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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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阿。
項梁等了很久的使者終於回來了。
「田榮已經佔領臨淄,立田市為齊王,自封齊相,以其弟為大將。」
「然後呢,他說什麼時候出兵?」項梁迫不及待地問道。
「田榮說田假、田角都跑到我國了,他要我們交回去才能出兵。」使者答道。
項梁有些不滿地捏捏拇指,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逃去哪裡了?」
「聽說是逃去大王那裡了。」
「這就麻煩了,」相比已經取得政權的田榮,前齊王田假並不是很重要,但收容各國逃亡貴族是春秋以來的傳統。就是一開始拒絕收留都可能會被視為不義,要是收留了再交出往往會被視為失信、毀諾:「我寫封信問問大王有沒有收留他們吧。」
項梁當即寫好信讓使者快馬加鞭地送去楚王哪裡。
「兄長勸王上把田假他們交給田榮嗎?」項伯問道。
「怎麼可能?」項梁搖搖頭:「我覺得大王肯定是收留了,田假是盟國的君主,就算不是,一國王族途窮來投,大王有什麼道理不收留?唉,我也是做萬一之想,要是大王還沒收留的話……」
說到這裡項梁又停住了。
隔了會兒,見哥哥遲遲不說話,項伯再次問道:「那兄長就讓大王不要收留嗎?」
「我怎麼可能說這這種話,我只是讓大王慎重考慮,但最後大王還是會收留的吧,我想不出來拒絕的理由。」項梁連嘆了兩口氣:「再說我是臣子,雖然執掌國政,但大王想庇護誰也輪不到我插嘴——這事還是要怪田榮,真是個黔首,同盟擊秦是兩國的大事,事關兩國的存亡;而他和田假的事只是齊國誰當王的問題,無關齊國死活,要是國家都亡了,爭論誰該當齊王還有用嗎?齊王這個位置還值得爭嗎?真是分不清是非輕重!」
抱怨歸抱怨,項梁還是又寫了一份信給田榮,再次勸他趕快出兵來與自己會合,但寫完這封信后,項梁又因為不得不懇求對方而發出新的牢騷:「這明明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事,為什麼我得去求他?好像是楚國在向齊國乞討一樣?」
這時帳外又是使者求見,是劉邦、項羽派來的使者。
一進帳,這個使者就高聲叫道:「稟告武信君,城陽大捷。」
「哦?」雖然劉邦已經派回來過幾個使者,但都是彙報又打垮了哪裡的秦軍斷後部隊,從來沒有用過「大捷」這個字眼,而且這次是劉邦和項羽一起送來的捷報,項梁知道自己那個侄子從來沒有把之前幾十、幾百的斬首認為是什麼值得報告的事情。
「沛公,少將軍在從城陽大破章邯,斬首五千級!」
一邊說,使者一邊把劉邦、項羽的報告送來。
聽到這個消息,項梁和項伯都是又驚又喜。
兩人看過戰報后,項伯又是高興又是擔心地說道:「唉,他們兩個怎麼就敢去和秦軍決戰了?要是戰局不利,附近連援軍都不會有。」
「不敢就不會有這份捷報了。」項梁呵呵笑道,下令把這份捷報送去楚王御前。
然後項梁就問起城陽之戰的詳細經過,末了又問使者:「章邯往哪裡逃了?」
「卑職出發時還不知道,不過兩位將軍說,不是逃去濮陽就是逃去定陶了。」使者答道。
定陶是章邯來時經過的據點之一,城裡可能還有點儲備和留守的秦兵,是章邯極有可能的逃亡方向;除此之外劉邦、項羽覺得濮陽也有可能,因為這座城在章邯上次路過時舉城向秦軍投降,章邯向其中派遣了守將和數百士兵。
因為這座城之前章邯沒有進駐過,所以可能有大量糧食和人力剩下,章邯去那裡恢復士氣也是有可能的。
聽完使者的彙報后,項梁在地圖上看看兩城的位置,就轉身對使者說:「你歇息一下,明日出發,對兩位將軍說他們先繼續追擊,齊軍遲到了,我還得多等兩天等齊軍來了一起出發。」
「是。」
……
而此時,在城陽洗劫了三日後,楚軍也判斷清楚了章邯的路徑,確定是向西北直奔濮陽去了。
「整軍出發,」雖然還沒有得到項梁繼續追擊的命令,但項羽毫不遲疑的說道,說完就出門去召集他的車馬兵去了。
「麾下!」
項羽走後,魏豹瞅個沒人的機會,突然在劉邦面前大叫一聲,然後長揖不起,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會和少將軍說的。」劉邦知道魏豹想說什麼,上一戰項羽帥軍殺回來后,直接把章邯逃回城的路都切斷了,潰散的秦軍連城都沒能回直接往西面逃走。
而在城陽里的魏人出來歡迎他們的公子魏豹時,楚軍居然變了臉還把城陽給屠了。
「多謝麾下。」
劉邦、項羽帶著魏豹,離開城陽直奔濮陽。
在濮陽剛剛喘了兩天氣的章邯,聽說楚軍又攆上來后,登時滿臉怒色:「這兩個豎子,真當我怕了他們不成?」
不過章邯口中這樣,心裡卻連城陽時的底氣都沒有。
城陽一戰兩萬多秦軍被完全擊潰,多虧楚軍人少才逃了一萬五、六齣來,可等章邯站定腳跟收拾殘兵時,有部分人已經沿著來時的路逃去定陶了。現在跟著章邯來濮陽修養的軍隊只有一萬出頭,而楚軍聽說來了足有六、七千人,雖然秦軍看上去好像還有些人數優勢,但遠遠不如之前,士氣就更不用提了。
思慮良久,章邯最終還是決定出戰,要是一萬多秦軍遇上楚軍的先鋒都不敢出戰,那以後遇到項梁該怎麼辦?難道就在城裡等死嗎?再說濮陽也不是滎陽,存糧不足以支持在章邯長期堅守。
這次出戰前章邯仔細地踩踏了地形,選擇了城東一個相當好的地形,如果楚軍知難而退的話,對秦軍的士氣恢復也有好處。
看到章邯部署的營盤后,劉邦和項羽將軍隊一分為四,項羽帶著車馬兵在東面待機,而劉邦則指揮三軍向章邯大軍的其餘三個方向前進,尤其是劉邦自己更親自率領兩千步卒直接插到章邯和濮陽城之間的地段,然後這六千楚軍步卒就就地開始紮營,竟然擺出要在章邯眼皮底下把他包圍起來的架勢。
雖然一開始章邯決心持重,但他和秦軍上下都無法忍受楚軍這種視自己如無物的架勢,更不用可能一動不動地看著楚軍在大平原上把自己包圍起來。
隨著章邯一聲令下,秦軍全軍出動想先打垮最囂張的劉邦本部,可秦軍雖然人人奮勇,但就是攻不亂劉邦中軍的陣腳,一直等到另外三路楚軍圍上來時,劉邦的陣地仍以穩如泰山,秦軍再次被殺的大敗。
幸好周圍都是平原,楚軍的包圍也不完整,章邯拚死殺出一條血路,向著南方逃走。
「這個鼠輩,又被他跑了。」戰後,項羽得知章邯又無影無蹤后,向著南面發出嘲笑聲,接著就下令道:「全軍進城、休息。」
但出乎項羽意料的是,沒過一會兒魏豹灰溜溜地回來了:「濮陽不降。」
項羽瞪著魏豹,把後者看得頭越垂越低,幾乎垂到了地面上。
「他們不知道魏王在此嗎?」項羽把魏豹看了個魂不附體后,冷笑著問道。
「在下還不是魏王。」魏豹哆哆嗦嗦地說道,牙齒都開始打戰。
項羽又發出聲刺耳的冷笑,魏豹聽見了哆嗦得更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劉邦走過來,把魏豹拉倒邊上:「為什麼不降?」
「麾下,好像有些城陽的人逃過來了。」魏豹用細微的聲音,躲躲閃閃地說道。
當初與章邯在城陽大戰的時候,秦軍在城裡也留了少量士兵,見楚軍獲勝后城內的魏國人就把秦軍都殺了迎接楚軍和魏豹。楚軍大開殺戒的時候,也有些城陽的望族逃出城,結果今天看到楚軍獲勝后,濮陽的魏國人不但沒有和城陽一樣起來把秦國佔領軍都殺了,反倒是家家出力,協助原本和逃回來的秦軍守城。
剛才魏豹的打出自己的名號去招降的時候,城上就堅決不降,要不是知道他是魏國公子,守軍都要放箭了——最後秦軍還是放箭了,把魏豹給趕跑了。
劉邦黑著臉,和項羽轉述了魏豹說的話。
「這幫找死的魏人,」項羽氣得笑起來:「秦人來了投降,反倒不投降本國的公子,本來我還想饒他們一命,現在好了,全城雞犬不留!」
說完劉邦、項羽就命令楚軍攻城。
本來以為這些烏合之眾一攻就散,沒想到魏人抵抗得十分英勇,從中午一直攻打到傍晚,楚軍花的時間都超過與章邯交戰的時間了,但還是沒能將濮陽攻破。
見項羽已經氣得要發狂了,又見天已經要黑了,劉邦就勸說道:「要不讓魏豹再去勸降,就說只要交出秦軍,我們就赦免全城。」
「不行!」項羽大叫道:「這滿城的鼠輩一個都不能留!」
由於楚軍麻痹大意,沒有準備什麼攻城器械就搭梯子攻城,一下午下來,楚軍居然戰死了三百多人,都趕上上午和章邯交戰時的損失了。
「不就是今天在外面睡一晚嗎?」項羽雖然同意收兵,但對濮陽恨意難解:「可以,那我們就明日再入城好了。」
第二天楚軍沒有攻城,而是打造了不少攻城器械,第三天項羽和劉邦再次催動大軍攻城,從早上一直攻打到晚上,居然還是沒有攻破城池。一天的激戰下來,楚軍又戰死了數百人,重傷的也差不多。
「你們魏國人實在太可惡了!」第三天收兵回營后,項羽對這魏豹咆哮道:「遇上秦軍開城投降,遇上本國公子帶來的盟軍,反倒拚死抵抗,居然有這麼混蛋的人!魏國的人都是混蛋。」
劉邦的臉色也很難看,今天他親眼看到好幾次魏國的守軍抱著登城的楚國士兵一起跳下來,城樓激戰的殺喊聲也遮掩不住城內的人聲——好像濮陽的女人、小孩都在牆那邊敲鑼打鼓,激勵守軍和楚軍玩命廝殺。
「讓魏公子再去勸降吧。」劉邦又說道。
「不行,」項羽大叫道:「我不信踏平不了一個小小的濮陽。」
又休息了一天,第五天楚軍再次發起攻擊,現在濮陽的守軍顯得比前兩次還有信心、士氣,劉邦感覺他們打得也更有章法了。
本來項羽還想再攻,但從第六天開始,一口氣下了三天雨。
看著綿綿的陰雨,劉邦和項羽的臉色比灰濛濛的蒼穹還難看。
「城裡至少有好幾千男丁,為了一個濮陽我們到底要死多少人?」劉邦問道,打了三次下來,楚軍損失比打章邯都要慘重了,他們兩人統帥著一支沒有後援的孤軍,楚軍可經不起這樣的損失。
見項羽沉默不語,劉邦又勸解道:「先不勸降好了,現在估計他們也不敢投降了,我們還是去追章邯,等消滅了章邯要是還不投降我們再攻打它。」
項羽默認了這個解決辦法,兩人整軍返回城陽。在返回的路上,劉邦對曹參說道:「我是真的不敢再讓魏豹去勸降了,倒不是擔心濮陽不投降,反正被譏諷的也是魏豹不是我,可要是濮陽真投降了,我擔心少將軍會毀約屠城。」
曹參點點頭:「我也覺得少將軍會毀約,到時候我們是肯定沒法攔阻他的。」
「一來二去,我們楚軍也得被魏人視為了秦軍一樣了,那樣只會讓我們白白損失士卒,而且將來魏國說不定還會和我們楚國結怨。」劉邦自言自語道:「現在想想也是後悔,我決心事事和暴秦不同,結果最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在城陽整頓了一段時間后,楚軍從濮陽的挫敗中恢復過來,於是劉邦、項羽再次出兵向定陶,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章邯從濮陽逃走後就去了這裡,眼下正在定陶收集潰兵。
這是項梁也得到消息,前齊王田假已經逃到了楚國並得到了楚王的收留,而齊相田間則逃去了趙國也得到了庇護。田榮得知楚王收留田假后,就要求楚國殺死田假作為齊國出兵的前提條件。
「田榮越來越不識好歹了。」項梁聞言大怒,對著眾多楚國將領發作道:「大王已經說了,田假無論如何都曾是齊國的國君,齊、楚也是抗秦的盟國,我們怎麼可能殺一個投奔我們的客人呢?難道我們不幫著田榮弒君,他就不肯抗秦了嗎?」
發泄了幾句,項梁稍微冷靜了一些:「宋義的兵馬再有兩天就到了,我們不管田榮了,準備拔營去定陶,先鋒說他們已經兵發定陶了。我們在東阿獃著,田榮說不定還會覺得我們在白吃白喝,算了,我們不討人厭,趕緊走。」
加上宋義、陳嬰的軍隊,楚軍主力部隊將增加到兩萬五千人,這還沒有還在陸續趕來的其他各部楚軍。而秦軍那邊章邯三戰三敗,軍隊損失了至少一半,現在龜縮在定陶的秦軍估計也就剩下一萬到一萬五千人左右,那齊軍就是不來也不影響大局。
……
咸陽。
「章邯又輸給了劉邦、項羽,」秦廷這裡剛剛接到章邯在城陽慘敗的消息,尚不知道他在濮陽又被劉邦、項羽擊潰了一次,李斯再次請皇帝評理:「這次章邯可是手握三倍的兵力,輸給了一個黔首加一個黃口小兒。」
趙高臉色極為難看,章邯這次敗得太慘了,嚴重動搖了皇帝對他的好印象,現在就是趙高也開始懷疑章邯的軍事能力了。
只不過現在趙高還得替章邯辯論,因為他和速滅諸侯的戰略捆綁得太緊了,要是這個戰略受到質疑,那他也就離倒台不遠了:「這次章邯只是大意……」
「又大意了?」李斯厲聲質問道:「要大意到什麼地步,才能三倍於敵還會慘敗?還是一個黔首和一個小兒。」
趙高說不說任何話來。
等了片刻,李斯又對皇帝說道:「章邯已經撤退到濮陽,以臣之見就應該直接退回三川,三川經過吳廣、周文之亂后已經殘破,當務之急就是集中兵力守衛滎陽,還有就是修復函谷關。」
「趙國也不打了嗎?」趙高再次出聲,他提醒李斯道:「討伐趙國是丞相也同意的。」
「那是章邯兩戰兩敗之前!」李斯毫不客氣地回擊:「章邯損兵折將一萬多人,本來膽寒的楚軍現在肯定又生出進犯的心思來了。之前為了支援章邯進攻陳郡,所有的民夫都在給他運糧,而沒有將函谷關好好修復。現在好不容易打回來的陳郡也重新落回了楚國手裡,他們能再次進攻三川了——要是他們再繞過滎陽怎麼辦?要不就在三川留守大軍,要不就重修函谷關,反正無論如何,關中都無法再保證王離去進攻趙國了。」
「那三川和函谷又是誰丟的呢?」趙高開始翻舊賬:「皇帝把國事託付給丞相的時候,三川可沒有被叛賊禍害……」
「今天到底是要追究臣的罪責,還是要研究國家的大政?」李斯不再和趙高爭辯,提高嗓門對皇帝問道。
「當然是大政。」皇帝無奈地說道。
「那好,臣以為,王離要退守,章邯也要退,函谷關要儘快修復,三川郡內的各個城池也都要儲備糧草、修築城牆、留守士兵。」最後李斯還不忘加上一句:「趁著楚國人來還沒追來,讓章邯乾脆點趕緊回來,不然我擔心他又打敗仗。」
「章邯絕對不會再敗了。」趙高抗議道。
「郎中令敢為此擔保嗎?」李斯問道。
趙高沉吟了一下,看到皇帝的目光看過來,只好硬著頭皮說道:「臣敢。」
「好。」李斯怒極而笑:「陛下,要是章邯再敗,或是三川有什麼閃失,臣請唯郎中令是問。」
會議不歡而散。回到自己的官邸后,趙高呆立半晌,叫來了自己一個親信:「丞相私通楚國,圖謀叛亂的證據都準備好了嗎?」
「還差一點啊。」這個親信答道。
「立刻送去上。」趙高斷然說道。
「要是……」親信還想爭辯。
「沒什麼要是,」趙高知道親信還想把證據做得更充分一些,那樣扳倒李斯也會更有把握:「要是章邯再敗一陣,就是我人頭落地了,現在就送去,就算沒有十成至少也有七成勝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