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把土地捧在手心裡

第十章 把土地捧在手心裡

三十二

有日子沒來了。范少山這天去了金谷農場。這裡,他是董事長,做的是股份制。白羊峪人少,老弱病殘多,搞農業,不可能自己人搞。人家沈老闆種金穀子,楊老闆搞養殖,都是雇的大王莊附近的人。今年,金穀子長勢好,穀子秧苗綠油油的,節稈兒粗壯。人家沈老闆種金穀子,就像養自己的孩子。啥時候用水、啥時候用肥,用多少,都有標準,對金穀子「保姆式」服務。縣種子公司來人了,找范少山,打算在全縣推廣金穀子,以替代外國種子品種。可金穀子也有缺點,谷穗比外國種子的小,產量比外國種子的低。農民願意種嗎?還有,眼下,金穀子被沈老闆壟斷了。人家走酒店高端路線,還要做金谷酒原料。哪有剩餘的金穀子種子呢?這就不符合范少山當初的想法了。起初,范少山就是為了和外國種子作戰,去找的金穀子。讓老百姓種上非外國種子,吃上非外國種子。而今白羊峪,基本上吃上了非外國種子莊稼。可光白羊峪不中啊,還得推廣啊!咱這縣,是穀子大縣,需要種金穀子的地方多著呢!也讓老鄉們沾沾光啊!范少山找了沈老闆,說出了自己個的想法。沈老闆笑了:「范老闆,我問你。金穀子多少錢一斤?是普通穀子的五六倍!這也是當年我們通過談判定的價兒。這個價格,也就註定了,一般老百姓吃不起,一般農民也種不起。還有,想種,除了我的公司,你找不到種子!我推向市場的是小米,是金谷酒。這些都是成品啊!長不出苗來。這麼好的金穀子,我自己還不夠用,能讓別人去種嗎?在商言商,我沒有推廣非外國種子的義務,我沒你那胸懷,我也做不到以天下為己任,我只想合法地賺錢。有錯嗎?」范少山被噎住了,臉騰地紅了。人家沈老闆說得沒錯,按合同,人家全部收購白羊峪的金穀子。也就是說,你白羊峪只有種植權,沒有擁有權。范少山一想,挺可怕的。萬一哪天金穀子都變成了小米,種子不又絕了嗎?幸虧他儲了一屋子。

范少山一板一眼地說:「沈老闆,有一條你別忘了。金穀子地不用農藥,不用化肥。這一條是寫在合同里的。」沈老闆說:「這和叫我讓出種子是兩碼事。你不一直在監督著嗎?你放心,我們一定按合同辦事。你在農場的田野走走,看不見一個農藥瓶兒,看不到一個化肥袋兒。這在全中國有嗎?你還說推廣金穀子種子。不灑農藥,不施化肥,老百姓能聽你的?」范少山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兒。說不定,非外國種子品種,推廣著,推廣著,就變成外國種子了。這年頭的事兒,有啥準兒啊!弄不好,你這尋找金穀子的心血,就白費了。范少山讓現實社會糊弄怕了。常常想法多,既怕吃,又怕燙。想想,誰都這樣。誰對誰放心啊。沈老闆是個較真兒的人,最怕別人不信他,還帶著他去了地里。穀子正抽穗,風一吹,搖頭晃腦的,像滿嘴之乎者也的老先生。沈老闆邊走邊說:「最近我進了一批鴨糞,不是化肥吧?真正的農家肥呀!我叫人把它撒了一畦,試試,效果絕對錯不了。」沈老闆用手一指那個方向,愣了。那小塊地的穀子發黃,精瘦。沈老闆往前跑,范少山後面跟。到了近前,發現好多金穀子,已經枯死了。這到底咋回事兒啊?

馬半山來了。這人賣農藥化肥的。在布穀鎮,他的門店最大。人家生猛,在田間地頭,推銷農藥化肥,當著農民的面,掄起農藥就喝,這是低毒的;抓起化肥就吃,這是生態的。啥意思?你咋沒說養胃的呢?誰不知道,喝農藥會死人啊?吃化肥也得鬧肚子吧?其實呢,人家全是套路,看得真真的是農藥,真不是,看得真真的是化肥,也真不是。他又不傻,為了賺倆錢,犯得上拿命拼嗎?那都是假的。馬半山學過魔術,會變戲法。喝完了,吃完了,捂著肚子,疼。俺都拿命證明農藥化肥的質量了,你們還不信?非得讓俺死給你們看嗎?這一吆喝,農民們都買他的貨了,生意也越做越大,號稱布穀鎮農資經銷界的「半壁江山」。馬半山這個外號就是這麼來的。後來的一回,馬半山攤上事兒了。你不是表演喝農藥嗎?也就肚子疼,沒事兒。這就有人模仿了。鎮上小兩口打架,女的就喝了農藥。這女的以為也就是鬧個肚子疼,就是想嚇唬嚇唬男的。男的想,你還能嚇唬住俺嗎?俺還沒見過馬半山喝嗎?不怕肚子疼,你再喝點兒。走了。等男的再回來的時候,再看女的,死了。這男的就報警了,抓馬半山。馬半山被關了半個月,補償了人家幾萬塊錢,這事兒才了了。有了這件事兒,馬半山再也不敢喝農藥,吃化肥了。也因為有了這件事兒,馬半山的形象毀了,生意淡了。又聽說金穀子農場不用農藥化肥,心裡頭更不痛快了。你都不用農藥化肥,俺這買賣咋做啊?今兒開著車過來看看真假,能不能推銷點兒貨,就碰到沈老闆和范少山正在看一片枯黃的穀子。隔著鐵絲網,馬半山搭了腔:「兩位老闆,這穀子是受了病了,趕緊地灑農藥啊,再不灑,把整片地都得擴散了!對了,先灑農藥,后施化肥,保你金穀子噌噌地長。」馬半山多少回上門推銷農藥化肥,沈老闆、范少山都認識他,討厭他陰陽怪氣。范少山說:「馬半山,少幸災樂禍的。俺問你,你是不是搞破壞啦?」馬半山說:「少往俺頭上扣屎盆子啊!俺可是遵紀守法的模範。能幹那下三濫的事兒嗎?」沈老闆說:「問題可能出在鴨糞上。要不然,別的地塊咋沒事兒呢?」范少山叫來了刁站長。刁站長一看就明白了,就是鴨糞惹的禍。鴨糞苗地之前,那是要經過發酵的。不發酵就往地里送,燒根燒苗。是誰把沒發酵的鴨糞賣給你的?這不坑人嗎?沈老闆搖搖頭,還慶幸自己沒把鴨糞都使上,要不然損失就大了。這鴨糞哪來的呢?這農場邊上有條河,河的上游不遠,有個養鴨場,養了一萬多隻鴨子,這得多少啊?海了。這些鴨子就守著河邊,就在河裡洗澡,把河水全都污染了。站在這穀子地里,都能聞到陣陣惡臭。過去清清的河水,由於被鴨糞攪和了,渾濁得不像樣子。最難受的是附近居民,六月天,都不敢開窗子,日子難熬啊!這誰幹的?板寸。一個留著板寸頭的,大夥都管他叫板寸。咋就沒人管呢?板寸有人啊!他老婆的姨夫是縣政府的一個小頭頭。平日,板寸在街上,橫著膀子走。這事兒,沒人敢管。養鴨場的污染,金谷農場也受了牽連。不光影響金穀子生長,還耽擱了大棚菜的生意。人家菜販子來進菜,嫌味兒臭,嗆鼻子,不來了。為這事兒,高輝找過板寸,還打過一架,沒管用,臭味兒照放,工人們都得戴著兩層口罩幹活兒。范少山越想越氣,今兒個,他要去會會板寸。

還沒到養鴨場,臭味兒已經熏得范少山捂住了鼻子。河道里,鴨子聚積得像石子,密密麻麻。無數個嗓子呱呱亂叫,無數翅膀啪啪亂拍。養鴨場里,到處堆滿了鴨糞,范少山每走一步,就嗡地轟起一片蒼蠅,嗡嗡嗡亂飛。范少山走進院子,看見了板寸和媳婦正在攪拌鴨飼料。幾個蛇皮袋明晃晃放著。范少山看清了,全是添加劑、激素、抗生素。二十五天鴨子出籠,全靠藥物催肥呢!來的這路上,范少山就拿著手機錄像了,這飼料能放過嗎?正錄著,板寸看到了,愣愣地問:「你是誰?」范少山說:「俺是做熟食的小販。來你這兒看看鴨子。」板寸樂了。趕緊請范少山坐,靠牆一條破沙發,裡面沒海綿了,范少山一坐,咣地,坐在木板上,硌疼了屁股。就這當口兒,又轟起一片蒼蠅。范少山說:「老闆,你這環境,是人待的地方嗎?」板寸說:「哪是人待的地方啊?臭氣熏天的,但凡有點錢,誰干這個呀?」范少山說:「這麼大養鴨場,沒錢誰幹得了啊?」板寸說嘆口氣:「唉!別提了。這不一萬隻鴨子嗎?原來三萬隻,死了兩萬。你不知道有句莊稼話嗎?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不定哪會兒就死了。也就是說,根本沒賺錢。」范少山說:「你那親戚權勢大呀,要不然由你這麼瞎糟蹋。」板寸愣了:「你不是來買鴨子的吧?」范少山說:「你看呢?」板寸說:「環保的?也不對。有些閑事兒,還是少管。」板寸的話頭有點沖了。范少山說:「俺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俺叫范少山,是白羊峪的。在跟前包了一片地,種金穀子,種大棚菜。你養鴨子,成,可這條河不是你的,你不能把它污染了!你養鴨子,成,可這片空氣不是你的,你不能把它弄臭嘍。俺勸你早點收手,要不俺告你!」板寸嘿嘿一聲,說:「范少山啊,聽說過你,在北京賣過小白菜兒。俺跟你說啊,俺這人就不怕橫的。你要是跟我說個軟和話,求求俺,俺還沒準兒就關了。俺爹娘見了俺就罵,說俺祖上積的那點兒陰德,都讓俺敗光了。俺正想著轉行呢!聽你這一說,俺還就把根兒紮下去了。你憑啥呀?你叫俺關,俺就關?你不就跟俺一樣,一個小老百姓嗎?俺聽你的?」范少山沒想到,這小子是個滾刀肉,橫豎不好下刀。范少山不緊不慢地說:「俺管不了你,你的客戶管得了你吧?」范少山站起身,拍拍屁股:「俺走啦。」板寸直愣愣看著范少山走了出去,不知少山葫蘆里賣的啥葯。想想,追了出去。板寸喊:「哥,有事兒好商量。你回來啊?」范少山說:「俺就不信沒法子治你。你這衛生環境,你用激素飼料,俺可都給你放網上,看誰還買你的鴨子。」板寸一聽,急了,喊了幾個人追范少山。離老遠,范少山說:「俺已經報警了,你們來吧。」板寸撲通跪下了。范少山也暈了,鴨糞熏的。

在金穀子農場,范少山和板寸說話。板寸說:「哥,說實話,俺老婆的姨夫確實沒管過俺。那就是拉大旗,作虎皮。老百姓怕官,都不敢管。開了養鴨場,農牧、環保哪個部門不管啊?都是罰點錢走人。過一陣兒,又來了。俺賺的那點錢,他們罰得差不多了。他們也知道,越罰款,俺這養鴨場就得越賺錢,要不然,咋交罰款啊?所以說,鴨子催肥,就得用激素。自打開了這養鴨場,鄉親們都戳俺脊梁骨,罵俺八輩祖宗。這回俺想透了,手裡這點鴨子出了欄,再也不養了。還清貸款,好好種地。哥,你拍的視頻,也就別網上發了,中嗎?」范少山說:「俺就信你這一回。」范少山掏出手機,當著板寸的面,把視頻刪除了。板寸說:「哥,俺再求求你,能幫俺推銷推銷鴨子嗎?聽說俺嫂子在北京,往『全聚德』賣賣,中不?」范少山說:「想得美!就你那鴨子?還不把全聚德的牌子砸碎啦?」板寸說:「就是想加點兒添加劑,想讓它們儘快出欄。這不剛買來嘛,還沒喂呢。」范少山說:「這樣吧,俺給你推薦一家食品加工廠,人家會檢測的。你們談吧。」范少山想起了田中喜二,人家是開食品廠的。聯繫上了,田中派人來看鴨子,檢測合格。和板寸談得不錯,交易成功了。沒幾天,鴨子被多輛大卡車運走了,養鴨場沒了,變成了空蕩蕩的土地,河水變清了,臭味兒消失了。有關部門來了,沒看到鴨子,也沒看到板寸,走了。

白羊峪山地上,幾乎都成了非外國種子作物的試驗田。這裡有俄羅斯土豆、金穀子,還有玉米。玉米的名字叫「白馬牙」。多年以前,白羊峪一帶的「白馬牙」玉米,就像莫言筆下高密鄉的紅高粱一樣,充滿了傳奇色彩。玉米棵子高聳、挺拔、粗壯、魁梧,在莊稼家族透著一股十足的霸氣。它棒子碩大,籽粒像駿馬的牙齒一樣,飽滿、圓潤、潔白,它們是北方玉米的代表,是真正的莊稼之王。小時候,爺爺領著少山的小手,在玉米地走。他抬頭往上看,看不到玉米秸頂的花穗兒。爺爺就把他扛在肩上,讓他看花穗長得啥樣。那花穗,漂亮啊!就像一朵朵禮花。陰曆九月,花粉正香。一陣風吹來,玉米棵子扭起了大秧歌,滿眼的花粉紛紛揚揚飄落,在日頭的照射下,金光閃閃,那個美呀!那個畫面,范少山從小記到大。「白馬牙」是個大塊頭,在所有莊稼里,有一種老大的范兒。那身子骨硬朗,有根基啊!三層「護茬根」,深深扎進泥土。刮大風,高粱倒了,穀子倒了,就是「白馬牙」不倒,就像個北方的硬漢。「白馬牙」的葉子密實,厚重,那隆起的葉脈,清晰可見,能看到綠色汁液,在葉面深處流淌。每當雨後天晴,深綠色的大葉子,就像人的手臂,在打節拍,在微風中,有節律地擺動著,它們相互摩擦,那聲音,就是天籟了。那時候,「白馬牙」是庄稼人當家的糧食。收穫時,捧著沉甸甸的大棒子,樂吧。推動石碾子,把風乾的新玉米磨成麵粉,銀白色,做成饃,那味道,鮮香啊。記得爺爺說過:「『白馬牙』是庄稼人的天!」可這麼好的玉米,沒了。天塌了。自打九十年代,白羊峪的土地上,就是外國種子玉米的天下了。外國種子總是能花樣翻新,黏的、甜的;紫的、花的;蔬菜味兒的、水果味兒的……可俺的「白馬牙」去哪兒啦?金穀子試種成功后,范少山決心找回「白馬牙」。他尋了白羊峪,又尋布穀鎮。從人家牆上摘下了一嘟嚕一嘟嚕的老玉米。這「白馬牙」有的牙都黑了,發霉了,還能種得出來嗎?范少山想,就算種出一棵,也要種!要想多收穫,就得種子多。他又上網求購,找了幾百斤的純種「白馬牙」,種在了梯田裡。玉米苗出來了,稀稀拉拉,出苗率不足三成。這范少山已經很高興了。下雨了,他帶人把零零散散的玉米苗,移栽到一塊地里。讓「白馬牙」排著隊,齊刷刷地一塊長。「白馬牙」長高了,那身材,高大魁梧啊!還是小時候的那個「白馬牙」。小時候,爺爺扛著少山在玉米地里走;今兒個,少山背著爺爺在玉米地里走。范少山說:「爺爺,俺把『白馬牙』找回來了。」爺爺說:「庄稼人的天啊!庄稼人的天啊!」

結結實實的「白馬牙」,也有病的時候。就像一壯漢,平常三棒子打不倒,病一來,就躺下了。人和萬物一個理兒,都怕病。這「白馬牙」怕啥?玉米鑽心蟲。這蟲子,是蛾子變的。為殺滅蛾子的蟲卵,在玉米播下去,封壟后,就得噴洒樂果。這樣下來,也就高枕無憂了。可為啥還得了鑽心蟲了呢?范少山懷疑這農藥有問題。因為是從馬半山那裡買的,那小子不厚道。若是馬半山不來,范少山也就只能疑心一下,有啥證據啊?可馬半山偏偏來了,還來推銷農藥,正是滅殺玉米鑽心蟲的。你啥意思?不是樂果殺死蛾子蟲卵了嗎?咋還又來賣治鑽心蟲的農藥來了?你小子賣假農藥!來回來去賺黑心錢!范少山急眼了,一把抓住了馬半山的脖領子。馬半山能承認嗎?人家還說范少山含血噴人,要打官司呢!范少山肺氣炸了。當場打手機,向農業部門投訴。馬半山蔫了,提出農藥不要錢,免費打。這不正好說明,心裡頭有鬼了嗎?范少山還能相信你嗎?馬半山一看不中,要打手機,被范少山一把奪了過去,想往回溜。他得趕緊回去,把假農藥轉移。范少山就跟著他下了山。馬半山忽地坐在地上,不走了。幹啥?抱著范少山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哭成了淚人,馬半山說:「大兄弟,俺求求你,放俺一條生路吧。再打個電話,給他們,就說報錯案了。」范少山說:「你賣假農藥的時候,為俺們農民想過嗎?你坑害農民一整年啊!你說,俺能饒過你嗎?就算俺饒你,那些個用了假農藥的農戶,也得剝了你的皮!」馬半山說:「俺知道,俺有罪。」說是解手,去了大樹后。眼瞅著,一線尿液射著。沒了,以為系褲子。再一眨眼,去樹后看,人沒影了。馬半山跑了。范少山後悔,直拍大腿。去了馬半山的門市,見門口圍了一群人,都是買了假農藥,找馬半山算賬的。公家來人了,從門市裡面搜出幾十箱假農藥。馬半山的媳婦被帶上了警車。馬半山媳婦哭了,說了句:「俺們糊塗啊!」可不糊塗嗎?你是布穀鎮的坐地戶,還賣假農藥,出了事兒,往哪兒跑啊?一般賣假農藥的,都是流動販子,賣完就跑,上哪兒找人去?

跑了馬半山,還得治鑽心蟲。讓馬半山害的,范少山不敢隨便用農藥了。這回鑽心蟲,厲害了。它變異了,蟲子嘗的農藥多了,煉就了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身。范少山發現,這鑽心蟲表層,化出了一層隔離液態的蠟質毛,一般的農藥,打不死它。就連刁站長也搖頭,說:「沒辦法,就讓它們吃吧,咋也得給你剩點兒。」范少山不樂意了。你這當農技站長的,這像話嗎?刁站長說:「已經把情況上報了,新農藥還沒研製出來呢,科技總是比病害晚一步。」范少山上網,跟孫教授聯繫上了。孫教授對鑽心蟲有研究,但他在美國呢,回不來。要馬上知道變異的蟲子屬於哪種類型,光看照片還不中,還得土辦法,嘗嘗味道。啥意思?孫教授也學會惡搞了?你當是剛出鍋的紅燒魚呢?剛摘下來的西紅柿呢?這蟲子有嘗嘗的嗎?人家孫教授真沒開玩笑,他不在跟前,沒法判斷,就得這個辦法,嘗嘗。范少山想起一個人,田新倉。春天,捉蘋果樹上的蟲子的時候,他時不時地往嘴裡扔一條,就跟吃花生米似的。捉來幾條蟲子,肉肉的,蠕動著,看著麻心。田新倉抓起兩條,放進嘴裡就嚼。范少山問:「啥味道?」田新倉吧唧吧唧嘴:「淡點兒。」沒辦法,這蟲子,范少山只能自己個吃。第一條,一咬,噗的一股汁液,滋進了口腔。范少山哇地吐了一地。啥味道?沒嘗出來。硬著頭皮,再吃。趕往嘴裡放,被杏兒發現了。杏兒不知內里,說他變態。范少山說:「俺這不是為了治蟲子嗎?要麼你替俺嘗嘗。」范少山拿著蟲子去追杏兒,杏兒嚇得撒腿就跑。蟲子嚼了,味道嘗了。啥味兒?只有范少山知道。他把味道寫了,發給了孫教授。孫教授讓照片和味道說話,給出了配方,兩種農藥配比,六比四。農藥灑在了「白馬牙」地里,鑽心蟲都死了。想到白羊峪外邊的玉米,也鬧鑽心蟲呢。范少山趕忙打電話給刁站長,把農藥配比給了他。刁站長趕忙通知各村,組織農民為玉米噴葯。

忙過這一陣兒,范少山還是惦記著金穀子的事兒。為了非外國種子,俺許過願的。在老姑爺爺的墳頭,許過;在老姑奶奶的遺像前,許過;在金穀子開播儀式上,許過。咱得讓它開枝散葉啊!悄悄地,和余來鎖扛了兩麻袋金穀子,到了獸醫站,裝上了范少山的車。兩人開車,出遠門,太行山。為啥還要悄悄地?怕讓沈老闆的人看到,多費口舌。眼下,沈老闆一粒金穀子,都不想流出去,都不想給別人。范少山和余來鎖到涉縣的虎頭村走親戚,去看老姑奶奶的兒子牛成,送金穀子。這路遠啊,兩千里地。范少山就開車去了。自己個開車,起碼你能把金穀子放在車的後備箱。坐火車,搬搬弄弄,不方便啊!這一路上,兩人,有人陪你說話。不困,不累。路長,話多。說啥?說女人,提神兒。余來鎖就說「白腿兒」。說了那回去了「白腿兒」家,朗誦詩的囧事兒。范少山哈哈笑,還說要給余來鎖保媒拉縴。余來鎖說:「俺可不跟你說了嗎?俺這輩子,一定要一回自由戀愛。俺這自由戀愛,就這最後一回了,就是『白腿兒』。」范少山說:「小心田新倉還沒死心呢!前天晚上,俺還看見他抱著吉他,在『白腿兒』家門口彈唱呢!」余來鎖說:「對付『白腿兒』,俺心裡頭有譜。那回晚上,俺要大膽點兒,就把她親了。俺要再大膽點兒,也把她睡了。」范少山說:「馬後炮。問題是,你的膽兒呢?」余來鎖急了:「俺堂堂一個大男人,連自己個稀罕的女人都不敢愛,不敢睡,俺還是男人嗎?」范少山搖搖頭,說:「這個問題,只能問你自己個了。」到了太行山,到了涉縣,到了虎頭村,見到了牛成。由於事先沒給信兒,牛成驚喜啊,緊緊抱住范少山不鬆開。牛成把兩人安頓在自己個家裡。心熱,酒香,話稠。牛成捧起一捧金穀子說:「俺娘是白羊峪的人,金穀子也是她當年帶過來的。在俺家院子里種的,俺爹每年一茬一茬地種。後來,金穀子在白羊峪失傳了,少山又來到俺虎頭村尋金穀子。從俺爹的墳里找到了,帶回去,又種在了白羊峪的土地上。這回,你們又把金穀子送到了虎頭村。來來回回,折折返返,這就畫成一個圈兒了。這圈兒多好看啊!用書上的話講,那就是傳奇呀!用莊稼話講,那就是一部大戲呀!」范少山說:「這傳奇還得續下去,這大戲還得唱下去。」牛成說:「這話對嘍,這話對嘍。」牛成當了村主任,人家還有大謀划呢!

虎頭村這片地方,「八山半水分半田」。這兒的人們,祖祖輩輩是吃糠咽菜的。一個「窮」字,壓得人們翻不過身來。這些年,日子雖說好過了,可守著這山,守著這田,土裡刨食,也是沒著沒落的,發不了家啊。這虎頭村,離八路軍一二九師司令部舊址不遠。劉鄧大軍在這兒指揮過抗戰啊!那知名度,高了去了。天南海北的,都來紅色旅遊,成了國家4A級景區了。牛成想,守著這塊風水寶地,你不能老種地瓜吧?對了,搞鄉村旅遊,農家樂。說動就動。牛成拓寬了道路,找來了優惠政策,支持鄉親們搞「農家樂」。如今,已經開起了三四家。牛成帶著范少山和余來鎖走訪了幾家農家樂,都是地地道道的山村風味,野生的。范少山和余來鎖感嘆:旅遊這事兒,人家虎頭村走在咱前頭了。咱將來也要走這條路。回來的路上,兩人拉了一路虎頭村。真應了那句話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范少山說:「咱哥倆,摽起膀子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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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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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把土地捧在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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