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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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劉邦、項羽帶領的先鋒最先抵達戰場,二人麾下的士兵開入戰場的時候,他們兩人正各自帶著一群幕僚將領在高處檢視。
除了部分步兵外,項羽還帶來了五百騎兵,不過卻沒有一輛戰車。
曹參兄弟、夏侯嬰、周苛等人都已經有了戰車,現在其他人都在指揮各自統帥的士兵行軍,只有夏侯嬰駕著自己的戰車陪在劉邦的戰車旁。
項羽的部隊抵達后,夏侯嬰就不時向他身後張望。
「可是在想我的戰車在哪裡嗎?」項羽側過頭,注視著夏侯嬰說道。
夏侯嬰手握長槊,向項羽微微躬身。
「我就騎馬上戰場。」項羽說道。
雖然軍中都有騎兵,但一般都是用來偵察或是追擊,此時還沒有馬鐙,騎手在馬背上無法如履平地。
夏侯嬰不敢說話,但劉邦的顧忌較少,同時他也有些不解:「少將軍騎馬如何用槊。」
項羽抽出佩劍,遞給劉邦:「騎馬的時候我就用這個。」
劉邦掂了一下,就還給了項羽:「好輕的劍啊。」
「足矣。」項羽收回佩劍,將其插入劍鞘。
劉邦打量了一下項羽和他身後的騎兵,他們的裝束都差不多,人人都佩戴著和項羽差不多的劍而不是沉重的長槊。
之前劉邦還沒見過項羽作戰,不過根據他的經驗,如果不踩在堅實的戰車踏板上,人就很難揮舞沉重的長兵器,而項羽展示給他的輕劍,劉邦總覺得難以和戰車上武士的長槊相對抗;更不用說戰車上還有馭手、持弓護衛,武士只要專心用槊就可以了,怎麼看騎兵又要騎馬,又要用短兵器同長兵器作戰、還要躲避弓箭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如果能的話,大家也不會用戰車作為主力了。
「一會兒車兵和步卒,就通通交給沛公指揮了。」項羽看兩人大部分的軍隊已經進入戰場,即將列隊完畢,就對劉邦說道:「趁著秦軍還沒有到,召集一下將校吧。」
劉邦記得項羽說過要鼓舞士氣,就和項羽來到自己的將台邊,讓衛士揮動下軍指揮旗,很快各領隊的將領和校尉就紛紛來到劉邦和項羽面前。
劉邦沒有下車,靜靜地等在邊上,他昨天提出的鼓舞士氣的辦法就是許諾斬首皆有獎賞,頂多是說法不同而已,他倒想看看項羽能說出什麼不同來。
項羽一躍下馬,快步登上下軍的望台,面沖著近百他和劉邦的部下軍官。
筆直地伸出手臂,項羽向著中軍項梁的帥旗指去,朗聲對面前的軍官們說道:「大王,吾家所立;上柱國,吾家家主!爾等在上柱國眼前奮戰,猶如在王前奮戰,爾等落入上柱國目中的軍功,如落入王上之目。當年,武王伐紂,戰於牧野,立功者,雖黔首亦可光大門楣,躋身公卿,傳諸子孫,誠千載一時之機——今日與其時同!諸君,是淪落黔首,還是千年高門,君可自選!」
莫說是那些校尉,想到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地位,就是劉邦都覺的熱血沸騰。
楚將齊聲喊好的時候,劉邦看到遠處的秦軍也開始進入戰場。
劉邦下車登上望台,和項羽並肩眺望秦軍。
「是秦上軍。」
劉邦和項羽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是司馬夷。」
進入戰場的秦軍上軍向著劉邦正面的位置開過來,看到這個動向後劉邦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和戰前的估計相吻合。
「沛公何必如此緊張?」項羽頭也不回地說道:「若不是司馬夷,我們也打了便是。」
「我準備了一點計謀,如果不是司馬夷就未必管用了。」劉邦說完,就再次下令揮動旗幟。
很快,早有預備的上百楚軍士兵就走到隊前,向著緩緩開過來的秦軍高聲呼喊起來:「敗軍之將,敗軍之將。」
聽劉邦手下喊得整齊,項羽微微驚訝道:「沛公花了不少功夫準備吧?」
「確實如此。」劉邦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對面秦軍中,司馬夷正約束著軍隊緩緩前行,同時小心觀察對面楚軍的動作以防對方突然攻過來。
聽到對面的罵聲后,司馬夷冷冷地哼了一聲,他事先沒有準備,所以沒法辯白你劉邦也輸過一陣,當然,最後司馬夷確實是退兵了,如果劉邦硬要辯個清楚,司馬夷確實是輸得比較多。
對面的楚軍只是罵,但沒有任何上來攻擊的意思,司馬夷看到楚國的中軍剛剛抵達,正在進入戰場,這個時候雙方都沒有準備好,顯然對方發起攻擊的可能性並不大,看來對方只是單純想罵自己圖個痛快。
可隨著秦軍走進,楚軍那邊罵得更難聽了,在秦軍抵達預定位置停下腳步開始整軍時,對面零零散散的上百楚軍竟然一直走過兩軍中線,跑到秦軍陣前不遠處開始罵起來,而且他們還越罵越難聽。
「司馬夷,你棄城逃竄,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司馬夷棄城潛逃。」
「司馬夷無恥。」
「司馬夷棄城。」
楚軍罵的聲音越來越大,司馬夷已經被氣的麵皮青紫,把手一抬,就有一批弓箭手越陣而出,向著那百來個楚軍射過一片箭。
不過楚軍站得十分稀疏,還人人都帶著盾牌,這陣箭不但沒有把他們趕走,反倒讓他們罵得更凶了。
司馬夷現在也已經看明白,對方顯然不是只為了罵自己圖個痛快,不然誰會這麼認真地訓練一批罵陣的人。
「前進十步!」
司馬夷忍無可忍地下令道,他覺得對方是來打擊己方士氣的,要是士兵們真以為自己是個大懦夫,那就會動搖士氣。
秦軍戰線向前走了十步,那百來個楚軍立刻後退了十步,見秦軍不動后馬上回頭繼續罵。
「沛公好計。」項羽看到秦軍的動作后,立刻轉身走下望台:「司馬夷沉不住氣了。」
項羽帶著他的騎兵向楚軍右翼的最遠端馳去時,劉邦也讓自己的戰車預備,同時聚精會神地看著秦軍的下一步動作。
看秦軍不再上前後,罵陣的楚軍居然開始放風箏,躲在盾牌后干這個不容易,大部分都沒放起來,但終於,第一支風箏騰空而起。上面有一直栩栩如生的野豬,正在背沖著人逃竄。
見到這支風箏上天後,罵陣的楚軍齊聲歡呼:
「司馬夷。」
「司馬夷。」
「司馬夷。」
楚軍一遍遍的高呼,還用手裡的棍子向那個風箏指指點點,有了剛才罵聲的鋪墊后,任誰都知道他們是在說這上面的豬就是秦軍上軍統帥。
「擂鼓。」司馬夷大喝一聲,然後又對身後衛士喝道:「架我的車來!」
「將軍,」身側軍官叫道:「中軍還沒準備好。」
現在秦軍上軍已經前出,越過了章邯的指定位置。司馬夷側頭看了一眼中軍的位置,章邯已經到達正在整軍,而秦軍的下軍還沒有進入陣地。
在秦軍的對面,楚軍的中軍已經抵達,接近整軍完成,而齊軍進度並不比秦軍下軍快多少,正在亂鬨哄的站隊。
「擂鼓,敵人也沒準備好,等我打垮了這黔首,正好配合中軍進攻。」司馬夷扔下這句命令,就急匆匆奔下望樓,這時他的馭夫已經把戰車穩穩地停好,司馬夷從持弓衛士的手中接過自己的長槊,用力向前一比的同時高呼一聲:「全軍突擊,殺,斬了這黔首!」
隨著這聲呼喊,司馬夷的戰車就向前衝去,帶著他的近衛追上了自己的部隊。
「擂鼓!」
劉邦看到對面的統帥下樓后,也對左右吩咐道,不過他並沒有下樓登上自己的戰車,而是穩穩地站在望台上觀察戰局。
在楚軍的右翼、秦軍的左翼戰鼓響起時,兩軍的統帥章邯和項梁幾乎同時向發生戰況的一側看去,兩位統帥的臉上也都是相似的迷惑不解——雙方的中軍還沒有完成備戰,秦軍的上軍就擂鼓進擊,而楚軍的下軍也應鼓接戰了。
司馬夷跟上自己的部隊后,就看到左翼煙塵騰起,剛才他就看到楚軍的騎兵正在遠端移動。不過司馬夷注意到他們只有馬兵沒有車兵,心中估量是劉邦這支雜牌軍的馬隊,不是什麼楚軍精銳,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
見到煙塵后,司馬夷立刻對身後一個馬兵說道:「傳令,讓兵車去殺光他們。」
「遵命。」那個騎手撥轉馬頭,向著左翼傳令去了。
聽到將軍的命令后,位於秦軍最左翼的百輛兵車馬上拉成直線,迎向楚軍的馬兵。戰車上的秦軍官兵都信心十足,他們車兵對馬兵一直有著絕對優勢,在這些車輛駛向楚軍騎兵的時候,秦軍少量的馬兵仍跟在全軍后壓陣,他們的本職工作就是戰前偵察,戰時傳遞軍情,這種車兵對馬兵一邊倒的屠殺,就不用他們參與了。
很快劉邦就看到秦軍的戰車排山倒海般地向項羽的馬隊衝去,所有的戰車上的槊兵都放平了他們的長槊,成排地指向楚軍馬兵的方向。疾馳的戰車,如林的槊陣,雖然只有百來輛戰車,但卻有踏破山河的氣勢。
只是楚軍的馬隊並沒有迎戰,而是繼續向前試圖繞過秦軍的車隊。
秦軍的車隊開始轉向,橫掃過遠方的戰場開始追擊楚軍的馬兵,劉邦看到秦軍所有的戰車都高速賓士,車上的弓箭手也紛紛彎弓搭箭,試圖把在他們眼前逃竄的楚軍騎兵射下馬來。但楚軍騎兵的距離保持得很好,秦軍追得雖急,但半天也沒有把幾個楚軍射下馬來,漸漸的,他們本來放平的槊也都收了起來。
項羽帶著秦軍的戰車急速遠離戰場,他一直在馬隊的靠後觀察秦軍戰車的行動,只要秦軍稍微一減速,他就指揮騎兵做出要繞過這些戰車直插秦陣後方的姿態,結果這些秦軍就將更加努力地追趕過來。
距離戰場已經越來越遠了,項羽又放慢了一點速度,他看著那些狂奔的敵軍馭馬,估量著距離,隨手打落一兩支射過來的羽箭。
而在這時,司馬夷指揮著的秦軍已經一頭撞上了楚軍的防線,雙方交換過一輪弓箭和投槍后,就由手持大盾和長矛的重步兵展開了廝殺。
猛衝了好幾輪后,秦軍都被楚軍擋了下來,楚軍穩穩地站在他們的戰線上,想把他們逼退一步都很難。
司馬夷暴怒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他看著對面高高的望台,知道對方統帥現在的位置要比自己的戰車有利,調遣起部隊來也更加得心應手。
想到此處,司馬夷忍不住向左手方向看了看,他的車兵已經出動很久了,為什麼還沒有把楚軍的馬兵殺光然後趕回來?司馬夷已經注意到劉邦的側翼沒有戰車的保護,只要他的戰車趕回戰場然後從側面一衝,就能把楚軍擊潰。
……
身後的所有的秦軍戰車都再次加速,每一輛車的兩匹馭馬都跑得四蹄騰空。
現在連鼓聲都幾乎聽不見了,項羽也領著麾下的騎兵加速,向一條小澗衝去,這種小澗或是小坡很好找,不過這條的形狀是項羽最滿意的,它隱藏在一個坡后。
衝下坡,越過小澗,項羽帶騎兵全速旋轉,在他們的身後,秦軍的戰車再發現小澗后已經沒有太多空間掉頭,只能紛紛勒馬,把戰車停在小澗前。
而這時完成了旋轉的項羽已經帶著騎兵又一次躍過小澗,然後就全速向一條直線的秦軍戰車衝過去。
最前面不是令人生畏的成排戰車,沒有無數張弓搭箭的射手和嚴陣以待的如林長槊;只是一輛為首的停止不動的戰車,它正在努力地掉頭。項羽一馬當先衝過去的時候,對方的馭手仍沒停止動作,在掉頭的劇烈顛簸中,弓手勉強向項羽射過來一支箭,被他輕鬆地避開。這時項羽已經衝到了它的近前,揮劍向著車上的敵人砍去。
幾乎靜止不動的敵人,比項羽平時的劍靶還好砍,敵車上的戟手死亡的時候甚至沒來得及正面對著項羽。在這個敵兵鮮血四濺,項羽已經從長長一排秦軍戰車旁掠過,在他的身後,無數的楚軍騎兵成縱隊衝過,肆意砍殺著沒有還手之力的敵人。
衝過秦軍的車隊,項羽撥轉馬頭再次向敵軍衝去,這次衝過去的時候,項羽看到每一輛戰車上都是鮮血四濺,被屠殺的秦國車兵橫七豎八地倒在車和車之間。還有一些慌亂的敵人試圖拉開戰車,可混亂的車隊彼此衝撞,受驚的馭馬也嘶叫著反抗馭手的控制。
等這次衝擊過後,項羽掃視了一眼秦軍的車隊,那裡面根本看不到身穿楚軍戰袍的死傷者,項羽回頭確認了一下,是的,看上去隊伍和出發時一樣齊整,可能也就是剛才誘敵逃跑時損失了幾個騎兵。
項羽也不言語,舉起染血的長劍向戰場方向一指,他背後的騎士發出齊聲的吶喊,楚軍的騎兵再次加速,向著戰鼓傳來的方向奔去。
……
看到左翼滾滾的煙塵后,司馬夷第一個念頭是自己的戰車回來了,但一個驚惶失措的騎手衝到他戰車旁:「將軍,大事不好……」
聽說是楚軍的騎兵正向自己側后殺來后,司馬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問道:「我的車兵呢?是不是在後面追他們?」
這個時候司馬夷還存在一絲幻想,那就是楚軍騎兵只是甩開了他的車兵,一旦自己的車兵回返還是能把這些敵騎驅趕散。
可報信的騎手慌張得連連搖頭,連聲說沒有看到己方的戰車。
「結陣。」司馬夷雖然緊張,但依然沒有亂了章法,他深信他的車兵還是會趕回來的,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讓楚國騎兵亂了自己的陣腳。
「馬兵迎敵。」
為了給步兵爭取借陣的機會,司馬夷毫不遲疑地命令所有的秦軍騎兵前去迎擊。
分散在整條戰線上的秦軍上軍騎兵掉頭,還不等他們集結完畢,項羽的騎兵就已經殺到,拚死抵抗的秦軍騎兵轉眼就溶化在楚軍的衝鋒中。
無數秦軍士兵吃驚地回身看著從他們身後衝過的楚騎,他們從秦軍軍陣旁疾馳而過,發出震撼人心的雷霆般的吶喊。
「結陣,結陣。」司馬夷已經顧不上指揮前方的戰鬥,他發出一聲聲怒吼,把周圍驚呆了的士兵叫醒過來,督促著他們加快腳步形成方陣。
唯一讓司馬夷慶幸的是,楚軍騎兵並沒有直接衝擊他的側翼,這好像給了秦軍集結成團的時間,而且劉邦更沒有及時全軍壓上,減少了秦軍調整陣型的壓力。
正在司馬夷慶幸的時候,楚軍的最右翼開始旋轉,隨著秦軍的收縮成團,楚軍的戰線一下子在長度上超過了秦軍。
在楚軍重步兵的背後,湧出了無數是手持投矛的射手。
在最開始的互射后,兩軍的射手就都躲到了各自重步兵的背後,然後隔著己方的步兵向對方陣地進行效率極低盲射——相當多的時候,這種盲射都不會開始,因為很多將領認為這簡直是浪費弓箭。
但現在楚軍射手脫離了重步兵的保護,直接出現在秦軍的戰線前,他們毫不遲疑地舉起投矛,把它們向近在咫尺的敵人狠狠投過去。
結成方陣的秦軍步兵無法趨前攻擊楚軍的射手,遭受著越來越猛烈的投矛和弓箭的打擊。
剛才看到項羽的騎兵回返后,劉邦就提前把所有的射手都集結起來,他們向著秦軍投出了密集、毀滅性的投矛。
在楚軍投槍和弓箭的猛烈打擊下,方陣前排的秦軍很快就無法維持戒備的姿態,他們用力向後擠的同時,扔下手中的長矛,努力舉起倒在眼前的同伴屍體當作盾牌用。
更多的弓箭和投槍被投進秦陣,每一次楚軍射手的集體投擲后,鋪天蓋地的投槍就會落進被擠得越來越緊的秦軍人群里,完全擠成一團的秦軍即使是後排的士兵,也出現了可怕的傷亡。
本來被掩護在後的秦軍射手,紛紛絕望地向外射箭或是投擲,不過他們的視線都被自己的同伴擋住,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標到底在哪裡,他們射了幾輪,就被退回來的同伴擠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不要退,向前,散開。」司馬夷狂吼著,他的近衛努力向外推著人群,但人群仍不受控制地向內擠過來,連司馬夷的戰車都被這排山倒海的力量推翻了。
司馬夷努力爬上車,想張望一下,但馬上就車輛一晃,就又被顛下來?。
在那匆匆的一瞥中,司馬夷感到周圍到處好像都是楚軍的騎兵騰起的煙幕,楚軍的步兵也已經旋轉到了他的後方——楚軍的下軍正在對他的上軍形成三面包圍之勢。
羽箭,還有投矛也確實是從三個方向射過來,司馬夷身旁的馭手發出一聲慘叫,被一根高拋過來的楚軍投矛釘在了地上。
「我的車兵呢?」司馬夷感到大腦一片混亂,如果他的車兵不能及時回來,那中軍的車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