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人生啊,就是一場奔跑(1)

第七章 這人生啊,就是一場奔跑(1)

二十一

今年的白羊峪,不光種了金穀子,還種了不少蔬菜。青椒、西紅柿、黃瓜、蘿蔔,都是范少山四處淘換的種子。這些個菜,不光讓鄉親們吃新鮮,還能賺錢的啊,比土豆、玉米強多了。

再說孫教授。就是范少山賣菜時認識的那位。人家一直惦記著白羊峪呢!范少山也經常和孫教授通電話,兩人嘮嘮嗑兒。白羊峪的金穀子、蘋果、蔬菜,孫教授都嘗了個遍。連聲誇白羊峪好山好水,種出來的果實就是好吃。孫教授要范少山搞訂單農業。范少山在互聯網上開了網頁:「中國白羊峪」。很快招來了一批客商,下了金穀子訂單。范少山夠狠,別的穀子最多四塊錢一斤,金穀子一斤二十塊,還要交定金。簽協議的是做糧食貿易的沈老闆,他走高端路線,把金穀子推到五星級酒店和富人區,還想請一位專演皇上的明星代言。就這樣,白羊峪有了第一筆進項,三十萬塊。看到白羊峪沒電,沈老闆贊助了一台發電機,能供著全村照明用。沈老闆也不是完全慈善,人家安排了代表常駐了白羊峪,監督金穀子生長。代表的手機要隨時通話吧,沒電咋中?不能老是下山去充電吧?發電機不賴,起碼白羊峪把油燈、蠟燭甩了,就是不穩定,一閃一閃的。總好過油燈了。范少山不是沒想過電的事兒。他知道,一沒電,二沒路,白羊峪還有存在的必要嗎?跑過幾趟電力局,人家說地形條件惡劣,電杆架不上去。如今有了發電機,他知道也不是長久之計,還得想萬全之策。起碼,他手機充電不用去獸醫站了,晚上可以和杏兒煲電話粥了。呵呵。

今年,金穀子是白羊峪的頭等大事。范少山蓋了個簡易房,把鋪蓋卷搬到了地里。你都簽了協議,收了定金了,能不把金燦燦的穀子交給人家嗎?前頭提到過,鎮農業技術推廣站的刁站長,范少山請他作指導。刁站長人不賴,就是怕老婆。老婆凶,容不得他做錯一點事兒,隔三岔五地罵他,正好,他把行李卷也搬到了白羊峪,和范少山住一塊兒,躲個清凈。穀子從小到大,從矮到高,從綠到黃,范少山一天天看著長。

這中間發生了一件事兒,為了謀划將來,范少山下山選地。地點就是布穀鎮的大王莊。這裡沒山,是平原,是種地的好地方。只是他選的地段不中,是個廢棄的土地,過去是企業的料場,三百畝。企業倒閉了,這兒就大片大片地撂荒了。眼下土地流轉,土地是香餑餑啊,這土地咋沒人要啊?為啥?這土地看著心窄,石頭亂磚,坑坑窪窪,能種地嗎?按國家規定,工礦廢棄后,得復耕,恢復成基本農田。大王莊村有土地所有權,是復耕單位。村裡頭吵吵嚷嚷,沒人動。就算復耕成功了,三五年也不能種地啊!土壤都污染了。按照政策,個體復耕,可以優先使用,這錢,要所有權單位出。范少山找國土局化驗了土質,人家給了化驗報告,說裡面含有害物質,不適合種糧食。范少山把報告寄給了孫教授,孫教授看了,寄了一份翻譯的日本資料過來,是咋改造工業用地的。范少山一看,心裡頭有了底。

范少山和余來鎖商量,以村集體的名義做。這件事兒可不能只看眼前那丁點兒利益,要看長遠啊。三百畝土地,短時間不能種地,咱得讓它休養生息,承包它三十年,那得收穫多少金穀子啊!這道理,得跟村民講清楚。村民呢?祖祖輩輩在山裡面住慣了,眼光望不到山外去。能吃飽了,還有零花,知足了。還到山外邊折騰個啥呀?如今守著金穀子,過幾年山洞也通了,出來進去都方便,知足吧。范德忠說:「咱村裡沒家底兒,你范少山有多少錢,俺當爹的能不知道?幾百畝的地方,先撂幾年再種,拖得起嗎?那得多少錢啊?你小子開銀行啦?」提到錢的事兒,范少山不是沒想過。復耕,對方答應給三十萬,測算了,不夠,還得有七八萬的缺口。能省則省吧。找推土機、旋耕機等設備,花錢先由他們自己個墊著。拆破牆、清石塊等整理費用,一律請當地村民,按人頭給錢。這事兒,比不得鑿山洞,地段集中,路又近,村裡人干中。到了大王莊,大片的地,一眼望不到頭,白羊峪人放進去,看不見啊,咋幹活?再說了,有幾個壯勞力啊?這不是「愚公移山」的事兒。鑿山洞,那是逼得咱們沒法子。這回,咱可以變著法子使,得算好經濟賬。等耕地修復好了,再種地的時候也不用咱白羊峪人。白羊峪人來這兒下地,還沒到地邊,天都黑了。咱還用白羊峪的名字,叫白羊峪農場。一水兒的機械化作業,聘當地的農民上崗。范少山掰著指頭跟村民講。村民們聽明白了:不用從自己個兜裡頭拿錢,就能等個好前程。好事啊!都舉手。范老井也舉手。李國芳沒手,說了聲:「俺同意。」范德忠有一隻手,可以舉,但他沒舉。對范少山冷冷地說:「你就敗家吧!」范德忠走了。他怕兒子搞砸了,往裡頭白搭錢啊!范德忠邊走邊說:「狗日的!上輩子你欠了白羊峪多少債啊?今生今世你還得上不?」村民大會通過,范少山就和余來鎖去找費大貴,彙報情況。費大貴覺著形勢發展忒快,自己個雖然每天看報,還是覺著跟不上趟了。小小的白羊峪,剛種下金穀子,就要到山下開新地了。范少山這小子,厲害。雖說對范少山有時看不上眼,但費大貴不擋年輕人的路,心裡頭明白,干吧,你們腿跑細了,還不是給我書記幹嗎?費大貴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落伍,得讓人家覺著,你做的事兒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費大貴說:「好好好!這事兒我早就想到了。幹得好。抓緊辦吧!機會不能等人啊!」

折騰了一個月,和大王莊辦了各項手續。白羊峪農場的復耕開始了。機器撒著歡兒地跑,隆隆叫。余來鎖和田新倉是監工。范少山留在了白羊峪,因為,金穀子就要熟了。這個季節,白羊峪一片金黃。收割,脫粒,晾曬,裝袋,過磅,都是傳統做法。一袋袋扛下山,一袋袋裝上車,一車一車,貿易商拉走了。「白腿兒」有文化,范少山跟費大貴通了話,讓「白腿兒」當會計,管賬。「白腿兒」不收沈老闆的錢,她跟著沈老闆來到布穀鎮儲蓄所,眼瞅著他把錢存到了本本里,放心了。她拿著本本回到了白羊峪。這是范少山的主意。收了錢放在哪兒啊?不安全。進了存摺里就放心了。

這會兒,大王莊那邊的土地復耕好了,翻耕的新鮮土壤正等著呢!種個啥?范少山下令把收來的草籽撒上,就跟種菜似的,勻勻溜溜地撒上一層。草籽是從當地村民那裡買的,早就在村裡大喇叭上廣播了。買啥的都有,就是沒聽說過還有買草籽的。村民覺得新鮮。買草籽?這不敗家嗎?兩塊錢一口袋!草籽撒上了,很快就齊刷刷長出來了。土地這東西就是怪,能長草的地方,長不好莊稼;能長莊稼的地方,長不好草。草長出來了,村裡的牲口就往那裡跑。主任慌了,就趕。人家花錢種的草,你想吃就吃啊?沒想到白羊峪來人了,在村大喇叭上又喊:歡迎到地里放牧!不收費,牲口隨便吃。這下就像洪水泛濫了。牛啊、羊啊都來了。大王莊的來了,小王莊的也來了。這些個牲口就像進了自家廚房,可勁兒地造。大王莊、小王莊的人就想,還有比這稀奇的嗎?花錢耕了地,不種糧食,種草,種了草,「請」鄰村的牛羊來吃,天下還有這樣的傻瓜嗎?這到底是咋回事呢?范少山看了孫教授寄來的資料上說,深耕土地后,撒上草籽,讓荒草自然生長,然後放牧。牛羊吃草,留下糞便營養土壤,慢慢地,土壤就蘇醒了,散去了有害物質,增加了地力。三五年後,就可以種糧食了。

在村民會上,范德忠走了。他壓根兒就不同意承包土地的事兒。那天,他想了想,去了大王莊,他要看看兒子復耕的土地是啥樣子。啥樣子?大片大片的土地,長滿了荒草,上面牛呀羊呀正在啃青呢!這咋回事兒啊?問了一個放羊的,放羊的說:「人家故意種的草,就是給俺們養殖戶搭建個平台,好人啊!聽說姓范,你認

識不?」

氣堵脖頸,回了家。范德忠干豆角,炸了。抄起棍子就追打范少山,范少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俺咋又惹你啦?范德忠大罵:「敗家不等天亮的玩意兒。那麼多土地,一眼望不到邊啊,你他娘的給種上草了!看俺不打死你!」一聽是這事兒,范少山心裡頭有了底,誰讓你村民會沒開完就走了?會上俺都說的明白的。不容解釋,范德忠就是用棍子說話。范少山挨了兩下,扛不住,跑到了余來鎖家。

余來鎖來找范德忠,范少山也跟了回來。余來鎖跟范德忠說了緣由,又怪范少山沒跟老爹把事兒說清楚。范少山也覺著自己個不對,平常和爹說的話忒少了。這個晚上,范少山和爹范德忠喝酒說話,范德忠話不多,酒多。這就是理解了。你讓范德忠這樣老實巴交的山裡人,當面跟兒子認錯,做不到;當面誇兒子,也難。他的表達方式,你不懂。

金穀子熟了,滿地金黃,遍野飄香。這回又辦了「金谷文化節——收割儀式」比前面的播種儀式場面大,熱鬧多了。這回由貿易商和白羊峪共同主辦。報紙電視都來了,四鄰八村的來了,縣裡的簍子秧歌隊也來了。鎮書記徐勝利講了話,挺高興,還拿起簍子扭了起來。接下來,就要辦大事兒,喜事兒!范少山說好了,等豐收了,和杏兒結婚啊!不能再拖了。范少山和杏兒定了婚期,去了一趟貴州。范少山登門拜見岳父、岳母,請他們到北京參加婚禮。在那兒,待了三天,頓頓有酒,吃辣。范少山有點兒吃不消。杏兒跟他說:「入鄉隨俗。你是貴州女婿,別丟份兒。」貴州茅台鎮,人家這邊發達,在北京的時候,范少山就和杏兒的爹娘微信視頻,早就熟絡了。風水先生和杏兒商量好,辦兩場婚禮,北京這邊一場,白羊峪一場。先辦北京昌平這邊,范少山和杏兒的朋友們都來了。兩人在這兒打拚了好幾年,人脈不薄。杏兒披上了婚紗,幸福的淚水把妝都沖花了。在北京昌平這一場,是副場,啥叫副場呢?就是說不是主要的。都是朋友,除了朋友情分兒,還有就是錢的事兒了。你結婚的時候,我去了,花了錢的,這回我結婚了,你得來,你得花錢,這都正常。杏兒把過去公司的同事都叫來了,有的三五年都沒聯繫了,也沒啥情分兒可以延續了。花了錢,喝了酒,就斷了。城市就是這樣,有的人孩子結婚,能叫的人都叫來了,等喜事兒辦完了,手機號碼換了。反正自己個也沒大事兒了,你的孩子結婚,再找我,找不到了。說白了,在北京昌平這邊辦個儀式,就是「要賬」。請的人,都是來還債的。

白羊峪這邊,那個喜慶的味兒,把全村淹了。先是收拾房子。原本范少山和遲春英是有三間新房的,也是石頭砌的,獨門獨院。自打范少山去了北京,就再也沒進過屋子。他和遲春英在那兒過了段日子,那是他的傷心地啊!回到白羊峪,他在爹娘房子睡,在爺爺鹿場睡,就是沒踏進過這個院子半步。這回,余來鎖帶著人收拾得乾乾淨淨,修繕得漂漂亮亮。房子粉刷了一遍,地面新鋪了地板磚。「白腿兒」帶著幾個女人擦得窗明几淨。新褥子新被早就準備好了,被角里還藏了大棗和栗子。這房子,都快認不出來了。

這天,范少山和杏兒來了,車停在了獸醫站。李站長得知范少山帶著新娘子來了,自是要討杯喜酒。范少山從後備箱拿了兩瓶酒、一袋糖給了李站長。李站長有心,送一對新人送子觀音,他自己個用牛角雕的。兩新人往山上走,穿的中式婚禮服裝,都是大紅色的,搶眼。忽地就看見一隊花轎下山來,是余來鎖帶隊的迎親隊伍。花轎到來了,隊伍高唱《九九艷陽天》。到了近前,余來鎖高喊一聲:「請新娘子坐轎——」杏兒不依:「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走。」范少山也把杏兒的紅蓋頭放在轎子里,轎子就抬著往前走。聽明白了吧?抬轎子就是個形式,走在山路上,轎子是斜的,新娘子根本就坐不住。為啥還要抬轎子呢?討個喜氣。自古白羊峪娶媳婦,新娘子都是跟著轎子走上山的。這就是白羊峪的最高禮儀了。余來鎖和田新倉抬著紅蓋頭,唱著《大花轎》,上山了。

按著白羊峪的令兒,婚禮定在了黃昏。為啥在黃昏呢?黃昏是吉時,所以就在黃昏行娶妻之禮。老輩子管娶媳婦叫「昏禮」,後來,就演化為婚禮了。婚禮上最重要的是程序,那就是拜堂:又叫「拜天地」,經過「拜堂」,女方就正式成為男家的一員了。余來鎖是主持婚禮的司儀,他大聲地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齊入洞房。」這裡面有講究。拜天地呢,代表對天地神明的敬奉;拜高堂呢,就是體現孝道;夫妻對拜,那是代表夫妻相敬如賓。

這婚禮還有個插曲兒。遲春英來了。啥意思?前夫舉辦婚禮,前妻湊啥熱鬧啊?她是咋知道信兒的呢?原來是小雪給娘寫了一封信。信上說爹又給她找了個後娘,定的啥日子辦喜事兒。小雪的眼淚把信紙打濕了。爹娶了杏兒,就表示和娘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當娘的,能不理解孩子的心嗎?就趕在婚禮這天來了。人家說來看閨女,趕巧了。還祝福了范少山和杏兒。這事兒,乍一看,沒毛病。實際上,暗裡較著勁兒呢!遲春英這女人心思密啊,你范少山不是又娶了新媳婦嗎?你可不能忘了俺閨女,你兩口子得對小雪好。俺來了,就是給你倆提個醒兒。還有,你范少山辦喜事兒,別想心裡頭乾淨,就是給你添點兒臟兒。再有呢?自打上回馬玉剛打了她,范少山幫她出了氣,讓她又念起了范少山的許多好,她看見杏兒穿著大紅的喜服,不舒服,硌眼睛。你說,這女人,到底是咋想的呢?她連自己個也說不清楚了。

反正,范家人覺得遲春英來的不是時候。你這不攪局嗎?你忘了你當初是咋離開范家的?看著文文靜靜的,臉皮咋這厚呢?大喜事兒,不能鬧翻。反正范老井、范德忠、李國芳都沒咋搭理她。「白腿兒」把她領到了自家,安頓好。小雪也來了,守著娘,有了笑臉。剛才婚禮上,她可是老闆著臉的。司儀余來鎖讓她管杏兒叫娘,這孩子咧開了嘴,樂樂呵呵地叫了一聲阿姨。

洞房裡,范少山和杏兒累了一天了,沒心思干該乾的事兒,主要是談了另外兩人,遲春英和小雪。遲春英,一個不該來的人,來了。小雪,該叫杏兒娘的人,叫了阿姨。對小雪,杏兒理解,孩子嘛,乍冷的,管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叫娘,誰樂意啊?你得培養感情,感情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對遲春英的到來,范少山能想到的,是小雪寫了信。可寫信讓你來,你就來?這讓范少山有點兒腦瓜仁疼。杏兒是個爽快人,沒心思琢磨這個。她說:「我把話放這兒,她要敢打你的注意,我掌她的嘴。」范少山說:「你想啥呢?」杏兒說:「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打斷你的腿!」說著,朝范少山的大腿踹了一腳,睡了。

白羊峪種了金穀子,年景不錯,能糊住心口了,就有人回來了。誰呢?費來運。支書費大貴的本家。倆兒子搬下了山,老頭就跟下去了。到了城裡,費來運不能種地,賺不來錢,就不得煙抽了。在兒子眼裡,老爹成了累贅。小兒子不養他,大兒子也往外推。有一回,兒媳罵了公公,還把他的行李被窩從樓上扔了下去。費來運都七十啦,老了老了,沒人養了。想到白羊峪還有自己個的地,又聽說,范少山回來了,白羊峪這兩年的日子挺滋潤,就回來了。范少山給老人安置好了住處,又開了個歡迎會。他覺著這是個好兆頭,添人進口,白羊峪的日子才有奔頭。

婚後三天,杏兒回了北京。范少山還有大事兒跟著他呢,走得開嗎?在農村,百姓心裡頭最惦著的事兒,就是村級財務,也就是村集體的錢。白羊峪村子都快沒有了,集體還有錢嗎?過去,白羊峪的賬本是空的,賬本就睡在村委會的抽屜里。這會兒,金穀子不是有收入了嗎?「白腿兒」還成了村會計。白羊峪乾的這些個事兒,都是范少山徵得村民同意,以村集體的名義乾的。比如種金穀子,開鑿山洞,復耕。前頭也提到,好多錢都是范少山自掏腰包。要說收入,只有一項,金穀子。金穀子收入二十來萬,一塊,給村民分了紅;另一塊,辦「金谷文化節」花了些;還有一塊,給了採石場的楊場長,你不能白使人家炸藥吧!這五支六兌,就剩十來萬了。這是白羊峪的第一筆積累,范少山和余來鎖商量,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有了這筆錢,白羊峪就等於有了「主心骨」。復耕呢?大王莊給了二十萬的復耕費,沒錢了,不夠,再要就沒有了。這還欠著拖拉機手的柴油錢呢!這十多萬根本不夠。接下來,還有冬天的開山,哪兒不花錢啊?范少山想起了雷小軍,決定去銀行貸款。

銀行的錢是那麼好動的?你想跟雷小軍一樣,要大學生創業貸款?想得美!拿證明來,起碼你得有畢業證書吧?你連高中畢業證書都弄丟了。就算你有文憑,還得七八個部門審核蓋章呢!想起那回接受採訪,想矇混過關,承認自己是大學生,范少山就覺得臊得慌,臉熱。那麼普通貸款呢?得抵押。白羊峪一件值錢的東西也沒有,拿啥抵?破石頭房子?人家不要啊。這幾天,白羊峪總有人上山來,要賬。俺的推土機自己個加著柴油,把地都給你耕了,你種的草籽,草都老高了,雖說俺不知道你們搞啥名堂,可活兒給你做了,你得把油錢給俺吧?啥?大王莊欠你的,那俺管人家要不上,俺給誰耕地,俺向誰要錢。十幾個開拖拉機、旋耕機的都來了,要錢。使橫不中,就裝可憐;裝可憐不中,又使橫。人家墊著錢幹活兒,也不容易啊!范少山跑貸款的事兒,跑不來。他乾脆去了北京,要拿自己的房子作抵押,打算貸款五十萬。在杏兒跟前,不好張口。咋辦?萬一貸款還不上,你和杏兒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你得睡在大馬路上了。可眼下要還賬,要修路,沒錢就挪不了窩兒啊!末了,還是跟杏兒說了。杏兒的眼淚唰地涌了出來:「你乾脆把我也賣了吧。」你說杏兒圖你個啥?你花人家賣菜的錢還少啊?還能說啥?范少山灰溜溜回來了。這邊,余來鎖頂不住了。拿出錢,把機手的大部分賬結了。賬上也空了,范少山的心也空了,就像捨不得花壓歲錢的孩子。余來鎖說:「村集體賬上沒錢了,你也是為村上幹事兒啦!村民秋後還分了紅呢。一戶三千塊錢,那是大風刮來的?往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冷風下來的時候,范少山和余來鎖又去找徐勝利書記,問修路的事兒,納入政府計劃沒有,上回農業局長和你說話,俺全聽見了。徐書記告訴他,沒納入。報告打了,沒批。「你也知道。上面要你白羊峪搬遷的精神沒變,政府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都有考量。實在沒辦法,你們就搬下來。」余來鎖說:「徐書記,你這樣說的話,俺們金穀子白種了,山也白開了。俺們不甘心啊!徐書記,你最體恤民情了,最懂白羊峪百姓的苦處。冬天不能閑,俺們還想著開山。」余來鎖軟磨硬泡,就是要錢。「去年給了兩萬,哪夠用啊?鎮政府修個大門,也得十幾萬吧!」這一說,徐書記一個勁兒嘿嘿,趕緊批錢,給了三萬。你還能說啥?你鑿山洞,上面不批,人家徐書記暗地裡頂你,夠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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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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