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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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抒和劉嫂等在手術室外。
劉嫂急得一臉汗水,愁眉不展地踱來踱去,不時望著病房門。
病房外一道冰藍的長椅上,顧言抒把臉垂入衣領,握著手機的手翻出異樣的粉紅與蒼白,她哆嗦了下唇,眼裡噙住幾滴淚水,終於撥開了一個電話。
「顧言抒,你居然還知道聯繫我。」
顧言抒抽了抽鼻子,她小聲地不確定地問:「姑姑,陸……陸先生他,」那邊似乎砸碎了什麼,音色清脆地一顫,她的心揪出了無數褶痕,眼轉到手術室外的燈上,淚水「啪」地一聲打在微顫的手背,「他生病了,很嚴重的病。」
死寂了許久。
然後,她聽到收拾瓷片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撿起,顧言抒的心也亂成了滿地狼藉。
「他怎麼了?」顧楓晴冷靜得可怕。
「還在手術室,姑姑,你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顧楓晴似乎不願進行這個話題,「陸家家大業大,總有錢能治好他。」跟著電話就被按斷了。
心思無限複雜的顧言抒,坐在冰涼的長椅上,將臉埋入半披的柔發里,地上明亮的水光映著頭頂的燈,有點炫目。
陸九襄來的時候看到就是這一幕。
他唯一的至親,現在躺在手術室里接受生死的審判。
而他的小抒,淚眼迷濛地凄楚地抽著肩膀。他薄唇斂住,將發顫的指藏入袖中。
「二少爺。」劉嫂走過來,憔悴著一張臉,眼裡也是一片水漬。
她將手裡的保溫杯遞給陸九襄,這個清俊的男人,面露疲色,順手接了過來,然後他聲音微啞地開口,「劉嫂,你先回去吧,馨園需要人打理。」
「好。」劉嫂應答了,她擦著眼睛背過身走開。
陸九襄的指尖在保溫杯上緩緩地收緊,不遺餘力地一握。
頃刻之後,一個溫軟的身體投入懷裡,顧言抒把臉埋入他的毛衣里,幾秒鐘的時間,胸口就是一陣溫熱的濡濕。
「小抒,」他用拿著保溫杯的手撫她的背,「沒事,他會沒事。」
明明躺在裡邊的人,是他的親兄長。可是這種時候,卻是他來安慰自己。
顧言抒抓緊了手,她發現自己還真的太不成熟。她還有點配不起他。
「姑姑她不來……」顧言抒抽噎著,鼻尖紅紅的,他愛憐地垂下眼,在她的唇上碰了碰。他的唇沒有以往的熱度,泛涼的觸感讓顧言抒后縮了一下,她皺著眉,兩行淚水沿著臉頰流下來……
「姑姑她不來……」她又重複了一遍。
陸九襄嘆息,抱著她的腰,將她拉到一旁坐下。
也是這個時候,顧言抒才發覺,他的臉色蒼白,但只是淡淡的,他的皮膚原本就白皙,沒有驚訝,只有一絲無奈和悲傷。但這些也被他藏得極深,顧言抒有時恨不得撬開他的嘴,才能套出他的真話。
「陸九襄,」她輕輕扯了扯她的袖扣,「他們,真的全都回不去了?」
「這段往事,要我告訴你嗎?」陸九襄撫著懷裡女人柔軟的自然微蜷的長發,雙眼眯了起來,感受到她的腦袋沿著手心碰了碰,是她在點頭,陸九襄也點頭,無數過往的回憶都揉碎在一聲綿長的嘆息里。
那不算明媚鮮艷的過往。
陸思齊在初中和高中,和顧楓晴做了六年的同班同學,這是一種緣分。
曾經,顧楓晴還是一個梳著兩個麻花辮的小姑娘,羞澀,內斂,她唯一的樂趣與愛好,就是趴在桌上,用鉛筆在桌上畫出形色的人物圖案,和生人說話時候,怯怯的不敢大聲。
曾經,陸思齊也還只是架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一個男生,條紋格的背包褲,看上去就是一個稚澀的書獃子。他喜歡看書,從古今中外的名著到各類深奧的理化書、經濟概論,他同樣喜歡安靜。當體育課有自由活動時,教室里就只剩他們兩個人。
六年的同班情誼,少年對小姑娘情愫暗生,高考之後的第一天,他對顧楓晴表白了。
「姑姑拒絕了嗎?」一個結局是悲傷的故事,顧言抒不希望聽到他們中途會有什麼美好,越是美好,越是遺憾。
「她……」陸九襄說話被打斷,醫生滿臉汗水地走出來,他摘下了臉色的淡藍色口罩。
陸九襄走了上去,右手裡穩當地放著顧言抒的一隻小手。
「李醫生,我哥——」
「不算是很樂觀。」李醫生搖頭說,「但情況已經暫時穩定,如果要康復,還需要一場徹底的手術。」
「什麼手術?」問這句話的是顧言抒。她從陸思齊暈倒一直到現在,整個過程之中神經緊繃,可是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陸思齊到底是什麼病。
回想起來,從她回到馨園,她、陸九襄、陸思齊接二連三地送到醫院,竟然有這種孽緣。
只是直覺告訴她,陸思齊的狀況比她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他不僅僅是陸九襄的兄長,也是給過她關心和照拂的姑父。
她心亂如麻。
陸九襄卻對李醫生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李醫生嘆息一聲,他背過手隨著眾人走了。
陸九襄沒有第一時間走入病房,他輕輕按著顧言抒的肩,「小抒,你先回學校。」她眼中一瞬間的驚訝和反抗,讓他的聲音沉了沉,已經不容置喙了,「聽話。」
「陸九襄,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她瞪著他,眼睛里的水一滴滴沿著臉頰淌落,她質疑,她不滿了。
他不讓她留下來照顧姑父,可是,難道這些他又要一個人面對?
他們已經結婚了啊。
他其實從來不曾把她當成真正的妻子,對不對?
九年的年齡差,她在他心底,就是永遠的不成熟,永遠的稚嫩,永遠無法獨當一面。從領證的那一天起,她就滿懷期待地等著他全部的接納,等著他完全地將自己視作能站到他身旁的女人。
她一直在努力,深夜趕稿,協助老師做研究,查閱文獻資料,她想這麼一步步壯大自己,不為參天,只為成為一株他身邊的木棉。今天她被他否定了。
小姑娘眼睛哭得紅腫。
她擦乾了臉上的水滴,用手背堵著嘴唇,嚶嚶嚶地,眼淚婆娑地瞪著他。
陸九襄輕嘆,「別鬧脾氣了,先回學校,我答應你,周末的時候我回去接你。」
「不。」顧言抒退後兩步,她搖搖頭,「你不用接我了,我要去哪,我自己決定。」
他不讓她留下來,她就不留。顧言抒像宣誓一樣地說完這句話,她拔足飛奔著離去。
可是,可是才跑出醫院,隱忍地含在眼眶之中的淚水卻堵不住了,她驚慌失措地捂著臉,像只被人遺棄的貓兒,哭得眼眶發澀。
為姑父,為自己。
原來是她一直錯怪了姑父。原來他一直深愛的姑姑,原來那個背離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夠全心全意的人,是姑姑。
她終於懂得,陸思齊反問她,是否真的知道,誰是誰的替身,到底指的是什麼。
可是為什麼心裡這麼難受?
淡藍的天,驅出一輪金燦燦的暖陽,傾城的光影,有鵝黃嫩綠慢慢地盈生出破土的希望。
顧言抒心思凌亂地回到了宿舍,連慕可欣不在她都沒發覺。
「言抒,你的病怎麼樣了?」夏林杏皺了皺眉,從眼前過濾掉她紅腫的雙眼。
「還好,拿了葯。」一說話,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聲音仍然是啞的,顧言抒下意識哽住了下面的話,她愣愣地轉過眼睛。
徐馳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飄蕩的簾隱約露出一截手腕,不知道睡熟了沒有。
夏林杏面對這麼分崩離析的宿舍,心裡比顧言抒更難過,她俯下身,在她耳邊小聲說:「譚崢每天在宿舍樓下等慕可欣,他們分明是故意在徐馳面前作秀,這樣就算了。我和徐馳每天都會在宿舍里聊會天,慕可欣借題發揮,說我們打擾了她的學習。明明我們的聲音已經很低了,再說以前她也沒這樣過,徐馳氣不過,就說了一句圖書館才是學習的地方,宿舍里我們都是自由的……於是慕可欣除了晚上睡覺就再也不回來了。」
「慕可欣是真的喜歡譚崢嗎?」顧言抒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慕可欣的錢包里放著一個男人的照片是真的,之前和她沒鬧這麼僵的時候,有一次她拿錢包付錢的時候,被我看到了。不過沒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譚崢。」夏林杏想了想,又補充說道:「也就是寒假的那時候。那之後沒幾天,譚崢就和她在一起了。」
因為這件事,夏林杏十分看不起慕可欣。這次她立場堅定地站在徐馳一邊,徹底和慕可欣鬧掰了,劃清了界限。
顧言抒擔心徐馳醒著,她不敢再多說話,讓她聽見。
和夏林杏沒有聊幾句,暮色漸淡,她抱著一本古代漢語詞典上床,想要學習,但心思全不在這上面。
正逢開學,社聯里有一些迎新活動,往年這些都是由席昭負責的。
但是最近,找不到他的人了!
顧言抒正好也是迎新項目的負責人,她聯繫上了席昭。
「那麼多人等你一個,你到底在想什麼?」在企鵝聯繫,簡略的一行文字看上去有點生硬。
對方回復極快:你不知道我請了一周的假期嗎?
這個顧言抒知道,就在今天請的,理由是,親人生病了需要照顧。
他現在生病的親人——
顧言抒皺著眉敲下一行字:你是因為陸先生?
席昭不耐煩了:不然你以為我還有哪個「親人」生病了?
他不嫌麻煩地在文字上加了上下引號。
顧言抒把手裡的詞典胡亂翻了幾張,指尖猛然停頓。
她撥通了席昭的電話,那邊不過響鈴兩聲就信手接過,一片鬧哄哄的舞池音樂聲,和吵嚷的人群推搡聲,啤酒瓶破碎的震耳欲聾的響聲,那邊正有男人重鎚過一張桌子,扯著嗓子罵著粗話。
顧言抒一驚,「席昭,你在幹什麼?」
你叔叔躺在醫院,你借故請假,可是你現在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