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祁楓兀自不明所以,劉辰龍卻是嚇了一大跳,按住羅大海的肩膀問道:「是旱魃?他在哪裡?」
羅大海有點驚魂未定,長出了口氣,方自說道:「是他!他……他現在殺氣大發,好像……好像是在找我……」
祁楓柳眉微蹙,問道:「旱魃現在在哪裡?」
羅大海凝下神來,閉上眼睛,感應著,說道:「他剛離開了我原本呆的那棵道莽樹……他心裡……他……糟了!」
羅大海徒然睜大了雙眼,駭然叫道:「他……他要去我們那個『確』!」
三個人坐在劉辰龍的0002號別克上面,都是面色凝重,靜默無語。
時間緊急,兼之事情來得不但突然而且奇異,劉辰龍並沒有叫上司機,而是親自架車。他此時駕駛技術不同,把車開得風馳電摯,不一會,已駛了一大半的路程。
祁楓從劉辰龍口中問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禁心下忐忑,顧不得羅大海在旁,坐在副駕駛座上,便開始盤坐調息。
她是親身領教過旱魃的厲害的,上一次她與劉辰龍再加上楊日釗,還是靠了幾分運氣,才僥倖重創了旱魃。算起來,實在有一大半是仰仗了楊日釗的陣法之力,而今楊日釗不在身邊,雖然多出了一個羅大海,但他法力低微,實在起不了多少作用,這一去。只怕是兇險難當。
但是聽羅大海所言,那旱魃竟是殺性大發,而且徑奔苗族村內他那個「確」而去,那裡可還住著八戶數十口人家啊。
總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為,而又必須去做的,哪怕為此陪上自己地命。
劉辰龍卻無暇旁顧。他一邊開著車,一邊協調著體內的氣息。漸漸人與車似是合而為一,感應著車下黃土、周圍天地,恍惚間氣息變得若有若無,連帶著整輛車都尤如一道無聲的黑色閃電,快若驚雷,卻毫無滯礙地融入於這片黑暗之中。
天已全黑了,劉辰龍似是忘了一樣。竟未開車燈。祁楓若有所覺地從定中醒來,不由詫異地看了一眼身邊劉辰龍。天色雖暗,以她的目力卻尤能看得清他緊抿著雙唇,卻還有點孩子氣地微微有點上翹,目光炯炯,似乎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道,不知不覺輕輕一笑,心下也安定不少。又自調息了起來。
羅大海也不知是因著暈車還是緊張,臉色有點蒼白,但看著祁楓盤坐調息,雙手擺了個奇怪的姿式,也自運起了功來。
這個夜裡一點月色也沒有,劉辰龍卻有如心靈上長了眼睛一般。在蜿蜒蛇行的山路上轉折自如,一路上都沒意識到自己車燈沒開。幸好縣城往來苗族村地道路除了一天兩班往來客車之外,本來便沒有車流,現在又是晚上,他在那一片沉沉黑暗中將車開得飛快,卻也僥倖一路上都沒遇上任何車輛。
不一會,三個人便在苗族村村口下了車。
現在時間還不到晚上九點,苗族村的村民卻一向睡得早,現在房子里多半已經熄了燈了,但淡淡夜色下。村莊里一片寧謐地氣息。祁楓與劉辰龍互望一眼,均是長舒了口氣。倒隱隱有些覺得羅大海會否是大驚小怪了。
臨近苗族村,羅大海卻是睜大了雙眼,益發露出驚恐的神色,向劉辰龍沉聲說道:「他……他就在裡面!」
兩人展開身法,隨著羅大海繞過苗族村前面那段路,來到了通往羅大海那個「確」的路上,三人都是有修為的人,苗族村裡的村民又大半睡了,是以一路行來,倒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劉辰龍此時尤沉浸在那片與天地一體的感覺中,感應尤為靈敏,一踏足上那片竹林間的小徑,便知道事情不對了。
這片天地似是跟外面變得完全不一樣,外面地苗族村雖然沒有半分月色,但入秋的山南,清風徐來,小山村裡的寧靜,只是給人一份溫馨與安逸的感覺。
但這踏進竹林以後的這片天地,空氣卻似是完全凝固住了。天空陰鬱得彷彿馬上要蹋了下來,但卻又偏偏沒有一絲雨,沒有一絲風,連整個竹林的每株竹木的朝向都讓人覺得如此怪異,令得劉辰龍與祁楓從心裡頭感到一陣不舒服。
所有的聲息似乎都被隔絕在了這片天地之外,竟連三人地腳步聲也完全聽不見。
劉辰龍與祁楓互望一眼,他們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劉辰龍眼見羅大海恍若無覺地徑自走著,腳下一飄,將祁楓護在身後,手上如同上次般結成「修菩提心觀妙觀察智彌陀印」,方自小心地舉步前行。
祁楓心下微甜,也自運功護住全身,小心地跟在劉辰龍後面。
轉眼間走上了數十步,劉辰龍卻覺得身法騰挪中毫無滯礙,手上印契感應到處,也全無上一次的壓力,只是漸漸一股怒意升騰著、醞釀著,讓人直想長嘯一番,更無端端覺得鼻頭一陣微酸,心下發澀,卻又似是忍不住要落下淚來一般。
劉辰龍皺眉回首,卻見祁楓臉上早已掛了兩行清淚,正自拿了手絹揩拭著,兩人目光交錯處,各自心下明白,這又是這片天地、這片風景的威力在發揮作用。
如果說上一次,他們感受到的是這片天地對他們的「排斥」,那麼這一次,他們則是無意間契入了這片天地此時的心情。
是這片天地!
它們想痛哭,想呼喊,想暴發……
那是一種深深地悲憤。
究竟發生了事情?
劉辰龍與祁楓隨著羅大海,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驀然間。一聲若有若無地慘叫聲傳入三人耳中,在這一片死一般的沉鬱中顯得分外刺耳。
羅大海霍然抬首,叫道:「是阿達!」
話音方落,身形一展,發全力向竹林盡處奔了過去。
劉辰龍與祁楓忙緊隨著羅大海飛奔了過去,竹林漸疏,不遠處原本羅大海那個「確」的地方。竟隱隱似乎透著火光。
劉辰龍隱隱聞到了味道,一顆心直往下沉。散了手上印結,腳下發力,片刻間已搶在了羅大海的前面,轉了個彎,前面沒有了竹林遮掩,羅大海那個「確」的情況盡在眼前,劉辰龍不由長呼一聲。目眥盡裂,急步搶上前去。
不遠處的兩三株竹子著了火,淡淡火光下、煙霧中,原本安樂天然的世外桃源,現在卻儼然成了一個修羅場。
屍體、血,滿地觸目驚心地鋪了一片腥紅……
阿達地屍首就半坐半卧地倚在竹路盡處的一株斷了地竹子根上,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前方。身體奇怪地扭曲著,彷彿正在掙扎著要爬起身來。
數十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了遍地,有的嘴巴大張著,有地還豎著兩隻手,除了升騰的火焰,便如一切在剎那間被凝固住了。
阿達的小兒子坐倒在一地屍體當中。放聲大哭,但奇異的是居然聽不到一點他地哭聲。
劉辰龍卻沒有奔上前去,站在當地,眼神直盯著阿達小兒子身後站立的那隻旱魃。
他似乎愣愣地在思考著,抬著頭,向天,一動不動。
長長的獠牙閃著白光,還隱隱可以看見帶著幾縷血絲。
祁楓與羅大海也隨著轉了過來,祁楓一聲驚呼,雙手捂住嘴。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羅大海更是一時呆在那裡。渾身急劇地抖動了起來,兩眼充血。伸手用力握住身邊的竹子,才勉強定住了身形,卻把竹子捏得破了,竹蔑刺破手掌,血沿竹子滴了下來,他卻恍無所覺。
三人一屍,僵持在那裡,一動不動。
劉辰龍眼見旱魃恍無所覺,擔心阿達的那個小兒子,手結法印,緩緩走上前去。
祁楓緊咬著銀牙,也小心地跟在了劉辰龍後面。
羅大海的血滴落到竹子上,一滴、兩滴、三滴……
突然整個竹林,連著那八間房子,徒然發出一陣青濛濛的光。
旱魃一聲大吼,隨著小孩地哭聲入耳而來,所有聲息都響動了起來,卻似是一幅原本靜止的畫活了過來。
劉辰龍大驚,吐氣開聲,一聲大喝:「叱!」,整片天地竟似應聲亮了一亮,近處的祁楓、羅大海,遠處的小孩都恍無所覺,那旱魃卻是周身一震,略退了一步。
劉辰龍飛在半空,手上指輪飛轉,轉瞬間由「修菩提心觀妙觀察智彌陀印」轉換成胎藏界的「世尊陀羅尼觀自在印」,周身明光一閃,人在半空,隱隱幻化成大日如來忿怒法身,直向旱魃落去。
祁楓心領神會,也隨在劉辰龍身後貼地飛出,目標卻是旱魃身前的小孩。
旱魃仰天嚎叫,身上散發出淡淡地紅光,手凌空一捉,坐在地上的小孩一聲凄厲的長號,竟被旱魃當空吸了過去,如同鷹捉小雞一般,捉著後頸,拎在手裡。
劉辰龍身形一滯,頓在半空,手上印契不散,明光卻漸漸斂去,緩緩落了下來,神情肅穆,遙對著不遠處的旱魃。
祁楓站直了身子,看見眼前的情形,雖然明知旱魃未必聽得懂人言,卻仍是忍不住一聲嬌呼:「放開他,不要!」
旱魃的臉十分古怪地扭曲了一下,竟似是在獰笑,露出兩棵森森獠牙。
沉沉的天,濃濃的烏雲翻騰著,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極大的風雨。
旱魃身上的紅光更勝了幾分。
所在之國,赤地千里。
但旱魃就在眼下。卻絲毫驅不開這片天地間地陰鬱。
忽然「蓬」地一聲,那旱魃手中小孩身上的衣衫突然著起火來,小孩原本漸漸哭得無力,聲音低了下去,此時卻又高聲痛哭了起來,越發凄切,手腳亂掙著。顯是十分痛苦。
羅大海忽然一聲虎吼,從後面撲了過去。旱魃卻是看也不看他,忽地一低頭,獠牙已刺入小孩地脖子,小孩一聲長號,嘎然而止。
祁楓一聲悲呼,剎那間動了,祁楓手揮處。一道藍光脫手而出,就在當空一化十、十化百,交織做一道藍色劍網,直向旱魃絞了過去。
旱魃一揚手,將小孩的身軀直向羅大海丟了過去,羅大海硬生生剎住身形,接住了他,卻是掉落在地面上退了幾步。一口血噴了出來,胸前尤如火灼般焦黑了一塊。他卻恍若不覺,看著懷中的小孩,輕手輕腳地緩緩將那具小孩的屍首平放在地上,彷彿是怕驚動了他。
劉辰龍一聲怒吼,眼目盡赤。剎那間光明心、大手印全部忘到了九霄雲外,縱身起到了半空中,就這麼一拳向旱魃轟了過去。
旱魃置身處似乎被都那藍色劍網罩住了,他微抬起臉,對著漫天漫地的劍,雙手一分,手指甲便似在瞬間長了一半,淡淡紅光閃現間,手指連珠價地交撞在交織而來地劍網上,一片叮叮噹噹聲響間。將那片片藍色光劍彈得片片亂飛。
劍網消散。顯出的卻是劉辰龍由小到大地拳頭,從天上直壓將下來。
沒有光明心、沒有忿怒相。劉辰龍的拳卻令旱魃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那不是劉辰龍本身的力量,而是整片天地的悲痛與憤慨。
拳未到,那般氣息竟壓得旱魃想彎腰,想閃避。
旱魃本自以怨為力,好鬥尚狠,劉辰龍的拳反是激起了他的凶厲之氣,仰天一聲長嚎,周身紅光一烈,旋即周身地紅光都聚在了拳頭上,竟也是一拳往上直頂頂迎了過去。
一聲悶響,兩隻拳頭交撞在一起,「蓬」地一聲,竹林間突然有十數株修竹著火燃了起來,旱魃半聲厲嚎,身影頓時矮了半截,卻是被硬生生砸進了地里。
劉辰龍也是一聲哼,憑空飛出十餘丈,又自踉踉蹌蹌退了幾步,腳下旋轉幾圈,化解了衝力,卻是夷然無損。
天更陰了,旱魃將身一拔,站在半空中,身上的紅光卻也似淡了幾分。
羅大海跪在阿達的小兒子身邊,端端正正地叩了三個頭,忽然伸出手指,蘸上阿達小兒子的血,在自己左臉上畫了一道橫杠。
劉辰龍與祁楓雖然發覺羅大海行為怪異,但此時他們面臨蓄勢待發的旱魃,不敢多有分心,也只好不理。
羅大海卻又走到了另一具屍體面前,蘸上他的血,在自己的右臉處又加了一道橫杠。
轉眼間,羅大海的左右臉上各畫了四道橫杠,羅大海立起身,咬破手指,用自己地鮮血在自己的額頭正中處畫上了一條豎杠,雖然弄了個大花臉,但他此時神情虔誠肅穆,讓人看上去卻感覺到隱隱有種聖潔的光芒流轉。
羅大海這時張開雙臂,仰首向天,神色里竟是充滿了悲憫。他舞動著雙手,踩著古拙的步伐,繞著幾具屍首擺動著。
滿地的屍首,著火的竹林,獠牙滴血地旱魃,還有一個舞著的羅大海。不知不覺間,這片天地的氣氛似是益發怪異了起來,一股沉沉的壓力彌散開來,劉辰龍與祁楓都覺得頗有些呼吸不暢。
羅大海忽然開口,低低地吟唱了起來,他的嗓音沙啞,在這種氣氛下劉辰龍與祁楓更沒心情欣賞歌聲,但隨著羅大海的歌聲漸漸轉為高亢,那股蒼涼、悲憤的感覺,仍然不由得讓他們心為之動。
羅大海似是在進行儀式,時而俯身下拜,時而展臂招搖,歌聲益發悲涼,劉辰龍與祁楓都不通苗語,但卻也約略感受得到他在膜拜這一方生於斯、長於斯、歌哭於斯的天地,在向這片天地傾訴著自己心中的悲涼與憤懣。
隨著羅大海的儀軌進行得益急,那八座房子乃至整片竹林發出地濛濛青光似乎更亮了,而那八間房子更是隨著羅大海歌聲地章節,開始有節奏地顫動了起來,似乎也在憤怒、也在等待爆發的時刻。
自羅大海醒來后,劉辰龍與祁楓一時均沒把心思放在遷移工作上面,羅大海那個「確」地村民們不但沒再遷走,反是原先遷走的那些也都搬了回來,是以那座原本被拆了半間的房子也都修好了,而那些原先拆遷隊丟棄的垃圾、搭建的工棚,也都被村民們移走了,一切基本上恢復了原樣。但此時那間後來修補的房子卻是先又塌了些下來,但羅大海恍若不覺,完全顧不上了。
天益發沉了,烏雲低得便似一伸手即可及,但卻遲遲下不來雨。
旱魃原本一直站在那裡,身上的紅光也益發亮了,隱隱似乎在與這片天地之威對抗著,一時無暇分神。
但隨著羅大海的歌聲益漸撥高,旱魃似乎也發現了這一切與羅大海有關,漸漸轉過了臉,忽然眼神中紅芒一閃,凝在羅大海臉上,發一聲長嚎,伸直雙臂,便向羅大海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