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人生啊,就是一場奔跑(2)
二十二
「白腿兒」當了奶奶。進了城,看孫子。孫子小,才十個月,丟了。丟了?在哪兒丟的?在網吧。咋回事兒啊?十個月的孩子去了網吧?別著急,事情是這樣的。
「白腿兒」的兒子叫高輝。前面提到過,結婚了,媳婦叫小蘭,住在北京順義,有房有車。房是有,二手的;車呢?電動的。為了攢錢,他把二手房租出去了,住網吧的房子。再說這二手房,咋來的?你一個在網吧打工的,能在北京買二手房?人家在工地搬著磚,躲到網吧玩一玩,一玩兒,收不住了。網吧老闆就發現了這個網游天才,電玩高手,人家還拿過金獎呢。這順義的二手房就是獎金買的。要不人家能在網吧當陪練?網吧老闆還給你提供宿舍?電玩玩的是青春。到了二十多歲,手指頭不靈了,玩不動了,就剩經驗了,陪練的活兒就是給你準備的。說白了,除了六十平方米的二手房,高輝啥都沒有。兩口子回白羊峪,光鮮著呢!這都正常。沒點虛榮心,你咋在城裡混啊?還敢回來家嗎?高輝年歲不大,在北京打拚,家裡還有個守寡的娘呢,這麼早結婚幹嗎呀?早結婚也就算了,還早早生了孩子,還不讓生活給拖累煞呀?男女之戀是不能計劃的。愛情來了擋不住,孩子來了呢,也擋不住。高輝和小蘭同是工友,好上了,結婚了,有孩子了。就這麼簡單。可生活不簡單啊!小兩口在網吧打工,高輝當電玩陪練,小蘭當勤雜工,能有多少進項?網吧老闆心腸熱,給了小兩口一間宿舍。有了孩子,誰照看啊?自然是當奶奶的「白腿兒」。
「白腿兒」來了。還指望著能看到天安門呢?老遠了。就是住的吧,還不如白羊峪。白羊峪地方差,可房子寬綽啊,可以打著滾兒地住。這兒就一間房子,兒子給她在大床旁邊加了個小床,四口人就擠在一塊中間隔道布簾兒。兒子兒媳年輕,半夜回來,就干那事兒,床鋪嘎吱嘎吱響,布簾兒呼達呼達生風。「白腿兒」守寡多年,哪兒受得了啊?這還不算,每天夜裡起三四回,哄孩子,餵奶粉。小蘭也不是不管,可她產後焦慮、煩躁,奶水沒下來。加上年輕人覺多,照看孩子這事兒基本上就「白腿兒」擔著,能不累嗎?這天夜裡,兩口子網吧值班,「白腿兒」把孫子哄睡了,自己個也上來了瞌睡,倒頭就睡了。等醒來一看,糟了!孩子沒有了!孩子咋就沒有了呢?趕緊找。高輝和小蘭知道了,網吧上下都找翻了,沒有。「白腿兒」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這事兒讓范少山知道了,他咋知道的?這當口兒,他正在北京昌平呢!「白腿兒」急得哭,就想起了范少山。電話里跟范少山哭訴,孩子丟了。這時候,除了警察,她覺著范少山還能幫她,他對白羊峪人貼心啊!警察來了。還好,網吧最多的就是攝像頭,這還有跑嗎?調了半晌,沒有。孩子住的地方在後院,偷孩子的抱著孩子從大廳路過,人家傻呀?再說了,大廳還有高輝和小蘭值班呢!警察一看,後院牆不高,嫌疑人是翻牆過去的。這案子,就是拐騙兒童。趕緊封鎖車站,以防嫌疑人外逃。後院牆外是一條衚衕,有攝像頭,不太清晰,半夜一輛車停在網吧的後院牆根兒,一個男人下車,翻牆跳過去,一會兒,又翻牆跳過來,懷裡抱著個孩子。上車,車開走了。讓高輝和小蘭認人,都搖頭,不認識。以車找人,查車牌,號是假的。沿著嫌疑車輛行駛的方向,調看監控,找到了。就在這天,警察把孩子送回來了,把陶姐帶走了。咋回事兒?這不明擺著嗎?嫌疑人能那麼快從牆內把孩子抱出來,肯定有內應啊!內應是誰?陶姐,他倆的工友,平時處得近乎,陶姐熱心腸,有時看「白腿兒」忙,還幫著給孩子餵奶,換褯子。孩子丟了,她著急啊,幫著四處找,還一個勁兒地勸「白腿兒」,勸高輝和小蘭別著急,孩子會回來的。又罵偷孩子的狼心狗肺,挨千刀的。這回弄清楚了,敢情人家是最佳女主角啊!她對高輝一家的底細了如指掌,看到「白腿兒」睡了,就把孩子抱出來,交給了跳牆過來的男人。男人是誰呢?她的弟弟。弟弟和弟媳不生養,全家上下都著急。想來想去,陶姐想出來這個法子。風險小啊。她進了屋子,若是「白腿兒」醒了,人家說看看孩子。她要是抱到外面,「白腿兒」追出來,人家可以說抱孩子看看月亮。危險不到一分鐘,就是弟弟跳牆翻牆的那會兒。
范少山來了。天天跑公安局,一直到孩子找回來。孩子找到了,高輝病倒了。在網吧做遊戲陪練,熬夜。困了咋辦?不能睡呀?一招兒,掐大腿。激靈一下,瞌睡蟲嚇跑了。捲起褲管兒,高輝的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該睡覺的時候呢?睡不著,得靠安眠藥催著。這誰受得了啊?加上孩子差點丟了,又看清了陶姐的另一面,高輝寒心了。范少山打算請高輝回村,先幫忙照顧著農場。別看當下一片荒草,等個三年兩年,那裡可是果園、菜園、金穀子啊!高輝懂電腦,可以發展電商啊!高輝想想,這幾年自己個過的啥日子?乾脆回去。他喊了一聲:「城市套路深,俺要回農村!」
小蘭呢?人家本來就是從大山裡出來的,還跟你回山溝?再說了,不是還有一套二手房呢嗎?北京這邊得有人。小蘭留了下來,回到二手房,把自己個的爹娘接了過來,照顧孩子。「白腿兒」后怕,再也不敢照看孫子了,回了白羊峪。小蘭給杏兒打工,賣菜。這樣一來,范少山和高輝就差不多了。都在北京有房子,媳婦都賣菜,兩人都挺超脫,都能在村裡頭干一陣兒,在城裡頭待一段兒。兩頭跑著。
這兩天,范德忠犯了琢磨。老頭每天聽廣播,聽到鼓勵農民進城,推進城鎮化的事兒,有點兒鬧心。為啥呢?推進城鎮化了,你白羊峪就得下山了。下山了,你種的金穀子,就沒了。你開到半截的山洞,白做了。這可都是汗水泡出來的,心血餵養大的。兒子少山為了白羊峪,把北京的生意都拋下了,圖個啥呀?你不能瞎干啊。瞎乾等於白乾,白乾不如不幹。范德忠不同意兒子的一些做法,但兒子是他的兒子,他的種兒,能不為他著想嗎?范德忠去找余來鎖,想聽聽他的說法。余來鎖看他心裡頭有事兒,就問:「德忠叔,你找俺有事啊?」范德忠說:「咱村支書費大貴,那是聾子的耳朵,配搭兒。也沒主任。你是組長,還是黨員,就是最大官了,所以俺有話只能找你說,你的話管用。」余來鎖笑了:「有些事兒你就問少山,一樣。」范德忠說:「那不一樣,俺問他,是私對私。俺問你,就是跟公家說話了。」余來鎖說:「你這講究還不少。說吧。」范德忠說:「來鎖,你叔俺也是去過大城市的,也在外面打過工的。」余來鎖說:「知道,你這一條胳膊不就是個記號嘛。」范德忠說:「今兒個俺沒跟你說胳膊的事兒,俺說的是大事兒,別打岔。俺雖說在外打過工,眼下這兩腳站在這白羊峪,就得按庄稼人心思說話。眼下,搞城鎮化,提倡農民進城買房。俺們待在村裡的人好像過時了,少山你們這通折騰,上頭讓這麼搞嗎?」余來鎖嘿嘿笑了:「大叔,是這樣。按照上面的指示精神,沒有生產生活條件的地方,搬遷。按計劃,俺白羊峪也屬於搬遷村。可咱們不是種出金穀子了嗎?還鑿了半條山洞,鄉親們都能活了。上頭也就不嚷嚷著搬遷了。俺和少山也找了徐書記,徐書記答應維持現狀,還派了工作隊駐村。人家都把行李卷搬到村委會去了。大叔,你看,少山這路子走對了吧。」范德忠嘴角掛著一抹笑,不作聲。余來鎖又說,「少山說了,路和電是白羊峪的兩隻攔路虎,不把這兩隻虎除掉,白羊峪就沒有生存的理由。如今,路的問題已在半路了,電靠發電機,還是人家買金穀子的老闆贊助的,只能照個亮兒。要想把咱白羊峪建設好,路還長著呢!少山說了,咱們的目標,就是讓別村人羨慕。就是眼熱,甚至眼紅。」范德忠一聽,嘿嘿笑了,他覺得來鎖說話挺受聽。范德忠說:「來鎖,俺是擔憂啊,搞農業經營,也是做生意,商場如戰場。戰場就得有生有死的。自古以來,個人只為個人擔風險,不為旁人擔風險。個人出了什麼事,出了啥事都好了結。」余來鎖明白了:「少山的計劃大,目標遠。他的腳步想邁出白羊峪,你心中就沒底了,是這意思吧?」范德忠說:「你也知道。少山回來了,乾的事兒都是為了鄉親們。他說過,賺了是鄉親們的,賠了俺擔著。這事兒,他也做了不少。多多少少的往裡搭點兒,還中,俺就怕他捅出個大窟窿來,到時候給白羊峪添亂。你比他年歲大,多吃了幾年咸鹽,可得替他把好方向盤啊。」余來鎖說:「大叔,少山有思路。就拿三百畝農場這事兒吧,要是換了俺,連想都不敢想。這要不在城裡闖幾年,誰敢啊?俺覺著,人家那才叫魄力。人家哪件事兒不是擺在桌面上,開會研究通過啊?沒一件事兒是蠻幹的。就是你時常拖人家的後腿。」范德忠不好意思,像少山那樣,撓撓後腦勺。李國芳老說,少山一舉一動隨他爹。范德忠說:「隨俺就對了,說明沒差種兒。」余來鎖說:「有件事兒俺沒跟別人說,少山也不知道。少山這兩年為村民辦事兒,往裡搭的錢俺都偷偷記上賬了。等白羊峪徹底翻身了,得把這些錢還給少山。俺白羊峪人懂得感恩啊!」
一席話,把兩人的心都說熱了。余來鎖拿出酒來,這就喝上了。白羊峪三大家族,姓余的,姓費的,姓范的。姓余的和姓費的吵來吵去,爭鬥不斷,搞得幾十年不通婚。姓范的不爭不鬥,和和氣氣,和姓余的好,和姓費的也不賴。余來鎖說:「大叔,你看如今,白羊峪還得是你們老范家。老井爺德高望重,你范德忠宅心忠厚,國芳嬸子樂善好施,范少山呢,俺就想把好的成語都給他擱上:光明磊落、一身正氣、有勇有謀、有膽有識、鬥志昂揚、壯志凌雲、為民除害……」余來鎖掰著指頭算,范德忠嘿嘿樂,灌了一口酒,說:「你把字典都給他了。對了,這咋還有為民除害呢?」余來鎖是隨口禿嚕出來的,趕緊給自己個找轍,啊了幾聲說:「這為民除害呢,明白了吧?對,是這樣,在咱白羊峪,窮就是大害!鏟掉窮根,就是為民除害。明白了吧?」
白羊峪的秋天,涼爽的風在山野撒歡兒,時而奔跑,時而打
滾兒。
這個時候,孫教授來了。孫教授來到了白羊峪,這可能是歷史上來的第一位教授,最高學歷的人。孫教授為金穀子而來,為紅蘋果而來,更為白羊峪的鄉親們而來。孫教授啥人物,農業專家啊,能到你這小小的白羊峪來?對了,不光來,還要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地接接這裡的地氣。前幾天,范少山和杏兒去看孫教授,帶去了結婚喜糖。孫教授高興,道喜。孫教授含了塊糖,臉一沉:「少山,你這是看不起我呀?結婚為什麼不通知我?」范少山說:「孫教授,您老年歲大了,沒敢勞煩您。」孫教授跟一般知識分子不一樣,不虛頭巴腦。人家純,像個孩子。當即拿出一對花瓶送給少山和杏兒。這可是晚清的,起碼十來萬啊。這哪兒使得?兩人像燙了手一樣,不收。孫教授打定的主意,能改嗎?老人急了,最終少山他們還是收下了。這禮物一收,你還咋好意思說事兒啊?范少山還想著請孫教授去白羊峪呢!孫教授說話了:「少山啊,你師母去了美國兒子那兒,我正好離得開。我有個課題,是金穀子的。打算去白羊峪考察考察,歡迎不歡迎啊?」這孫教授,總是你想啥,他說啥。孫教授喜歡秋天。他說一年四季,有三季身體有恙,就是秋天舒服,像躺在浴盆里洗澡的嬰兒。孫教授登上「鬼難登」,到了山上,萬千景色,盡收眼底。醉了。孫教授奔放啊,唱歌,就對著山野、森林、長城亮開了嗓子。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孫教授這一唱,也讓范少山嚇了一跳,誰聽過孫教授唱歌啊!還揚著胳膊,那麼有范兒。教授唱了一段兒,連說不行啦,年輕的時候,本來是要考音樂學院的,上面號召支援祖國建設,就認為唱唱跳跳的沒勁,就考了農業。
孫教授來了,一塊來的還有歐陽春蘭,孫教授的學生。這天晚上,村裡舉行了歡迎晚會。田新倉添了件新物件兒,吉他。邊彈邊唱,還時不時地跳來蹦去。歐陽春蘭唱了兩首流行歌曲,范少山唱了樂亭大鼓,余來鎖朗誦了詩歌,連范老井都演唱了評劇《奪印》。這會兒,大伙兒歡迎孫教授來一個。孫教授也帶著傢伙什兒呢,啥?二胡。孫教授來了一段《賽馬》,好聽啊,教授拉得如痴如醉,人們聽得目光迷離,都騎上駿馬,跑到大草原去了。最後的節目,狂歡。全體扭秧歌,一鬧就鬧到深夜。
孫教授住進了范少山的房子。范少山和孫教授住東屋,歐陽春蘭住西屋,對面屋,方便。反正這陣子,杏兒也不回來。回來了也好,讓她陪著歐陽春蘭。一大早,孫教授和歐陽春蘭就去了村外,看金穀子,看蘋果園。回來的時候,去了小學校,看了升旗儀式。孫教授和歐陽春蘭都被震撼了!一個破舊的校園,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太太,一幫高高矮矮的孩子。他們面對升起的國旗,唱著國歌,眼睛里迸發出的神采,亮晶晶的。歐陽春蘭拿著手機拍照,直播,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走進教室,歐陽春蘭看到了一口棺材,不時有調皮的孩子爬進爬出。歐陽春蘭猜到了,那一定是這位老奶奶給自己準備的,老奶奶上課的時候,看著學生們,看著教室後邊的棺材,是個啥心情?帶著學生們朗讀課文的時候,老奶奶是要在課桌間走的,走到後面,伸手摸摸棺材,像是隨意的,兩眼一直看著課本呢。老奶奶伸出手去,就像摸摸孩子的頭。歐陽春蘭的眼淚流得稀里嘩啦的。她跟孫教授說:「老師,我想幫幫老奶奶,給孩子們上課。」孫教授也感動了,深深地點點頭。
孫教授認識了泰奶奶。兩人聊起了讀過的書,話題挺多。孫教授比泰奶奶小二十來歲,還能聊到一起。孫教授感嘆:「您老這麼大年歲了,還在教學生,我自愧不如啊!」孫教授年輕時下過鄉,在燕山地區做過種子研究,對白羊峪、黑羊峪一帶不陌生。他還聊到了當時的縣長泰山松,正值中年,英姿勃勃的。為啥記住了他呢?因為這個名字印象深刻。見了他,有人就唱京劇《沙家浜》「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啊——」滿滿的正能量啊!泰奶奶說了句:「不認識。」把話岔開了。她沒說那人是他丈夫,一個負心人,早就死了。這都多少年了?不提也罷。
白羊峪的小學除了外表破爛點兒,還是有個學校的樣子的。金穀子賺錢后,范少山給學校安了籃球筐,買了不少教具,還有手風琴呢!泰奶奶年輕的時候拉過,如今拉不動了,就掛在教室里,這個孩子按一下,那個孩子摸一把。聽聽響聲。孫教授見了,稀罕得不行,抱在身上,就拉了一段。孩子們都拍巴掌。孫教授跟泰奶奶商量,每周開一節音樂課,由他來上。泰奶奶樂了,巴不得呢!這回,泰奶奶真的當上校長了。歐陽春蘭當班主任,孫教授當音樂老師。可問題是,你們師生倆幹啥來了?不是農業調研來了嗎?孫教授說:「我告訴你,無論是在白羊峪,還是在中國,教育第一!」
孫教授每周一節音樂課,大部分時間就在田間地頭,重點研究金穀子。孫教授要寫論文,要寫金穀子起死回生的傳奇,要寫金穀子的養生價值。再說做糧食貿易的沈老闆,把金穀子推向市場后,精品小包裝,一斤、兩斤一袋,裝禮盒。專供五星級酒店,做鮑魚小米粥。你用麻袋裝,跟裝沙子似的,誰要啊?人家皇上專業戶,明星啊!龍袍一穿,端起小米粥一喝:「金穀子做的小米粥,我的最愛!」又沖著太監喊了一聲,「再來一碗——」在電視上輪番播啊,能不火嗎?市場上金穀子小米都炒到天價了,沈老闆能不賺嗎?白羊峪和沈老闆訂了三年的合同,這三年都是同一個價格收購,而且不能賣給別人。范少山覺得虧大了。孫教授說:「按照市場規律,有漲就有落。這樣下去,指不定哪天,金穀子就不值錢了。」范少山問:「那咋辦啊?」孫教授說:「找商機啊!趁著現在火,趕緊抓機會。不光金穀子能賺錢,開發副產品能賺錢,點子也能賺錢。比如說,金穀子白酒就不錯。」范少山說:「好是好。可沒錢辦廠啊?」孫教授說:「沒讓你掏錢啊?」在孫教授的點化下,范少山開竅了。他跑去了北京,一口氣註冊了好幾個「金穀子」品牌。金穀子酒,不用說啦,小米釀酒嘛!還有金穀子粉,就是把金穀子小米磨成粉,沖著喝,能降血糖。還有金穀子小米油,也對健康有益啊。有些東西,范少山只聽說,沒見過,這不耽誤註冊商標。註冊完了,沈老闆就找上門來了。對范少山說:「范老闆,你也太精明了!我本想開發金穀子酒,沒想到商標被你註冊了。你這白羊峪,也沒條件建酒廠啊?」范少山說:「俺沒條件建酒廠,俺就倒騰倒騰商標。誰敢用,俺就跟他打官司。」說完,壞壞地笑了。沈老闆說:「厲害了,范老闆。我想著想著還是讓你搶了先了。」范少山說:「沒事兒。你可以註冊紅高粱、黃玉米嘛!」沈老闆說:「那哪兒成啊?我這酒設計都想好了,就叫『金穀子』,酒瓶是金色的,瓶蓋是金色的,連標籤也是金色的。高大上啊!」范少山說:「聽起來不錯。抓緊干吧!」沈老闆說:「我沒有商標,怎麼辦?范老闆,你得幫我啊!」范少山一笑:「這個忙好幫,從俺這兒買。」沈老闆說:「我還能去哪兒買呀?看在我是你的第一個客戶的情分上,能不能便宜?」
正式談判的時候,是在縣城酒店,雙方都是三人。白羊峪這邊是范少山、余來鎖和孫教授。買的想多省錢,賣的想多賺錢,就看那個平衡點在哪兒。爭來論去,沈老闆拿了二十萬,交易成功。這二十萬,全是孫教授的功勞啊!范少山和余來鎖商量,拿出五萬獎勵孫教授。孫教授不要,他說把錢用在教育上,那是白羊峪的未來啊!范少山就用孫教授的名義,設了個獎勵基金,獎勵白羊峪的大學生。
再說泰奶奶。歐陽春蘭不是搞了個網路直播嗎?火了!泰奶奶教書、帶著孩子們升國旗、教室後邊還有一口棺材……這圖像都上了網,點擊率幾百萬了。人們稱泰奶奶為「中國最美老奶奶」「中國最美鄉村教師」……反正還幾個最美。范老井聽說了,去看望泰奶奶,說:「聽說網上說你最美?好事兒啊。」泰奶奶說:「一老臉褶子,走路顫顫巍巍,有啥美的?老了老了,都成醜八怪嘍。」范老井說:「年輕的時候,你長得那叫美,十里八庄挑不出來。俺知道,他們沒見過。人家不是說你長得美,而是說你這兒美。」范老井指指心口。泰奶奶笑著說:「老井啊,你也拿俺打趣兒。老沒正形兒的。」這幾天,每天有人上山來,三三兩兩的,唐山的,天津的,東北的,哪兒的都有,都是小青年。他們來到白羊峪,就是為了見泰奶奶。來了,帶來了當地土特產,和泰奶奶合幾張影,發朋友圈兒。
這當口兒,白羊峪出了件新鮮事兒,你想都想不到。啥事兒?田新倉上學了!他不光上學,他管打掃操場,給學校挑水……反正,凡是有關學校的事兒,田新倉都熱心,凡是有關老師的事兒,田新倉都關心。凡是……等等,學校就一位老師啊,對呀。歐陽春蘭。過去,也沒聽他咋關心泰奶奶呀?他光棍一條,沒孩子,對學校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沒見他這麼上心過。咋關心老師呢?就是人家歐陽春蘭女孩子,肯定就愛吃個零食啥的,田新倉就跑到山下去買,一買一大包,巧克力啊,餅乾啊,蛋糕啊,都有。歐陽春蘭給他錢,不要,跑了。歐陽春蘭想,白羊峪的村民真好啊!不能欠人家的啊,就給了他一支鋼筆,新的。歐陽老師送了鋼筆,讓田新倉興奮得一宿沒睡好。第二天,歐陽老師上課,一進教室,嚇了一跳:田新倉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就差一條紅領巾了。學生們都笑了。田新倉沒有書包,就拎個公文包,裡面放著作業本,嶄新的。田新倉聽得認真,還不時記下來。動腦筋的時候,歪著頭,皺著眉。如果不看他的年齡,完全就是個小學生,認真聽講的小學生。歐陽春蘭也是該咋上課,還是咋上課。歐陽老師把田新倉上學的事兒跟泰奶奶說了。泰奶奶說:「這是好事兒啊。誰學習,咱都歡迎。」誰也不傻,田新倉到底啥意思,還看不出來嗎?
余來鎖找到范少山,跟他說田新倉的事兒。范少山說:「田新倉人不賴,就是稀罕女人。」余來鎖說:「瞧你這話說的,誰不稀罕女人啊?你得管管,千萬別出事兒。」范少山笑了:「你咋不管?」余來鎖說:「那小子跟俺對著干,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實話,范少山每天都掛記著學校的事兒,田新倉上學的事兒他能不知道?反正田新倉也沒咋上過學,地里沒活兒的時候,閑著也是閑著。范少山也沒多想。看余來鎖挺在意,范少山就找了田新倉。咋說呢?說深了,怕傷了田新倉的自尊心,說淺了,又怕田新倉沒領會。范少山說:「新倉啊,是這樣啊。有些事兒是不能扯到一塊的,比如說,一個是白羊峪的山頭,一個是喜馬拉雅的山峰……」田新倉說:「沒錯,都是石頭。」范少山被悶住了。又說,「再比如說,一個是小家雀,一個是白天鵝……」「沒錯,都是鳥類。」范少山急了:「俺這麼開導你你不懂啊?你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俺想說啥你小子不知道嗎?俺看透了,跟你這路的,裝不了斯文。」田新倉嘿嘿笑:「俺還以為你讓俺搶答呢!」范少山說:「俺問你,為啥想起上學來了?」田新倉說:「知識改變命運啊!」范少山說:「為啥泰奶奶教書的時候,你沒上學?」田新倉說:「泰奶奶年歲大,俺怕她累著。」范少山上去踹了田新倉一腳:「直說了!你要是敢動歐陽老師一指頭,俺劈了你!」這一說,田新倉流淚了,抽抽搭搭哭了。范少山說:「你小子還越來越像個小學生了。」田新倉說:「范少山,你把俺當成啥啦?俺田新倉是飛禽啊?俺田新倉是走獸啊?人家歐陽老師給咱白羊峪的孩子上課,那是活菩薩啊!俺能動那心嗎?俺能跟人家比嗎?人家是塊美玉,俺是塊土坷垃啊!說實話,俺就是喜歡看到歐陽老師,稀罕聽她的聲音。俺來上學,從不遲到早退,上課認真聽講,考試還能得一百分,有啥不對?再說了,學校操場是俺掃的,學校水缸是俺挑的,有啥不對?」范少山拍著田新倉的肩膀,安慰幾句,說了自己個的不是,心裡頭卻說:這小子真是滾刀肉啊,淺了不是,深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