這是犯了罪嗎?」無錯不跳字。
劉辰龍眼睛半開半閉,卻沒有說話。
祁楓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不由秀眉微慼,冷「哼」了一聲,接著說了下去:「我看你是早有預謀,從你開始轉換態度開始,應該就已經有了這樣地計劃。強迫許卓然休息,拖著他的辭職報告,是為了避免他以硬碰硬;讓陳其昌書記來接手,有可能是你想報復他,當然更有可能,是為了使他也擔上一份責任,防止他到時候撇清了責任,反而落井下石。」
劉辰龍沒有答話,神色凝定,祁楓覺得自己的氣機似是已遙遙制住他周身要害,但卻難以再進一步,實是摸不清他的虛實。
祁楓觀察著他的表情,微皺眉頭,繼續說道:「所以陳其昌爭功心切,讓你把人押到市局去,對你來說是正中下懷。我想你跟羅大海應該在車上就已經商量好了,而王連城說有急事,匆匆忙忙地趕回去,但事實上他們的表現卻完全不是有急事地樣子。我想他們這也是聽眾你的吩咐,想讓他洗脫責任,對嗎?劉書記?」
劉辰龍回頭看著祁楓,淡淡說道:「大小姐原來……原來好像不是這個態度的吧?無錯不少字」
祁楓似是心下微虛,躲過劉辰龍的眼神,但面容不改,冷道:「我是國家安全部的人,是執法者!你犯了法,我當然有責任捉捕你歸案,難道有不對嗎?」無錯不跳字。
劉辰龍點了點頭:「對!很合理!」
祁楓眼神凝在劉辰龍臉上,有如冰霜:「但我看劉兄並不是很擔心的樣子,莫非你還當我是在開玩笑!」
劉辰龍徒然哈哈大笑:「我擔心?我就算是國法難逃。怎麼也輪不到祁大小姐你這個從犯來捉我吧!」
祁楓沒有答話,劉辰龍嘴角含笑,眼見著祁楓仍然冷冷地與他對視著,籠罩著自己周身地氣機卻是漸漸散了。
良久,祁楓徒地玉容解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千嬌百媚地橫了劉辰龍一眼。氣鼓鼓地嗔道:「真不服氣,為每次都會輸給你!」
劉辰龍看著祁楓罕見的小兒女情態。一時有點呆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苦笑道:「大小姐這是舍長就短,要是早用上這招,我早就丟盔棄甲,大叫投降了。」
祁楓愣了一下,才明白了劉辰龍是在說。面上一紅,居然卻沒有抗議,只是輕笑著說道:「不過你劉大書記實在很會掩飾啊,剛開頭假裝車都開得歪歪扭扭,沒想到你原來駕駛技術這麼好?對了,你是跟誰學的?」
她雖施巧招離去,但到得後來,卻也知道劉辰龍的駕駛技術實不在她之下。教她地駕駛技術地師傅甚至不是國家安全部里的一員。頗有些世外高人地味道,可遇而不可求。她雖自忖不過得了她師傅五、六成的功夫,但車技在國家安全部這種奇人輩出地系統里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是以實在沒想到劉辰龍居然也能有如此能耐。
劉辰龍也是心情大好,裝模作樣地亂吹了一通,逗得祁楓睜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劉辰龍吹了好一會。這才向祁楓說出真相,講述了一番自己悟出的那套駛車如奕劍的道理來,只聽得祁楓眼前一亮。
她的駕駛功夫雖然技術上可謂登峰造極,但她師傅從未向她提及過這番道理。她又不像劉辰龍般哲學系出身,有將具體事實上升到理論的惡趣味,更不像他般看多了黃易的武俠,是以從來未曾想到這層。此時她將劉辰龍這番可謂「借鑒」自黃易地理論想上幾遍,倒是不由得對劉辰龍多生出了分佩服。
不過她對著劉辰龍的時候,好勝之念總是較平時要熾烈上幾分,是以此時故意皺皺鼻子。說道:「不過說起來。你這傢伙還是輸了我一次,至少一路上都沒能追上我哩!」
劉辰龍很湊趣地陪著笑。連連稱是,將祁楓逗得又笑了起來。不過她旋即想起一事,困惑道:「對了,你明明沒有看見我的樣子,為會知道是我呢?」
劉辰龍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剛才祁楓的話中雖然有些破綻,但他多半也還是憑著直覺,詐了祁楓一詐,現在祁楓問起,他細思著一個理由,突然臉上笑容卻漸轉苦澀。
祁楓看他久久不語,佯做生氣,起身道:「你不說的話,我可要走了!」
劉辰龍忙起身打拱作揖,苦笑道:「我說!我說!」
祁楓也不坐下,站在那裡,做氣乎乎狀,看著他。
劉辰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除了你,還會有誰明白我?有誰會來幫我?」
祁楓聽著劉辰龍語意蕭索,一時也忘了裝生氣了,細如蠅蚋地說了一聲:「有我還不夠嗎?」無錯不跳字。
劉辰龍愕然抬首,看著祁楓暈紅嬌羞的臉,一時都忘了說話。
夜深了,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良久,劉辰龍剛想說,祁楓卻同時開了口,兩人一起說了個「你」字,又各自住了口,四目交注,失笑了起來。
祁楓微笑道:「劉大書記想下指示呢?請說吧!」
劉辰龍笑著打趣道:「我是在想大小姐地大恩,可要我如何來報呢?電視上這些可都是要以身……嗯……的哦。」他看著祁楓說話中大有情意,也自大著膽子調笑了起來。
祁楓卻似是想起了,笑容一黯,把臉轉了過去,淡淡說道:「我這隻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哪有這麼嚴重。」
劉辰龍微微一愕,也自岔開話題道:「不過,說實在的。我一直沒想明白,你怎麼能這麼及時地衝出來?難道你一早就猜到我會走這步棋?」
祁楓微笑道:「當時我只是隱隱直覺地感到,你不太可能就這樣把羅大海給送到陳其昌地手裡去,所以那天我就遠遠地跟在你們後面,看著你們進了市公安局。」
她看著劉辰龍,說道:「我看到王連城推說有事,急急說要回硯海。但在車上卻有人跟他報怨也沒啥事了,幹嘛不在市裡吃完飯再走。你那位王局長倒沒架子。被他們一鬧,開始跟幾個人商量起了回去后要帶著大隊人馬去哪吃飯,犒勞大家。實在是一點也不像有急事的樣子,我就覺得這事裡面有蹊蹺,很可能是你安排的一環。」
劉辰龍失笑道:「這個王連城……」
他忽然凝了一下,望向祁楓,詫異道:「怎麼大小姐對王連城跟市局裡地情況都能這麼了如指掌。難道……」
祁楓一笑:「這個你就不要多問了,我這個安全部特工可不是叫著好聽的哦。」
劉辰龍了解地點點頭,不再多問說這個課題,只是問道:「然後呢?」
祁楓接著說道:「當時我只想到你把他調開,是想讓他推卸責任,所以我就覺得應該很快就會有事發生,於是就守在市局門口,結果……」
劉辰龍嘆笑道:「這個王連城。還真會給我找事,回城吃飯還不給我走快點,居然在半路上把我給堵了,改天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祁楓輕嗔薄怒地笑道:「你還好意思說,開始那段路開的都是車啊?好好一輛寶馬讓你給開成那樣,簡直是醉八仙嘛。有十幾回我都擔心你撞車!」
劉辰龍被她提起糗事,也不由老臉微紅,訕訕稱是。
祁楓看著劉辰龍犯糗的樣子,似是心情大好,失笑道:「劉大書記,不過說起你這個王局長,他可還真是個寶貝,你還真以為他是車壞了才耽誤那麼久,他那是中間拐了幾十里路,帶了一大票人特地跑到華僑林場去吃野味呢。要是你能有後面一半地駕駛技術。就那會功夫。早就到硯海了,也就不用我多事了。劉大書記。你要治他的公款吃喝,我倒可以給你提供個錄音帶做證據哦。」
劉辰龍這才知道王連城那天怎麼會堵在半路上,不由一時苦笑搖頭。這個王連城,確實寶得可愛,不過他也知道祁楓是在開玩笑地,王連城的操守已經算不錯了,雖然公款吃喝也是明令禁止的,但要真在這條上較起真來,恐怕沒一個公務員能算得上合格的。
一念及此,劉辰龍不由微嘆了口氣。
祁楓明白他地心思,輕聲說道:「總算羅大海暫時是安全了,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個好結局吧。」
劉辰龍輕嘆道:「事情哪有這麼快算完地,省里市裡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著催著。再說羅大海原本是無辜的,現在卻背了個伏案在逃地罪名,實在說不上有好的。」
祁楓搖頭道:「但我們連這樣的手段都用上了,才總算給羅大海爭得這麼一個結局,人力有時而窮,有些事情,我們也只能儘力而為了。」
劉辰龍長嘆道:「為了達到維護公平的目的,卻不得不用上違法的手段,我們……這……」
祁楓不想再多往這話題上說,輕笑道:「劉大書記,還是別發感慨了,還是多想想怎麼應付接著的麻煩吧。」
劉辰龍點頭輕笑道:「這個,早就有預料了。」
他看著祁楓:「何況現在,我更不在乎了。」
祁楓臉上微微一紅,卻沒答話。
兩人默默地站了一會,祁楓無意間掃見牆上的鐘錶,輕聲「呀」了一聲,說道:「都這麼晚了,我走了。」
劉辰龍點頭應著,有如上次一樣,把祁楓送了回去。
現在他隱隱已經明白了祁楓地心思,但她總是在提到一些關鍵話題時,有意無意地迴避開了。不過他也知道祁楓仍是有所顧忌,也就不再多說這方面的話題,只是談些無關緊要地事情。倒是逗得祁楓一路笑聲不斷。
眼看著祁楓進了賓館,他回過頭來,抬起頭,對著同上次一般無二的月,心裡卻似多了種莫名的情懷。
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亂人腸。
然而劉辰龍與祁楓想象中的風雨。卻未曾出現。
山南省從上到下,好像就故意忘了這件事一樣。
省里沒發通緝令。市裡也沒有追究任何人地責任,劉辰龍有點納悶不過,授意王連城打了個電話給市公安局,卻被畢成勝說了一頓,讓他以後沒事少提這件事情。
聽羅懷仁說,陳其昌似是轉了性,在市委常委的民主生活會上發言自我批評。將責任都擔了下來,全無一句貶損劉辰龍,反是真心誠意地誇了他一番,但黃立平與張福興卻好像不願再提及此事,兩人一搭一唱把話題岔了開來,大家也就識趣地都不再提起這件事情了。
黃立平也親自給劉辰龍打了個電話,對他這位飽受脅持驚魂的縣委書記再次表達了慰問之意,在劉辰龍問及對羅大海地追捕情況。黃立平卻只是輕描地說了一句依法辦理就推過去了,倒是特地強調了一切要以不擾民為重。
開始時,劉辰龍還很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到底這裡面賣的是葯。一直等過了三、四天,他才從各種渠道收集到地消息,分析出了七七八八。
上面關於這件案子。從來都是從降低此案影響的角度去考慮的,原本選擇讓羅大海當替罪羔羊,大概也不過是因為在他們的設想里,當時羅大海已經在押了,他們只要一聲令下,下面的政法部門想必會儘快把一切法律程序上地問題解決好,於是這便可以算做是降低影響地最優方案,倒不是刻意在針對羅大海地。
而現在羅大海逃走了,如果要在硯海縣範圍內捉捕羅大海,勢必要動員更多地人力。反而會擴大知道此案人士的範圍。更加不符合降低此案影響的本意,是以上面乾脆就勢將此案不了了之。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種案犯在逃,案件因此停滯封存的事情,實在是屢見不鮮。
而且當時上面想儘早以羅大海為主犯而了結此案,也是顧慮到山南省的政法部門尤其是公安部門從上到下,都有不少人參與此案的,要是在當時強要將這件案子就這麼了了,恐怕有許多人會有意見,反為不美。而現在羅大海是從武山市公安局裡逃竄出來地,這對於公安系統是一件大大的糗事,恐怕不用上面多吩咐,公安系統自己內部也會對此事三緘其口,由此順勢了結了這件事情,實在是在當前形勢下,最符合降低影響的一個選擇。
想通了這點,劉辰龍的工作也就好做了,先是跟縣人大方面協調了一下,把許卓然的辭職報告給退了回去,又親自去做通了許卓然的工作,讓他繼續回來當硯海縣地檢察長。
而這次他在被脅持時的表現似是感動了陳其昌,連帶著王長盛對他的態度也轉變了些,私下還特地上門跟他道了謝,雖然仍不能說化敵為友,但兩人間的火藥味倒確是淡了許多。
祁楓也沒走,一方面恐怕她與劉辰龍間方自漸入佳境,每日下了班談談笑笑,也自有點捨不得離開;另一方面,她現在畢竟還領著追查旱魃下落的任務,而且苗族村的遷移改建工作也進展得不甚順利,她也便以此為由,在硯海縣先留了下來。
祁楓此時是億科地產的董事長,大投資商,劉辰龍身為縣委書記,全程陪同本是應該的,是以他們天天在一起,倒也沒人說些。再說縱然有人說,劉辰龍此時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了。
這一日,劉辰龍下了班,到賓館接了祁楓,走在林蔭道,正在商量著上哪吃飯,忽然劉辰龍霍然停下了腳步。
祁楓正想開口,卻也有所感應,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劉辰龍手結印契,喝道:「人?」
旁邊樹上應聲露出一個頭來,朝他招了招手,從樹蔭里滑落到地上,居然是羅大海。
劉辰龍與祁楓互望一眼,又驚又怒,此時雖然形勢轉了,但羅大海仍是個在逃犯,要真被人認出來了,麻煩也不小。幸好這條林蔭道一向幽靜。劉辰龍四顧無人,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對著羅大海詫異道:「大海,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祁楓也跟著走了過去,羅大海的神情似是十分激動,一把捉住劉辰龍,叫道:「快……快跟我走!我感應到他了,他……他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