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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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的碎屑拂開一縷縷細碎的影子,枝頭有新綠慢慢抽出嫩芽,春風有信,帶來了蓬勃的生的氣息。
陸思齊偏過頭,安靜的注視著窗台上擺放著的兩台綠植,雙目平靜如水。
顧言抒削好了一隻蘋果,明眸眨著揉出淡淡的水光,「陸先生,給。」
「我沒有食慾,你拿給九襄吃吧。」
陸思齊也沒回頭,但是推拒了她的蘋果。
顧言抒很無奈,垂下眼光,她輕聲地問:「您,為什麼不答應接受手術呢?腦瘤雖然聽起來很嚴重,但也是有康復的希望的。」
「小抒,」陸思齊的唇色蒼白,一動不動的,像一尊靜立已久的雕像,「我到了這個年紀,其實早已經無畏無懼,只是,這裡的景色,不知道怎麼了,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一樣,如果我現在放下一切,走入手術室,這一片景色,我也許就永遠無法將它放入回憶……」
陸九襄其實聽得出他的一語雙關。
室內很安靜,他靠著身後白面的牆,對面的席昭安靜地點燃了一根煙,仍是那麼技巧嫻熟地掐在手心,一點光屑被他的手指撣落,煙灰落入垃圾桶中。
走道里響起了一陣高跟鞋踩在地面沉悶的腳步聲。
陸九襄微微抬頭,不遠處的顧楓晴,抹著丹紅的宛如殘陽的唇膏,提著一隻褐黃色的包走過來,她畫著精緻的眼線,曲線眼尾上翹著濃艷的味道,沒有說話,便微帶冷意地走入了病房。
時隔多年,再看到顧楓晴也是驚訝。
陸思齊的手一顫,險些碰到了顧言抒手中的水果刀。
「姑姑……」顧言抒心虛地站了起來。
顧楓晴走過來,將手裡的包放在桌上,聲音微冷:「你的事情以後我再和你算賬。」
如蒙大赦的顧言抒再也不敢待下去,兔子一樣地溜走了,只是走時替他們稍稍掩上門,她看到倚牆而立的男人,眉眼清雋溫潤,對她的溫柔彷彿要滿溢出來,她謹慎地走上前,陸九襄張開雙臂把她抱入懷裡,「別緊張,小抒。」
「我緊張什麼呀……」她嘟囔著說。
對面的席昭指尖一頓,他抿了抿唇,默然地將煙掐斷了,一個人瀟洒離去。
他從來沒有見過顧言抒對誰這麼小鳥依人,這麼溫柔可人過。
顧楓晴在陸思齊的病床邊坐了下來,替床上的男人掖了掖被角,發現陸思齊看著她,目不轉睛,她微微一笑,「怎麼了?不就是了幾年沒見了嗎?」
「這些年,我們其實都變了很多。」他的嗓音有點滄桑的低啞。
來之前就要考慮,再面對陸思齊的時候,會面臨怎樣沉默的局面,怎樣尷尬的冷場,以及怎樣面對他忽然而至的一些令人措手不及的話。她知道,陸思齊看著翩翩正經的一介君子,其實說起一些話,也是令人招架不住的。
只是他和她之間原本就沒有回頭路了,現在顧言抒和陸九襄已經在一起,他們更加沒有可能。
她並不確定自己的擔心是否多餘。
畢竟陸思齊眼中的某些情緒,的確是讓她有些惴惴難安的。
「其實也還好,我這幾年經常出差去國外,見識了一下異國風情。」顧楓晴邊說著,從桌上的褐色的包里,拖出一套相冊來,紫色鑲水鑽的邊沿,很精緻的一個相冊,她遞給他,「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喜歡自由和無拘無束,可惜總是被困在一個地方,永遠偏安一隅……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陸思齊低下頭,眼神複雜難辨,那幾根修長的指珍惜地摩挲過相冊,粗略地翻開一頁,是巴黎的協和廣場,以及埃菲爾鐵塔,顧楓晴的攝影技術很不錯,構圖精巧,光影偏灰冷,但卻是他最喜歡的色調。
「謝謝,」這句話一出口,不知怎麼聲音便哽了,「我很喜歡。」
「思齊,去接受治療吧。」這中間有一分鐘的沉默,顧楓晴忽然這樣開口。
她的一切要求,無禮的強硬的蠻橫的,從小到大,只要她提,他會想方設法替她實現。
八年前她提出結婚,他固然欣然,沒有思慮便答應了,儘管知道遲早留不住。
陸思齊就是知道,這段婚姻兩個人並不幸福,所以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年時間,他主動向她提出了離異。
顧楓晴也是,沒有任何的思慮,答應了他。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陸思齊清淡的目光,像流轉了一泉水,簡單明澈,「請你回答我。」
顧楓晴點頭,「好。我一定說實話。」
「除了把小抒託付給我,你有過別的理由嗎——和我結婚?」
只是問「有過」,無論怎樣回答,都已過。糾葛如雲煙,沒有什麼永恆渡不過的,他話意的蒼涼讓顧楓晴也不禁彷徨。
「那時候還是有的。」顧楓晴想了想,嘴角掛起一朵如雲的淺笑,「人到了年紀,偶爾想要定下來,那時候,我身邊最好的選擇是你。不過那也只是偶爾,你知道,我比你更喜歡自由,陸家太壓抑了,當陸夫人,我處處受限制,連基本的畫家都做不了,更加難說去我喜歡的世界周遊馳騁——思齊,我不是沒有愛過你,只是,我只能說,我們從一開始就並不契合。」
他沉默不言,病床上的男人,臉色蒼白得令人不忍。
顧楓晴微笑,替他倒了一杯熱水,「其實我一直在逃避,因為曾經愛過,所以更難面對如今的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過,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凡事太倔了一點,為什麼不肯接受治療?」
陸思齊接過熱水,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沿著喉嚨進入胃裡,暖意才一點點暈散開。他望著眼前的女人,她近在眼前,也遠隔萬水千山。他幾乎都快忘了,他們之間從來都有那些翻越不過的萬水千山。
他一直是那個沉默無言的男生,喜歡金融,喜歡理科,他嚮往著陸家以外的自由,但從來沒有勇氣走出去。他從來沒有推卸過肩上的責任,對陸氏的,對席昭他父親的,所有的一切,他還有虧欠,還要償還。
他永遠沒有辦法像顧楓晴一樣,說走就走,見過不羈的風,見過流浪的海,見過廣袤的山川高原,她彷彿從來都停不住遊歷人生的步伐,這是他永遠追不上的。
「我去接受手術,你呢?」陸思齊把杯子遞迴給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顧楓晴坦蕩地一笑,「我記得你喜歡熱帶雨林的神秘生物,下一步我就去巴西,等你好起來,我會把那裡的照片給你看,把那裡的所見所聞說給你聽。」
「一言為定。」病床上的男人唇角微彎,嗓音很輕但卻篤定。
陸九襄帶著小妻子去樓下買水果,顧言抒在水果賣場選了一大串葡萄,把紫盈盈的可人的一串遞給他瞧,陸先生連連搖頭。
她失望地撅起嘴,她還以為他喜歡吃這個呢。
除了喜歡吃魚以外,陸先生的喜好真難令人捉摸啊。
顧言抒看到一排色澤鮮艷的水果,忽然靈機一動,從冰櫃里拿出來了一盒用保鮮膜封得嚴嚴實實的榴槤。才拿到手裡,陸先生就奪了過去,將東西放回了冰櫃。
顧言抒更失望了,但又聽見陸先生一本正經地告訴她:「買新鮮的水果,最好還是要買一整隻。」
嗯?
顧言抒眼睛一亮,但是環視四周,發現原來這裡並沒有整隻的榴槤賣,咬牙想:陸先生真是個大腹黑。
售貨員微笑著走了過來,顧言抒逮著一個問:「哎,你們這兒有新鮮的榴槤嗎?」
售貨員看了眼收銀員,收銀員看了眼陸九襄,立即立場堅定地搖頭,「沒有。」
「這樣啊。」顧言抒的口吻不無失落。
「你很喜歡吃榴槤?」陸九襄對顧言抒的愛好很不以為然,她似乎對那些常人無法忍受的味道尤為熱衷,譬如榴槤和臭豆腐。
顧言抒失望地抓著他的袖口,小聲地說:「你到底喜歡什麼?」
原來她只是在猜測他的喜好。
陸九襄很和善地接受了她的諂媚和迎合,將她的小臂溫柔地拍了拍,「香蕉。」
想到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顧言抒躺在他懷裡啃香蕉,結果最後被拉入浴室一夜風流……咳咳這種事。顧言抒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陸先生覺得自己有點冤枉。
他是真的喜歡香蕉。
最後還是買了一大串香蕉,還有顧言抒喜歡的葡萄、龍眼,提著滿滿的三隻塑料袋往醫院裡走,顧言抒還有點忐忑,「要是姑姑不能說服你哥的話,那……」
「應該不會有這種可能的。」陸九襄鎮定從容,替她主動把塑料袋拎入手中,顧言抒和他蹭在一起,非要用這種姿態往回走,羨煞眾人。
回到病房時,顧楓晴已經離開了,桌上擺著一套相冊,和一隻盛了半杯水的馬克杯。
陸思齊似乎睡得很沉。
陸九襄沒忍心打攪,醫生告訴他,陸先生已經同意了手術治療。
連日休眠不足的陸九襄,終於鬆了一口氣。
顧言抒在洗手池邊洗著水果,身後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她想了想還是不說話,等著他先開口。
「小抒,」陸九襄從身後抱過來,將她深深地嵌入懷中,「陸家的男人,對喜歡的女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什麼特點?」顧言抒小小地好奇了一下。
陸九襄用食指托起她光滑白皙的下巴,薄唇在她的唇上點了點,溫柔繾綣地濡濕,眼光深邃清沉,他說,「有求必應。」
「為什麼我感覺到,最近幾個小時之內,你一直很想親我?」
顧言抒被他說得俏臉一紅。
哎——陸先生,你的直覺為什麼這麼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