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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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兒有不同看法。」
在項家的密會上,項伯話音剛落,項羽就又出聲反對。
見哥哥的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項梁就呵呵笑道:「聽聽總沒有問題吧,」安撫完項伯后,就對侄子說道:「你講講看。」
「剛才叔父說要選賢用良,收攏本郡人心……」項羽開口說道。
「這也有錯嗎?」項伯沒好氣地說道,自從殺了殷通之後,項梁對侄子的意見就變得越來越重視,而對項伯的看法則越來越忽視。
「侄兒覺得不妥。」項羽毫不退讓。
「好,你說。」項伯沒想到這都能成為有爭議的觀點,氣得鬍鬚都開始抖了。
「自家人,何必如此。」項梁又安慰了弟弟一句,然後再次看向項羽:「說吧。」
「我項氏一門本非會稽望族,不過是十多年前才逃難來此,是客居此地,無論我們如何選拔賢良,被任用的本地望族也都會認為是理所應當,始終會認為我們是外來的,沒有十代、二十代的聯姻、結交,這個看法是絕對不會有所改變的。」項羽毫不客氣地攻擊叔叔的策略:「與會稽這裡的望族結交,指望討他們歡心,來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居於我家之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你說該怎麼辦?」項伯沒好氣地說道:「你也知道我家是客居此地,只有百多個門客而已。」
「我們應該立刻在會稽徵兵,」項羽斬釘截鐵地說道:「現在會稽望族畏懼我家超過敬愛,等他們漸漸從我家誅殺殷通的恐懼中恢復過來,等他們開始私下串聯,祖父再厚的遺澤也有用光的時候。所以侄兒認為,我們應該趁著他們還畏懼我家的時候,讓他們每家都齣子弟參軍,都捐獻家產給我軍充做軍資。」
「恩德不施,卻徵兵、征糧?」項伯對項梁反對道:「結怨本地望族,大禍立至啊。」
項梁也顯得頗為猶豫。
「僅靠殷通的家財是不夠的,而且沒有望族的子弟,我們難道光靠招攬來的門客幫我們領軍嗎?」項羽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有些激動地對項梁說道:「全速徵兵,然後火速渡江,襲取江西、江北諸郡!」
說到此處,項羽不由地站起來,走到懸挂著的地圖旁,對兩位叔叔說道:「陳勝眼中只有關中,一心要殺入函谷關向秦國報仇,而秦廷也只能全力抵擋陳勝的攻勢,無暇顧及天下各郡。現在江西、江北諸郡皆反,但各郡守皆不反,至於各縣,也是一半反,一半不反,因為天下的望族都被秦兵嚇破膽了,他們不知道秦兵能不能殺回來,所以這些有家有業的望族都在觀望局勢,或是想尋找勢力依附。郡守都是秦人,他們大都忠於秦廷,殷通這樣的都找不到第二個。」
項羽在會稽郡北方比劃了一下,這些郡都陷入混戰,揭竿而起的底層楚人和遊俠,還有進行鎮壓的秦國郡守,以及夾在兩者之間的縣令和縣望。
「現在各郡還都沒有決出勝負,」項羽繼續說道:「如果義軍獲勝,他們自然就是楚軍,到時候我家再要討伐這些郡縣就師出無名,而且會遭到地方望族抵抗,如果是秦人獲勝,自然討伐起來會困難得多——而現在正是良機,我們出兵討伐秦人郡守,是救各地義軍於水火,而有了我家的大軍,各郡縣望族也有了依靠。」項羽看著項梁說道:「侄兒記得書上有句話,叫天授弗取,反受其咎——此時我家已經平定會稽郡,而四周混戰不休,秦與陳勝決戰於三川。此乃天以江西、江北各郡授我項家,若不速取,必招天咎。」
「但人心未定啊。」項伯也已經被說服大半了,只是仍有顧慮:「你說的這個和我說的有什麼衝突嗎?我也是要結好本郡望族,然後出兵討伐秦國郡守啊。」
「那就太遲了,」項羽笑道,依舊看著項梁:「叔父,侄兒還記得兵法有言:散地勿留。這會稽就是散地,本鄉的望族,本土的士兵,不是我家這種外人好駕馭的。但一旦領著他們離開本郡,他們就沒法私下回鄉了,到時候外地人只會把他們視為我家的子弟兵,要想不被外人欺負,就只能擁戴我家。」
項梁捻須不語,項羽的計劃很動人,但確實是兵行險招。
「而且,」項羽再次補充道:「我們要會稽的望族家家貢獻子弟,就等於他們有人質在我們手上,而且遠遠帶走不讓他們有機會逃歸,這樣我們雖然離開會稽,也不用擔心誰敢作梗斷絕我家的錢糧供應。」
「還有,」項羽繼續強調道:「要是我們呆在會稽,這裡人會覺得我們搶了他們子弟的位置,要是我們渡江攻秦,那就是帶著他們子弟出去發財了。將來我家再擁戴一個楚王,本郡望族自然更要求著我家幫他們在朝中謀一個位置。」
「什麼擁戴楚王?」項伯愕然問道。
「我家以雷霆之勢渡江,攻佔江西、江北諸郡指日可待,到時候就要和陳勝接壤了,當然要想想怎麼和這位自立為王的人相處了啊。」項羽對項伯笑道:「想我家世代大將,都不敢自立為楚王,他一個黔首布衣,怎麼就敢自封為楚王?他有多少門客,懂得兵法韜略嗎?」
「可現在我們還不能和陳王敵對。」項梁沉聲說道:「現在陳王聲望如日中天。」
「叔父說道是,但諸侯都懷著和我差不多的心思,奉承著陳勝去和秦廷血戰,他們各自趁機搶奪地盤。」項羽向項梁微微躬身:「若是陳勝滅了秦——我不看好陳勝,他只有蠻勇,卻不懂得人心,但假如他真的贏了,到時候我家可聲討陳勝竊我主名號,另立楚王討伐之。假如陳勝敗了,我家當然更可以另立楚王,然後討伐秦國為陳王復仇,順便收取陳勝的餘黨殘兵。」
「你想得也太遠了吧?」項伯失笑道。
「叔父,爭雄天下這種事,怎麼能走一步看一步,行到哪裡算哪裡呢?」項羽笑著回答道。
「你說的不錯,」項梁點頭道:「我家是要和陳勝好好周旋了,不能太近免得不救他為不義,但也不能太遠免得不能為他復仇。」
「叔父說的是。」項羽再次躬身,然後走回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跪坐好。
項梁通盤想了一想,然後又和弟弟、侄子商議一番,就開始分派任務,他讓項羽去負責徵兵、籌糧,自從項羽一個人殺光殷通滿府邸的侍衛后,他就已經被會稽這裡的望族視為有萬夫不當之勇的殘暴殺星了,估計至少在短時期內沒有哪個望族有膽子硬頂項羽提出的要求。
項羽領命而去后,項梁對項伯笑道:「此子必定能光大我家門楣。」
「就是有些太過鋒芒畢露。」項伯顯然頗有同感,但也有些擔憂。
「他從小就有大志,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敢說,對誰都沒說過,生怕會給我家招來災禍,現在總算可以告訴你了。」項梁臉上頗有得意之色,對項伯說起一件往事:「當年秦始皇到會稽來的時候,我帶著羽兒在人群里看他的車駕。羽兒當時和我說:『彼可取而代之』,當時可真是嚇了我一跳,我們逃難之家,要是被聽到說這種話,那恐怕就是殷通都護不住我們了。」
「彼可取而代之?」項伯聽得眼睛越睜越大,吃驚不已地對弟弟說道:「我家世代為楚將……」
「好了,」項梁的興頭被這話打消了不少,他有些不悅地說道:「羽兒當時還小,他只是隨口一說罷了,我只是說他自幼就胸有大志,定能將我家光大!」
……
咸陽
「逆賊已經攻入三川郡。」丞相李斯親自給皇帝講解地圖,說話的時候他一臉嚴肅:「逆賊已經嘯聚萬人,兵車數百。」
「丞相有何對策?」皇帝問道,本來亂事剛起的時候他並沒有多麼緊張,數百年來,乃至有文字可考的歷史里,陳勝這樣的農民從來都不配成為貴族的敵人。如果造反的是六國貴族,說不定皇帝、丞相一開始還會拿正眼看看報告,但一個農民——秦廷的官員都是當笑話講的,更不用說皇帝了。
但沒想到才短短三個月,局勢就急轉直下,被派去鎮壓的軍隊無不被陳勝打得一敗塗地,而且這個陳勝毫無合縱連橫的頭腦,坐視他的部將紛紛自立,坐視他們在自己的背後大肆擴張——陳勝,還有他的假王吳廣,只是擺出了一幅和秦廷同歸於盡的姿態,拼盡全力地向關中殺過來。
「陛下勿憂。」李斯指著地圖上的一城對皇帝說道:「臣兒李由,已經下令三川精銳盡數趕赴滎陽了,只要滎陽不失,函谷關便無憂了,現在臣兒應該已經在滎陽和逆賊交戰了。」
三川郡本來是晉國領土,魏國重地,當此地掌握在秦國敵人手中時,關中就始終面臨著巨大的威脅,而當秦國奪取了三川后,它就成為了關中的一道屏障。
而在這道屏障中,最重要的位置不是郡治洛陽,而是滎陽(後世又稱虎牢關),只要控制住這個要害,關東諸國就無法運送糧草到函谷關前,自然也就無法威脅關中——這同樣是久經歷史證明的兵家常識,陳勝和他的農民部下可能不懂,但肯定無法改變。
所以在得知吳廣領農民軍全部主力前來的消息后,三川守李由二話不說地空城而出,帶著兩千五百甲士離開洛陽趕到滎陽。
現在正如李斯預料的那樣,李由正站在滎陽的城頭,看著城前黑壓壓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的吳廣軍。
現在三川守擔心的並不是這些農民軍,雖然他的甲士只有吳廣兵力的四、五分之一,但這些都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秦國精銳,而他對面的敵人全是農民、戍卒、苦役,沒有望族子弟充當軍官。
三川守李由擔心的是,陳勝這樣執著地把全部的兵力都發向這個戰場來,堵塞了秦軍從關中出擊的道路,這樣秦廷該怎麼樣支援關東那些各自為戰的郡縣呢?他們面對的可是由六國貴族統帥,郡縣望族子弟指揮的叛軍,是更為可怕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