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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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信的第二天,劉邦便領著二百多手下放棄山寨,出發直奔沛縣而去。
「二哥,」夏侯嬰問道:「我們不叫上周圍的人嗎?」
這幾年來有不少人來投奔劉邦,部分還拖家帶口,這些人沒有什麼戰鬥力;要是遇到曹參領著沛縣的弓手來剿匪,婦孺當然更沒法跟著劉邦、夏侯嬰一起跑,所以劉邦就把這些人遠遠安置在周圍,讓他們在山裡自行種地、打獵——這些人目標很小,劉邦才是郡守、縣令指名道姓要拿的大盜。每次劉邦、夏侯嬰帶著身強力壯的兄弟們和郡里的捕盜隊還有縣裡的弓手們在山裡轉上幾天,那些老弱再自行躲一躲就能逃過一劫。
當然,這些住戶里也還有些青壯,夏侯嬰明顯是想把他們都帶上以壯聲勢。
「帶他們有什麼用?」劉邦搖搖頭:「你們這些都是無牽無掛的,他們還有父母妻兒要養,萬一縣令變臉,出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他們的父母妻兒交代呢?」
「那要是縣令看我們人少,結果變卦了怎麼辦?」夏侯嬰質問道。
「跑唄,」劉邦不假思索地說道:「這麼多年不就是這麼過來的嗎?人少沒什麼不好,說不定人多反倒會讓縣令、主吏他們緊張,人少還跑得快呢。」
「不會的,不會的。」樊噲在邊上安慰道:「主吏和獄掾都答應了,絕對不會翻臉的。」
「要是翻臉了呢?」夏侯嬰瞪了樊噲一眼。
「那你們就跑唄,」樊噲馬上轉回了話題:「但即使真到了這一步,獄掾也保證了不會派馬兵追你們。」
「那你呢?」夏侯嬰又狠狠地瞪了樊噲一眼,劉邦知道二當家一直覺得樊噲不夠義氣,劉邦還是亭長的時候樊噲和他關係很親密,但劉邦棄官逃走了,樊噲卻不跟著落草。
「我當然不跑了,」樊噲驚訝地說道:「我還有生意吶。」
「好了,」劉邦阻止兩個人繼續鬥嘴,他知道樊噲雖然沒跟著自己跑,但給自己下獄的老父送過吃食:「專心走路,老說話會累得快的,我們還有很長的路呢。」
出山後又走了很久,劉邦突發感慨:「我雖然丟了官,但放了一百多人,這幾年來,投奔我的也有上千人,連同他們家小有數千之眾,大部分都活了下來,人生一世,活命數千,應該算是很有成績了吧。」
劉邦剛感慨完,就聽到前面有人大聲報警:「有馬來了!」
聞言劉邦周圍的人無不變色,他們已經離開山很遠了,要是在這裡碰上捕盜隊,那落在後面的肯定是活不了。
緊接著又有新的消息傳來,前面負責偵查的報告說:「大約十騎。」
「可以一戰。」劉邦迅速得出的結論,命令夏侯嬰帶領壯士布陣:「我們這邊有二百多人,若是只有十騎我們說不定能頂住,只要他們後面沒有弓手跟來就行。」
給部下們打完氣,看到還有不少人臉色發白,劉邦又寬慰道:「再說這可能是縣令的使者。」
「對,對,一聽是使者。」樊噲沒有什麼信心地說道。
但是使者哪有一口氣派十個的,劉邦心裡也知道這不可能,自己可沒有這麼大面子。
這時夏侯嬰已經舉起最長的一根木茅,他就是靠著這一把氣力當上劉邦團伙二當家的,他在站在最前斜眼看著樊噲:「你要不要先站到一邊去?」
樊噲猶豫著沒吭聲,劉邦就對他說道:「去吧,你先站邊上去,要是我沒跑了,記得去照顧我父親。」
「這是哪裡話,你么肯定不會打起來的。」樊噲聽了劉邦的話,反倒來了氣,他站到了劉邦身邊:「要是他們不講理我就幫你,怎麼也要護得你周全,老伯總念叨著要你回去看他呢。」
這一小隊騎手來勢驚人,直奔劉邦的隊伍而來,等他們衝到近前的時候,就是夏侯嬰身後的那十幾個好漢都身不由己地向後避讓。
幸好劉邦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這隊騎手在劉邦的陣勢前拉住了馬匹,其中一個高呼道:「對面可是劉亭長?」
「早不是了,」劉邦認出了來人,高聲喊道:「曹獄掾好久不見了。」
「是獄掾,獄掾來接你們了。」樊噲長出一口氣,哈哈笑道。
今天曹參果然夠客氣,以前還是亭長的時候,曹參對劉邦都是呼來喝去的,至於這幾年那就是直接是:「賊子哪裡逃?」把劉邦追得上竄下跳的。
曹參背後還有七個騎手,這時又有一人騎馬上前,但他沒有和曹參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劉邦,而是翻身下馬走過來打招呼。
這人正是縣主吏蕭何,過去劉邦還沒落草的時候,蕭主吏就沒啥話和他這種黔首說,縣裡的望族舉辦宴會的時候,像劉邦這種身份蕭主吏都是直接往外哄的。
蕭何並沒有走得太近,劉邦看到包括曹參在內,剩下七個還騎在馬上的騎手人人手按刀柄,露出明顯的戒備之意。
「有勞蕭主吏,曹獄掾遠迎了。」劉邦心知不對,以對面兩人的身份,斷然沒有親自來迎接自己的道理,不過眼看對方戒心未去,劉邦就主動走上前去,離開自己的隊伍一直走到曹參的馬前,和蕭何見禮。
見劉邦走到了自己的馬頭下,曹參也不好繼續在馬上坐著,就與蕭何一樣下馬,劉邦向遠離自己隊伍的方向指了一下:「我們去那邊說話好嗎?」
三個人並肩走到一顆樹的樹蔭下,曹參、蕭何帶來的六個騎手騎在馬上,位於他們和劉邦那二百多不到三百人之間。
「出什麼事了?」三人站定后,劉邦這才問道。
「唉,」曹參沒有回答,反倒伸出手臂指向劉邦的隊伍:「劉亭長就帶了這麼點人來嗎?你不是號稱有好幾千手下嗎?」
「這二百多還不夠嗎?」劉邦反問道:「要是帶得人多了,你們不怕我洗城嗎?」
「就你那烏合之眾?」曹參搖搖頭:「我還真不怕,再說你也沒有好幾千人。」
「可現在我們就要指望這些烏合之眾了,人也是越多越好。」邊上的蕭何說道。
說完蕭何轉過頭,對劉邦說道:「縣令後悔了,他又不反了。」
「為何?」劉邦驚訝地問道。
「有小人去對縣令說了讒言,說我和蕭主吏要害他。」曹參搶先答道:「那小人說我們要讓劉亭長做縣令,要把他殺了,結果他聽信小人讒言,就要把我們兩個招去殺了,我和蕭主吏就只好先跑出來了。」
「你們沒有合謀要害他嗎?」劉邦反問道。
「我們當然沒有合謀過,」曹參斷然否認:「我們一心一意替縣令考慮,怎麼會合謀害他?」
「那你們兩個怎麼會一起跑出來了?你們沒有防備他,怎麼會不聽他召見還一起來找我了?」劉邦懷疑地看著曹參,又看看蕭何。
「唉,」蕭何嘆了口氣,對劉邦說道:「我和獄掾是聊過這些,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正聊著的時候發現有人偷聽,急忙去抓卻沒抓住。」
「是我一個手下,」曹參接過話頭:「我瞎了眼沒看出他這賊子,那賊逃出去就直奔縣衙去了,我和蕭主吏措手不及,只好先出城了。」
劉邦不再深究這兩個人到底在商量什麼:「沒有和解的可能了嗎?」
曹參和蕭何一起搖頭,看來他們被聽去的事情還真是令人驚悚。
劉邦點了點頭:「你們打算怎麼辦?」
「把你能拉的人都拉上,」曹參立刻說道,顯然他和蕭何已經商量過了:「守城的弓手都是我的人,我想辦法聯繫他們讓他們打開城門,然後你的人就殺進去,把沛縣奪下來,然後還是老樣子。蕭主吏管民,我管兵,你來當縣令。」
「我來當縣令?」
「不好嗎?」蕭何和曹參一起問道。
劉邦盯著他們看了很久,才出聲說道:「原來說縣令向我投降,但還是他當縣令,我算是個監督他反秦的義軍將領,現在他既然當不下去了,縣裡那麼多望族,怎麼能輪得到我當縣令?」
「他們都不如你,」蕭何對劉邦笑道:「你義釋鄉親,這些年還收留了好多走投無路的黔首,大家都很敬佩你啊,所以我和縣裡的望族都商議過了,大家都覺得由你來當縣令是最合適了。」
劉邦把目光集中在蕭何臉上:「除此以外,我覺得你們多半還是覺得秦兵搞不好還是會打回來,望族們誰也不想出這個頭,所以不如讓我來,萬一陳王敗了,秦兵打回來了,殺縣令當縣令的人太樹大招風。」
此時蕭何還沉得住氣,但曹參已經是臉色大變,劉邦搶在曹參開口前說道:「但我們有約在先,只要你們答應我兩個條件,我還是會幫你們把沛縣奪回來。」
「什麼條件?」蕭何問道。
「第一,」劉邦伸出一根手指:「這個縣令我當不得。」
「當得!」曹參和蕭何異口同聲地叫道。
「當不得。」
「當得!」
……
三人爭論一陣,劉邦以一敵二,沒有他們兩個聲音大,只好稍微妥協一步:「那我們抓鬮,三人誰抓到了誰去當縣令。」
曹參和蕭何對視一眼,搖了搖頭:「不妥,蕭主吏精通文墨,理財治政十年了,要是蕭主吏去當縣令,你是接不了手的。」
劉邦也只得承認曹參說得沒錯,刨去文化水平和財務能力,蕭何和縣裡的望族關係同樣都很好,絕不是劉邦這個老農能比得了的:「那我們兩個抓鬮。」
「不行,」曹參斷然拒絕:「把兵交給你,我晚上睡不著覺,這個縣令只能你當。」
「這樣吧,」劉邦再退一步:「那你們兩個不用參加,縣裡再找幾個,嗯,就找九個望族長老吧,我們十個人抓鬮,誰抓到了誰當縣令。」
「你為何這般啰嗦?」曹參不滿意了。
「什麼叫啰嗦?」劉邦也激動起來了:「不給我財、不給我兵,義軍來了我給全縣檔箭,秦軍來了還要我給全縣擋箭,你們兩個倒是誰也不得罪,這樣的好買賣,我也想做!」
曹參還要再爭,卻被蕭何一把抓住:「莫說了,劉亭長說的是,也不能只讓他一人出力,這樣吧,等奪回了沛縣,我去找九個人和劉亭長抓鬮。」
「必須要能負重望的,」劉邦追加了一句:「不能隨便找幾個路邊乞兒就來,那樣最後你們肯定還要逼我做。」
「當然不會如此,」蕭何拍胸脯道:「必定是全縣最有名望的九位長老,任誰做都沒人能有話說。」
「好,」既然對方同意了,那劉邦就接著說第二條:「關於攻城一事,我覺得還是不要大動干戈為好。」
「不大動干戈怎麼奪得回縣城?」曹參頓時又要發急:「你可說了要幫我們的。」
「我就把山裡的人都招來,也打不過縣裡的弓手。」劉邦答道。
「這個你自然是打不過的,但不是有我嗎?」曹參自信滿滿地說道:「到時候我大喊一聲,就得有很多弓手倒戈過來。」
「可我帶著這麼多人去,縣令就會對縣裡百姓說我們要屠城,曹獄掾你的手下就不會替他們的父母妻小考慮嗎?」劉邦反問道。
「那就要看他們是信我,還是信縣令那個秦人了。」曹參仍是一副滿懷信心的樣子,他也是沛縣的望族,世代為官為吏,不管是在秦國還是楚國。
「看到我帶著一大批人到了城下,沒人會信他們攻破了城後會一芥不取吧?」曹參的信心對劉邦沒有一點幫助。
關鍵時刻又是蕭何拉住了曹參:「那劉亭長想怎麼樣?」
「我就帶著些人去,然後射箭進城,我有三張弓的。」劉邦說起了他的方案:「告訴城內父老我們不攻城,但他們也不要替縣令守城,勸說他們去把縣令殺了給我們開城。看到沒有被屠城的危險,城裡的人就不會和縣令一條心了吧?你們剛才不是說已經和縣裡的望族都通過氣了嗎?」
曹參想了想:「縣裡還有幾十個秦兵,他們肯定會抵抗到底的。」
「也許不會,」劉邦提醒道:「你們和縣令商量好要投降我的事,不是動靜很大嗎?那些秦兵不也沒作亂嗎?說明他們早就膽寒了。」
「那是他們覺得縣令還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現在縣令都要死了,誰還能保住他們?」曹參有些惱火地說道。
「我們可以啊,」劉邦又提出一個建議:「我們射箭,同時你也讓你的人設法在城裡宣傳,就說我們只殺縣令一人,其他的人都不動,包括縣令的家人還有秦兵,誰敢殺了不抵抗的秦兵,或是縣令的家人,我們就要他們償命。」
曹參和蕭何都像看傻瓜一樣地看著劉邦,最後還是曹參開口:「就算那些秦兵真信了,可不殺了他們,不取了縣令的家小財物,我們用什麼來犒賞殺縣令的人呢?」
「為什麼要犒賞?」劉邦反問道:「我么要號召的是縣裡的望族起來動手,又不是要縣裡的少年無賴起來殺人,要是他們動手殺人,多半還會趁火打劫。」
「不用那些人嗎?」蕭何確認道,看起來他和曹參的本意都是煽動全城起來作亂的。
「當然不用,」劉邦說道:「所以無論是我射進去的檄文,還是你們散播消息的人,都要把話說清楚,一切照舊,不許殺人放火,不許濫殺劫財,誰敢出來做賊一樣要被處死。」
劉邦更仔細地解釋他的計劃,那就是只要縣令一個人的命,其他的秦兵和家屬都不許碰,劉邦甚至提議保證他們將來還可以繼續干守衛縣衙的工作。而且劉邦還指出,如果煽動全城作亂,配合城外攻打的話,萬一失控,良善百姓被暴動的無賴劫掠了,煽動起義的曹參、蕭何還不能處罰他們,而這些怨恨最終也會統統歸到他們兩個人頭上。
「亂子越小,我們就越不會被父老懷恨,這畢竟是我們的家鄉,我們沒有人想被父老憎恨一輩子,生怕有人來報仇吧?」劉邦問道,他注意到這個問題顯然打動了蕭何,之前堅決反對的曹參也動搖了。
「就是有新縣令,也不敢用這幫人吧?」曹參歪頭想了一會兒:「要是沒有財物動人心,怕是響應我們起事的人就會少了,而秦兵肯定不會相信我們會放過他們。」
「但當事不可違的時候,秦兵可能會心存僥倖。」蕭何替劉邦說道:「再說少了那些因為財物而響應我們的,縣裡也就不會遭到太大破壞。」
「你覺得應該試試?」從曹參很重視蕭何的意見。
「如果不行怎麼辦?」蕭何轉頭看向劉邦。
「如果不行,我就回山把人都拉上,然後跟著你們攻城。」劉邦當然也不敢說這事能成。
「一言為定!」蕭何,曹參與劉邦擊掌為誓。
定下計劃后,曹參又對劉邦說道:「本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
曹參臉上有些尷尬之色:「蕭主吏和我把你的父兄妻子都從牢里保出來了。」
劉邦臉上既沒有欣喜,也沒有憤怒之色,漠然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當年曹參綁著劉邦的父親和妻子來追捕過劉邦,還讓兵丁揚言要殺了劉邦的父親,凌辱他的妻子。至於自己年輕的妻子到底在這幾年黑牢里遇到過什麼樣的事,劉邦平素根本不敢去想。
「就是五天前,給你派使者前,縣令就同意了我和蕭主吏的擔保,把他們都放出牢了。」
「那他們現在呢?」劉邦追問道。
曹參臉上的尷尬之色更重:「大概又被縣令抓回去了吧。」
劉邦唔了一聲,對蕭何和曹參說道:「多謝兩位費心了,我這就回去和兄弟們交代一下。」
劉邦走後,蕭何看著曹參道:「說這個幹什麼?」
「讓他知道我們確實是想和他合作的啊。」
「也罷,只要你還管著兵,我們也不用怕他。」蕭何搖搖頭:「我們還是商量下怎麼向城內傳消息吧。」
「你覺得能成?」
「值得一試,望族們都說好了,現在縣令變卦大家肯定生怕他清算,再說陳勝已經打去三川郡了,朝廷的兵不打垮陳勝就不會來我們這裡。不定哪天義軍就到了,大伙兒不找劉邦合作難道真要幫縣令守城嗎?好好煽動一下,說不定不用那些無賴我們也能成事。」
「可是,」曹參又想起一事:「殺了縣令后,新的縣令怎麼說?大家可都說好了,錢糧都好說,但誰也不會出頭的,陳勝連個望族都不是,十之七八是擋不住秦兵吧?」
「當然是劉邦當,陳勝都當得楚王,劉邦還當不得一個縣令嘛,他還當過幾天亭長,認得些文書呢。」蕭何脫口而出。
「可他說要抓鬮啊。」
「抓鬮就抓不到他的名字啦?」蕭何臉上一副「曹參你怎麼這麼天真」的表情,安慰曹參道:「放心,肯定是劉邦當。」
……
蕭何、曹參再加上劉邦,他們三個人幾乎能號召沛縣所有階層的人。事情比劉邦等人想像的還要順利,煽動了沒有幾天,沛縣就有大批望族聯合造反,當他們的門客開向縣衙的時候,曹參訓練出來的弓手也紛紛加入了造反的隊伍,見到黑壓壓的人向縣衙湧來后,縣裡的十幾個秦兵一半棄械投降,還有一半逃回家保護自己的家人。
不費吹灰之力地把縣令殺死後,沛縣的造反者打開城門,迎接劉邦、蕭何和曹參回城。
進了縣衙后,劉邦看了看幾乎是束手待斃的縣令的屍體,嘆了口氣,對蕭何和曹參說道:「縣裡的事就和以前一樣,還是由兩位來管吧。」
「好。」這本來就是和劉邦事先商議好的條件,蕭何一口答應下來,又問道:「那縣令的家人和秦兵呢?」
「就按說好的辦。」劉邦答道。
「就是說要放過他們?」蕭何向劉邦確認道。
「是,縣令的家人要妥善安置,這事就麻煩蕭主吏了。」劉邦接著又說道:「那些秦兵還讓他們守衛縣衙吧,他們現在沒法還鄉,這裡也沒有田土,若是沒有了這份差事就得上山當賊了。」
曹參盯著劉邦看了會兒:「我覺得這些人不可靠,遇事扔下長官全跑了,你用他們保護自己能放心嗎?」
「又不是我,」劉邦楞了下,對蕭何叫道:「我們可是說好了。」
「抓鬮,抓鬮。」蕭何立刻再次做出保證:「明天就抓。」
「還有人選。」劉邦仍是有些不放心,剛才曹參的話讓他更不放心了。
「絕對都是本縣望族。」蕭何說完就拉著曹參走了。
等兩人都走後,夏侯嬰斜著眼看著兩個人消失的方向:「大哥你真要放過他們?不替這些年死難的弟兄報仇了?」
「我已經答應他們了。」劉邦無奈地說道。
夏侯嬰微微搖頭,沒繼續這個話題,他知道劉邦打定主意的事,自己是勸不回來的:「那二哥我陪你去看看老伯,嫂子吧。」
劉邦長嘆一聲:「我真不知道怎麼見他們。」
在開城向了劉邦他們投降前,起事的望族就已經把劉邦的老爹,媳婦和兩兒一女放出來了,現在他們都在縣衙里。
夏侯嬰在旁邊,陪著劉邦和父親說了很多的話,最後劉父說道:「也去看看你媳婦吧。」
帶著夏侯嬰從父親那裡出來,向後院走去,劉邦看看了天色,對夏侯嬰說道:「一炷香后,你就闖進來,大喊縣裡有事,把我拉走。」
「好。」夏侯嬰重重一點頭,應承了下來。
剛才見到父親的時候,兩個人先是抱頭痛哭,然後又說了很多的話。可見到妻子呂雉坐在那裡,劉邦只感到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對妻子開口。
呂雉盯著好幾年不見的丈夫看了一會兒,起身緩緩走過來,慢慢地趴伏在地上,低著頭一字一頓地說道:「請夫君替妾報仇!」
劉邦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誰啊?」
呂雉咬牙切齒地說出了一串名字,沒有絲毫的停頓,現在這些名字她都已經爛熟於心,從牢頭到弓手都有。
「幸好沒有蕭何、曹參。」劉邦低聲說道,從語氣里也聽不出是慶幸還是自嘲。
「妾身不是不明事理的女人。」呂雉低著頭,吐出了這一句話:「這裡面沒有一個本縣望族。」
劉邦又嘆了口氣:「我已經答應過……」
不等劉邦說完,呂雉就飛快地問道:「夫君可是覺得妾身有什麼不賢惠的地方?」
「當然沒有。」劉邦心裡想著,但嘴上卻沒能說出口,呂雉嫁給自己的時候,劉邦已經四十了,那時呂雉只有十八。對此呂雉沒有表現出任何牢騷,不但任勞任怨地照顧劉邦起居,還悉心照顧劉邦的長子劉肥——劉肥是劉邦與一個妓女的私生子,比呂雉還要大。
那時呂雉是個溫柔嫻熟的妻子,而坐了這麼多年的黑牢后,今天夫妻重見后她給劉邦的第一印象卻已經是個半瘋婆子了。
似乎要讓劉邦的這個印象更深一些,呂雉猛地扯開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赤裸的身體,上面布滿了各種傷疤,有鞭痕、刀傷,還有烙印、燒傷。只聽呂雉喊道:「夫君,你不替妾身報仇也就算了,難道也不替你自己雪恥嗎?」
「大哥!」夏侯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縣裡還有事!」劉邦跌跌撞撞地衝出大門,拉著夏侯嬰落荒而逃,一路狂奔回前廳。
夏侯嬰看了一會兒劉邦,走出門去,不久后帶著壺酒和一隻雞回來。
夏侯嬰和劉邦默不作聲地連喝了好幾碗酒,然後夏侯嬰才粗聲粗氣地問道:「大哥?用你的方法就能和望族、世家競爭了嗎?就是什麼仁義啊,守信重諾啊什麼的。」
「不知道,」劉邦有些凄涼地說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快意恩仇,不能恩怨分明算什麼大丈夫?」
「那你還要繼續下去嗎?」夏侯嬰好奇地問道。
劉邦緩緩地點了點頭:「我不知道這樣有用沒有,只是我才立志處處反秦之道而為不到十天,現在就變卦的話,未免也太沒有長性了,怎麼也要堅持個幾個月、半年吧?」
「那等三個月,六個月後呢?」夏侯嬰不舍地問下去。
「先活到那時候再說吧,走一步看一步吧。」劉邦又幹了一碗酒:「沛縣小但是是我們唯一的根基,也是我們的家鄉,先安定根基,和望族、世家傾心結交,總是不會有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