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活,會把人心磨成繭子(1)
十四
比起心累,這身子累,不算個啥。這一陣子,范少山腳不沾地兒找金穀子,種金穀子,拾掇金穀子,護著金穀子,累不?累!年輕人,睡上一覺就歇過來了,第二天照樣接著干。可這一回,要操心了,要累心了。你躲得了嗎?
這天,遲春英來了。前面說過,她是范少山的初戀,她是前妻,小雪的親娘。遲春英是從深圳來的,來幹啥?要帶女兒走!
女人有了錢就得捯飭自己個,美美容,做做頭髮,買點兒新衣服、新鞋子。遲春英嫁給了有錢人,出落得又年輕,又漂亮,小臉白嫩白嫩的。范少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想:跟了馬玉剛就是比跟俺強啊!遲春英給女兒帶來了新衣服,又給了一沓錢,大張的,不老少。要帶小雪走,去深圳上學。范少山梗脖子,范德忠和李國芳捨不得。小雪呢?更是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遲春英打開手機,讓小雪看深圳小學校的圖片,被綠樹鮮花包圍的校舍,孩子們花一樣的笑臉,漂亮!遲春英說:「想不想到那裡去上學?」小雪說:「俺不能離開爺爺奶奶。」任遲春英說破了嘴皮子,小雪還是沒鬆口。遲春英急了:「范少山,小雪判給你撫養,算是把孩子給耽誤了!你撫養什麼啦?你以為養孩子就是吃飯穿衣啊?小雪長大了,她要受教育!知道不?這村裡有啥教育設施?有塊黑板嗎?有張課桌嗎?有支粉筆嗎?你說你,在北京賣菜好好的,本來有了錢可以把小雪接過去讀書。這下可好,小雪愣是窩在這兒了,每天在山上瞎跑,有你這樣當爹的嗎?」范少山沒想到遲春英嘴皮子這麼厲害,以前可是沒說話先臉紅的女人啊!有錢人就是底氣足啊!話說回來,人家遲春英話重了點,句句可在理兒上啊,范少山能不羞得慌嗎?這三年,小雪都是爺爺奶奶照顧著,你又做了點兒啥?還像親爹嗎?
心裡有愧,說話就軟。范少山說:「春英,你說得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放心。我一定讓小雪讀書,受到好的教育!」
晚上,遲春英在范家住下,和李國芳住一屋。她拍著女兒睡了,就和李國芳嘮嗑,一口一個娘。這讓李國芳有了錯覺,那個溫柔賢惠的兒媳婦又回來了。遲春英說了許多歉意的話兒,又感謝前公婆照管小雪。話說得真切,李國芳也打心眼裡原諒了遲春英。女人啊!誰知道走到哪一步啊!遲春英放下一萬塊錢,算是小雪的生活費。左推右推,李國芳還是收下了。遲春英摟著小雪睡下,到了半夜,小雪醒了,她找了一根紅辮繩兒。天快亮的時候,遲春英起身,發現自己的胳膊已和女兒的胳膊被紅繩兒捆在了一起。這會兒,小雪睡得很香。她明白了,這是女兒不想她離開。忽地,遲春英的淚水撲簌簌掉了下來。遲春英悄悄解開紅繩兒,含著淚走了。范少山送遲春英到村口,兩人望望銀杏樹,這是他們當年愛開始的地方。春英把孩子用紅繩纏胳膊的事說了,范少山沒吭聲,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小姑娘發脾氣了。小雪嘴噘得能拴住驢,眼淚嘩嘩流。哭著哭著,沖著范少山蹦出一句:「你為啥要跟俺娘離婚啊?」范少山一時說不出話來,為啥?俺跟你講了,你小孩子能懂嗎?俺能跟你說你娘的壞話嗎?奶奶李國芳趕緊打圓場:「雪兒,你娘是好娘,爹也是好爹,就是性格不合,過不下去的。」小雪梗著脖子:「不,我爹有了杏兒,才不喜歡我娘了。」范德忠生氣了:「這孩子,你聽誰說的?」小雪說:「那北京的阿姨不是追到山上來了嗎?」李國芳說:「你可記好了啊,你娘離了,你爹才認識杏兒的。」范少山一把將小雪摟在懷裡,哽咽了:「孩子,都是爹對不住你,爹從今往後,一定當個好爹。」
一家人就商量孩子上學的事。如果讓小雪在布穀鎮讀小學,只能走讀,每天來來回回,上山下山,小孩子家受得了嗎?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把本村那所已經修繕的小學校用起來。前頭說了,為了請泰奶奶當校長,把學校修了,但泰奶奶不來。這回誰當老師?余來鎖中不?能寫詩,肚子里有墨水啊!去找余來鎖,余來鎖說:「不中不中,俺寫的詩歌不少錯別字,別把孩子耽誤嘍。再說了,俺又當村民小組長,又當村醫,又當獸醫哪兒顧得過來呀!」范老井說:「還是去請泰奶奶,一來,人家當年就當過老師,底子厚。二來,她和重孫女孤苦伶仃的,到了白羊峪,也有個照應。」這回,范老井要親自去,他要把這個一輩子沒從自己夢中走開的女人請到白羊峪,他能每天看見她,空閑的時候還能嘮嘮嗑,偷著數數她臉上的皺紋。范少山說:「加上泰奶奶的重孫女黑桃,村裡就有六個孩子了,都讓他們入學。能成。」
兩人去了,泰奶奶正發愁。黑桃跟太奶奶賭氣,故意在雨中淋著,發燒了。這是為啥?黑桃想爹娘了。爹娘說是在南方打工呢,把一個幾歲的孩子丟給奶奶,兩三年沒照面了,連個音信都沒有,還有比這心狠的嗎?黑桃燒得燙手,躺在炕上昏迷了。還顧得上說請泰奶奶的事兒嗎?趕緊救人呀!范少山打電話給余來鎖,余來鎖下山去了縣城,開農村工作會。上百里呢?指望不上。咋辦?這當口,黑桃抽搐了!泰奶奶哇地哭出了聲。
范少山要送黑桃去布穀鎮醫院。咋去?山後有座簡易橋,去年發洪水,衝垮了,再也沒人修了。連接河對岸,有道溜索。就是根鋼絲繩,人能順著繩索滑到對岸的村莊,從那裡去醫院,就近多了。可這索道他還是小時候和小夥伴滑過一回,當時看著腳下的滾滾河水,嚇得要死。再說,這索道已經十多年沒用了,還能用嗎?顧不得那麼多了,救人要緊。范老井對索道熟,幫著少山將繩索緊緊捆在腰上,又把黑桃固定在范少山的懷裡頭。范老井喊了一聲:「少山,抓緊!放!」范少山閉上眼睛,只聽索溜子滑動鋼絲繩的聲音,咔咔作響,還有耳邊呼呼的風聲,摻和在一起,也不知過了幾分種,索溜兒停下了。范少山睜開眼,已經到了山岡上,跟前下地的農民跑過來,把范少山和黑桃解了下來。聽說是為了救人,村民忙開了,發動了小拖拉機把范少山和黑桃送到了鎮醫院。俺白羊峪一帶,生活著一群群厚道人啊!
這邊送走了少山和黑桃,這邊泰奶奶又躺下了,重孫女有病,急的。泰奶奶手腳冰涼,渾身打戰。范老井趕緊回去放了鹿血,讓泰奶奶喝下去。一袋煙工夫,泰奶奶的手腳暖和了,身子也不抖了。范老井說:「泰奶奶,放心,我是眼瞅著少山抱著黑桃滑到對面的,這會兒早就到了醫院了。黑桃一準沒事兒,過兩天就給你送個硬硬朗朗的重孫女來。泰奶奶,您就放心吧!」泰奶奶緩過勁兒來,說:「老井啊,你咋還管我叫泰奶奶呀?你說你,舊社會叫,新社會叫,俺年輕叫,俺老了,土都埋到脖頸了,你還叫,你就不興叫俺老姐姐呀?」土改那陣子,鬥地主,分浮財。范老井十八九,過去給泰奶奶家扛活兒,這回翻身了,鬥爭會上,工作隊讓老井控訴泰奶奶,人家都是一口一個地主婆,他卻一口一個泰奶奶,被工作隊長趕下了台。後來泰奶奶的丈夫泰山松回來了,人家是當了解放軍的副團長。那泰奶奶為啥不說呢?多年沒音信了,她哪敢說啊?萬一投錯了國民黨呢?她這地主婆不算,還得扣上頂反動家屬的帽子,這不罪上加罪了嗎?工作隊這才知道,泰奶奶斗錯了,不是地主婆,是光榮軍屬,你說這事兒整的。工作隊又登門給泰奶奶道歉,又誇那個小青年有政治覺悟。小青年呢,回到老家白羊峪了。副團長泰山松呢?轉業到了地方,當了副縣長,工作忙,常年不回家,搞上了辦公室的小姑娘,和泰奶奶離了婚。泰奶奶在鎮上教書,拉扯著一雙兒女,苦巴苦業,日子難熬啊!後來就走了一家,男的是公社修造站工人,有一回焊接鋼樑,從上面掉了下來,死了。後來,泰奶奶就再也沒找。一晃兩晃,也就老了。老了,需要人的時候,身邊卻沒人了,大女兒遠嫁他鄉,前幾年得了癌症,也死了;兒子兒媳外出打工了,還把年幼的孫女甩給了她。有時候,泰奶奶也想,也幸虧身邊有個孫女做伴,要不也孤獨死了。因為當過民辦老師,泰奶奶每月還能拿幾百塊的退休金,和孫女黑桃過活。范老井知道泰奶奶的情況,這麼多年常常跟人打聽,時常一個人嘆氣:「泰奶奶,咋這命呢?」范老井吧嗒著煙袋,對泰奶奶說:「老了老了,就不改口了,還是叫泰奶奶吧!」
黑桃病好了,回家了。小雪也去看她,兩個小姑娘投緣,很快成了好夥伴兒。這回再請泰奶奶當校長,就順當多了。說實在的,可不是泰奶奶端著,難伺候;是老人家擔心給白羊峪添麻煩。啥麻煩?這不,她跟范少山提了倆條件。泰奶奶說:一個呢,俺把黑桃託付給你們。他爹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是活著也指望不上了,我哪天閉眼了,這孩子咋弄啊?
范少山搶嘴說:「您老放一百個心,下了山,黑桃就是我們范家的人了,就是我的親閨女,是小雪的親妹妹。」
泰奶奶說:「這二呢,你得給俺備一口大棺材,等我死了,還想埋在黑羊峪青山關的古長城垛下,俺爹娘就在那兒等我哪。」
范老井說:「泰奶奶啊,您身子骨這麼硬朗,別老說不吉利的話。」
泰奶奶說:「老井啊,你別說俺,你也算著,哪天睡覺第二天都不保准能不能睜開眼。」
范少山說:「棺材的事好辦,俺請好木匠打好,天天讓您瞅得見。」
泰奶奶微笑地說:「中哩,中哩!瞅著棺材教書,俺就踏實啦!」
選了好日子,清爽天兒。白羊峪人用轎子去接泰奶奶,泰奶奶的頭梳得油亮油亮,一絲不亂,寡寡凈凈。朝范老井笑了一下,悠悠地上了轎。這讓范老井想起了當年泰奶奶走下大花轎的那一刻。范老井喊了一聲:「起轎——」余來鎖和田新倉就抬起了轎子,轎子吱扭吱扭響,范少山跟在後面,扛著泰奶奶的行李。再後邊,有人扛著椅子,有人端著銅盆,有人背著書。反正,泰奶奶那點兒家當,都搗動得差不多了,留下一間孤零零的破石頭房子。范德忠和李國芳不能搬東西,幹啥呢?金穀子吐穗了,招鳥兒,一群鳥呼啦啦飛過來,落在谷穗上就啄,連鳥也知道金穀子香啊!這還了得?老兩口扎了幾個稻草人,扛到地裡頭,隔那麼遠就插上一個,鳥們一見,呼啦啦飛進林子吃草籽了。忙活了地里,范德忠忽地想起來,還有事兒呢!他昨晚上做了個小滑輪,要固定在杆子上,對,旗杆,眼看要開學了,孩子們得升國旗啊!耽誤不得。旗杆子早就有,還是當年建校時立的。二三十年了,隨著村民的流失,前些年學校也撤了。如今那白樺樹做的旗杆還硬朗朗地戳著,就是光禿禿的。范德忠要在旗杆頂上拴上滑輪,再穿上繩子,讓國旗順著滑輪升上去。這滑輪咋固定啊?把旗杆放倒?不中,根部是築在水泥檯子上的,不能動。「神鵰俠侶」有辦法,李國芳牢牢站在水泥檯子上,范德忠拿著滑輪的手扶住旗杆,往上一躥,兩腳就站在了李國芳的肩膀上。范德忠的一隻手慢慢蹭,直到蹭到旗杆頂端,把固定滑輪的鐵絲套在旗杆上,又用頭抵住旗杆,從口袋裡掏出鉗子,身子貼住旗杆,仰起臉,對著鐵絲擰起來,一下,兩下,三下……擰緊了。范德忠屈下身,從李國芳身上跳了下來。范德忠心思細,繩子早就穿在滑輪里了。國旗呢?范少山早就從鎮上買來了。這當口,范德忠從包里拿出五星紅旗,日頭照著,紅得耀眼。他把事先準備好的短木條穿進國旗的邊布內,用細繩兒一圈一圈纏緊,這下,國旗就平展展的了。最後,把短木條用細繩兒綁在穿過滑輪的長繩子上,再把長繩子的一端在旗杆根部固定好,全部工序就完成了。范德忠大聲說:「同學們,升旗儀式,現在開始!」空蕩蕩的操場上,只站著白羊峪的女人李國芳,她的雙肩拽著空蕩蕩的袖管,哼著國歌,安靜地看著國旗徐徐上升。升旗的是只有一隻手的范德忠,女人的丈夫。他用一隻手升旗,便拉動繩子,邊唱國歌,當唱完「前進,進!」的時候,他把國旗升到了旗杆頂上。范德安把繩子拴緊。國旗在旗杆上呼啦啦飄揚。范德忠朝著台下的李國芳望了一眼,笑了。李國芳也笑了。
小雪和黑桃上學了,除了她倆,還有四個孩子。白羊峪小學,六個學生,開學了!泰奶奶是校長、老師還是班主任。泰奶奶是老教師,離開講桌多年了,一看教科書,就激動。開學前,老人還備了三天課。孩子們小的七歲,大的十一,由於沒上過學,都得從一年級學起。課本、書包、作業本、鉛筆,都是范少山從鎮上買來的。這幫孩子平常也有調皮搗蛋的,但一背上書包,都變成了溫溫順順的小羊羔,老老實實聽泰奶奶講課。別看學生少,又是一年級,泰奶奶也不輕閑,又教語文,又教數學,還教音樂、美術、體育。每天早上,學校頭一件事就是升國旗,小雪成了升旗手,高興地跟爹說,跟爺爺說,跟奶奶說,跟太爺爺說,在全家人吃飯的時候,又跟大家說。全家人都跟著高興。升旗的時候,泰奶奶也直溜溜站著,看著國旗,和孩子們一起唱國歌。有一回,歌聲亮了,是范少山來了,他嗓門響,震得教室玻璃直忽閃。
過了幾天,范少山抽空去了趟布穀鎮,去找徐木匠,要訂兩口棺材。咋兩口啊?不是答應的泰奶奶嗎?前面說了,老德安死的時候,用的是范老井的棺材,范少山也答應爺爺了,送他一口好棺材。正好,一塊做了。他跟徐木匠說,用上等的好料,一口,雕龍,一口,畫鳳。又過了幾天,徐木匠派人送來了兩口棺材,雕龍的,放進范老井的鹿場。描鳳的,擱在小學校。兩位老人,都看著棺材笑了,這料兒實誠,活兒細,看著遂心。
金穀子正在灌漿,三顧茅廬,請來了泰奶奶,學校也響起了讀書聲,范少山該吹喇叭的跌跟頭,緩口氣了吧?偏不,這不,田新倉和余來鎖撕巴起來了。咋著?田新倉不是因為養假野豬事兒,外出打工去了嗎?是去了,可沒幾天又回來了。為啥?想寡婦「白腿兒」。在村子里倒不覺得,因為天天能看到,覺著「白腿兒」就在身邊,跑不了。這一出門,心裡就懸了,想得夜裡睡不著,老夢見余來鎖摟著「白腿兒」睡呢!就這樣,第二天也沒個力氣上班了。後來,因為打瞌睡,讓老闆罵了一回。田新倉火了,乾脆不幹了,回家!這天,「白腿兒」的兒子回來了,兒子叫高輝,還帶來了兒媳婦小蘭。人家是在北京打工認識的,兩人在城裡落了腳,有房有車,成親了。結了婚,總得回老家吧!對了,高輝是帶著新媳婦認門兒來了。也就是說,就如今這風俗,你在城裡頭辦完了婚禮,到了家鄉,還要辦一回。范少山和余來鎖幫著,「白腿兒」辦了幾桌,鄉親們都來了。在這酒桌上,田新倉酒喝高了,酒高了,膽兒就肥了,眼睛就離不開「白腿兒」了,一個勁兒地朝「白腿兒」樂。余來鎖見了,醋罈子打翻了,就用酒灌。「白腿兒」來敬酒,田新倉幹了,說:「俺在外邊想你想得苦啊!想你想得睡不著覺啊!」說著說著,就哭了。兒子結婚,「白腿兒」也不好說啥,只是勸他少喝點兒。余來鎖早就醋著他呢,騰的一下火了,衝上去,一把抓住田新倉的脖領子就往外拽,田新倉的身子不聽使喚,跌跌撞撞跟著往外走,到了院子里,刮來一陣風,田新倉酒醒了一半兒,一見余來鎖抓著自己個,能幹嗎?立馬就抓住了余來鎖的頭髮。這打架的,一個抓脖領子,一個抓著頭髮,是大老爺們嗎?這都啥畫面啊!兩人都喝多了,可能是回到小時候打架的時候了。范少山過來,好一陣才把兩人鬆開。田新倉還嚷嚷:「余來鎖,你小子沒安好心!哪個女人也不會往火坑裡跳!」余來鎖內心脆弱,自卑,也沒還嘴,走了。范少山送田新倉回家,一路對他連呲帶數落。從田新倉家回來,少山又去了余來鎖家。余來鎖正坐在炕沿上抽煙,臉色鐵青。范少山給他倒杯水,讓他醒醒酒。余來鎖不喝。他眼睛直愣愣看著屋地,說:「田新倉說對了,沒有哪個女人跳我這火坑。一個二婚頭,當小組長,糊弄;當村醫,不精;寫詩歌,被騙。你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還能幹啥呀?哪個女人能看得上我呀?」范少山知道田新倉的話,戳疼余來鎖的小心臟了,這疼,三天去不了。范少山說:「田新倉的醉話你還往心裡去?那是故意氣你的!你往心裡去了,就上了他的當了,他正巴不得呢!連句話都扛不住,『白腿兒』能稀罕你這樣的嗎?」余來鎖想想,也對。想開了。問:「你說俺跟『白腿兒』有戲嗎?」范少山說:「有戲,這不剛敲鑼鼓點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