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雪孩子七
十年前。
亞伯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扔在了雪地里。
大雪一片又一片地落了下來,慢慢地把他的身體覆蓋住。
他的身體好像已經被被凍僵了,完全沒有知覺。
他嘗試一下挪動右手的手指,可他發現他的手指就像是千斤重一般,不管他怎麼努力,他都沒有辦法挪動半分。
天氣實在是太冷了,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內臟一抽一抽的疼。
這種痛苦實在是太漫長了,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有沒有人,有沒有能夠救救他。
在他瀕臨死亡的時候,他感覺他的身體突然變得很輕。
他感覺有人把他從雪地里挖出來,把他抱到懷裡。
他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救他的人是誰。
但是他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的一般,不管他怎麼想要把眼睛睜開,他都沒有辦法睜開。
他的意識因為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最終,他的最後一點意識都已經消散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的意識逐漸回籠,他很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正躺在一張病床上,他抬起手,發現手背上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針眼。
他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沒想到這次竟然還能活下來。
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亞伯側了側身,看到病床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了,一頭短髮又白又卷,鬍子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整理了,變得亂糟糟的。
他好像已經很累了,正靠著椅背沉睡。
亞伯迅速地坐了起來,發現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感,那種毫無知覺的麻木,已經從他的身體里完全消失了。
他覺得有些疑惑,因為按照常理,他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快?
在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悠悠轉醒,他看到亞伯清醒過來,目光中多了一種難以掩藏的驚喜。
他感嘆道:「難以相信,你比我想象中醒來的時間還要早!」
在亞伯錯愕的眼神中,男人輕咳了一聲,自我介紹道:「我是唐納德,是一名醫學教授。」
唐納德對亞伯非常感興趣,他激動地詢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亞伯怔怔地看著唐納德灰色的眼珠子,儘管身體已經回復了,但是記憶好像斷了層。
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說道:「我只知道我叫亞伯,其他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他好像是記憶完全被消除掉了,憑空出現在那片雪地里的。
唐納德的語氣很平淡:「沒關係的,我會好好照顧好你的。這是我的家,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亞伯有些疑惑,他循著本能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不相信陌生人散發出來的好意。
唐納德的眼睛里散發著亞伯不能理解的光芒:「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兒子,讓你永遠在這裡陪著我。」
亞伯冷靜地看著他:「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嗎?」
唐納德的目光變得銳利:「你也可以這樣想。」
亞伯安靜了幾秒:「可以。」
就這樣,亞伯就被唐納德囚禁在了這裡,唐納德告訴他,外邊的世界非常危險,從來都都不允許他出去。
他每天都只能喝唐納德做出的機器人一起玩,但他並不喜歡和他們一起玩。因為他知道,他們不是同類。
儘管那些機器人和人類長得一模一樣,但他還是能從他們的對話和行動中,感覺到很多不同。
他們並不能感覺到他情緒。
他把唐納德當成同類,但唐納德一直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做著一些匪夷所思的試驗。
剛開始他,唐納德不允許他進他的實驗室,在他若磨硬泡之下,他終於點頭應允。
亞伯第一次進唐納德的實驗室,是他們認識的第二年。他看到,一個機器人正躺在手術台上,唐納德用手術刀切割他手臂上的皮膚。
唐納德的技術很好,他能把機器人坐得非常逼真。如果不是唐納德告訴他,他會以為那些機器人當成是真的人類。
猩紅色的血液不停地從機器人的手上流了出來,流到了手術台上。
而躺在手術台上的機器人沒有感覺到疼痛,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手術台上的無影燈。
亞伯不知道唐納德為什麼要這樣做,但當他看到血液從機器人手臂上流出來的時候,他的心裡突然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感。
但他還是把這種興奮感掩蓋住了,他做出了害怕的表情,疑惑地問道:「唐納德教授,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唐納德緩慢地把手術刀從他的手臂上抽了出來,他看向亞伯,問道:「你感覺到害怕了嗎?」
亞伯搖了搖頭,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機器人的手臂,幾秒鐘之後,他手臂上的傷口正在飛速癒合,幾秒鐘后,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亞伯當場愣住,驚訝地問道:「他的傷口為什麼會癒合得這麼快?」
唐納德沒有回答他的話,他放下手術刀,脫掉了手套,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指了指他心臟的位置。
亞伯垂下頭,訥訥地問道:「我的心臟,怎麼了嗎?」
唐納德的聲音很沉,沉得讓亞伯感覺到窒息:「你不是很想知道,兩年前,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嗎?」
亞伯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能活下來的幾率微乎其微。
唐納德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把你的心臟挖了出來,換上了我做的人工心臟。」
亞伯意識到,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那顆心臟起了作用。但事情,應該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他沉默了數秒,才開口問道:「那顆心臟,有什麼作用?」
唐納德不慌不忙地解釋:「那顆心臟,能讓你和那些機器人一樣。只要心臟沒有被損毀,任何傷口都可以長得回來。」
亞伯的腦袋瞬間變得空白,他啞著聲音問道:「如果我的頭掉了,還可以長得回來嗎?」
唐納德語氣凝重地說道:「可以,不僅如此,那顆心臟植入你的身體后,時間對你已經無效化了。」
亞伯完全懵了,他遲疑了一會兒,問道:「什麼是無效化?」
唐納德微笑著說道:「你沒有發現,這兩年,你的容貌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嗎?」
亞伯有點理解了唐納德的話,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突然意識到,這兩年的時間,他不僅容貌沒有變,連個子都沒有長。
時間在他的身上,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垂下眼睫,語氣平平:「我會一直是這個樣子嗎?」
唐納德微笑著:「只要你的心臟沒事,你會一直是這個樣子。」
亞伯一時間沒有辦法消化唐納德和他說的這些內容,一方面,他很感激唐納德救了他的命,另一方面,他又特別痛恨唐納德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他一直以為他是人,和唐納德做的那些機器人不一樣,但他現在才發現,其實沒什麼不一樣的。
亞伯靜了很久,他緩緩抬眸,看向唐納德,語氣無波無瀾:「那我和你做的那些機器人有什麼區別?」
唐納德的笑意漸漸從他的臉上散去,他嚴肅地說道:「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和他們肯定是有區別的。」
亞伯的聲音細弱蚊蠅:「什麼?」
唐納德勾了勾唇角,語氣輕輕淺:「因為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能感覺到疼痛,這些機器人是感覺不到痛苦的。」
「我可以把人類的痛苦從他們的身體里抽出來,但永遠沒有辦法植入進去。」
亞伯渾渾噩噩地說道:「是啊,我們能感覺到痛苦,和這些機器人是不一樣的。」
他走到了手術台旁,低頭看著躺在手術台上的機器人,那種沒來由的厭惡感瞬間充滿他的心臟。
他拿過一把嶄新的手術刀,不停地往他的臉上扎。
然而,躺在手術台上的機器人沒有給他絲毫的反應。他只有一種感覺,他現在正把手術刀扎在了一塊死肉上。
那種沒來由的快意感漸漸從他的心裡消失了,他突然感覺到非常的無趣。
他把手術刀從幾人的臉上抽了出來,轉過頭,面不改色地問道:「教授,我想有一個能感覺到痛的朋友。」
「你能給我嗎?」
一年後,唐納德把一個安德魯帶了回來。在他的注視下,唐納德挖走了他的心臟,把那顆人工心臟放了進去。
在唐納德縫合傷口的時候,亞伯平靜地問道:「一定要放入那顆心臟嗎?沒有那顆心臟,就救不了他了嗎?」
唐納德無所謂地說道:「嗯,他的傷太嚴重了,如果不給他植入那顆心臟,他可能活不到明天。亞伯,你難道不想讓他的身體跳動的,是和你一模一樣的心臟嗎?」
很快,那個安德魯清醒了過來。他清醒之後,想要直接離開這裡,想要馬上回家看看。
他翻開被子,下了床,往房門的方向跑去。
亞伯從來沒有想過安德魯會想離開,他把安德魯攔下,著急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安德魯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我要回去找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可能已經死了……」
亞伯感覺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有辦法緩解那種不適感。
亞伯跑到了安德魯的面前,從腰間拔出了槍,用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安德魯說道:「你不準離開!」
安德魯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他用身體撞向了亞伯的身體。
亞伯承受不了這麼大的衝力,直接倒下了。
安德魯沒有看他,頭也不回地往門的方向衝去。
亞伯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玩具,他絕對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放他離開。
他迅速站了起來,給手槍上膛,對準安德魯的頭部,進行射擊。
他非常清楚,就運算元彈穿過他的頭顱,他也不會真正死亡。
一顆子彈從槍**了出來,穿破空氣,進入安德魯的腦袋。
亞伯走到了他的屍體旁邊,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辛辛苦苦救了他,他還是想要離開。
這根本就不公平!
就這樣,亞伯把安德魯關進了監獄里,坐在他的旁邊,靜靜地等他醒來。
幾分鐘后,安德魯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亞伯:「我怎麼還活著。」
亞伯的語氣冷冰冰的:「你告訴我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就告訴你你為什麼還能活著。」
安德魯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他啞著聲音問道:「現在,你能告訴我,我為什麼還沒有死了嗎?」
亞伯把唐納德給他換心臟的事情告訴了他。
安德魯根本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感覺到非常的難過:「你們把我變成一個怪物。」
亞伯飛速地搖了搖頭,和安德魯解釋道:「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我們能感覺到痛,他們不能。」
「我們才是同類,他們不是。」
安德魯怔怔地看著亞伯,逐漸冷靜下來。不管他現在變成了什麼,他都必須要離開這裡。
他坐了起來,看著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亞伯,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我真的要離開了。」
亞伯決然地說道:「我不可能讓你從這裡離開。」
安德魯的瞳孔緊縮,他沉著聲音說道:「我很感謝你們救了我,但是我現在必須回去,我想看看我爸媽怎麼樣了。」
亞伯的聲音非常冷:「在你從二樓跳下來的那一刻,以前的生活就和你沒有關係了。」
安德魯的聲音發顫,他問道:「為什麼和我沒有關係?」
「他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嗎?」
亞伯盯著他的眼睛,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可是你拋棄了他們,一個人逃跑了。在這場戰役中,只有你一個人當了逃兵。」
「你回想一下,如果是你出了事情,他們會這樣離開你嗎?」
「他們不會。」
安德魯感覺到非常緊張,他的呼吸都要停了。
亞伯心平氣和地說出事實:「他們就算還活著,也絕對不會原諒你這個逃兵的。」
安德魯全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幹了,他頹喪地問道:「你要把我留在這裡做什麼?」
亞伯的目光仍然沒有從他的眼睛上移開,他真心誠意地說道:「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朋友。」
安德魯整個人沉寂下來,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
亞伯非常不能理解,他開口問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安德魯的聲調陡然上升:「你剛剛是想殺了我吧,我怎麼可能會和一個想殺我的人成為朋友?」
亞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是在在意我用槍打你的事情嗎?」
.
安德魯垂下雙眸,沉默下去。
亞伯沒有聽到安德魯的回答,心情變得焦躁起來:「我知道你不可能會出事,所以才用槍打你的,我那個時候,已經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制止你了。」
安德魯的情緒非常的複雜,他也許知道他不會死。
但他一定不知道,他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